母亲的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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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一家住在靠近县城的小乡村, 是典型的勤劳节俭的农民。农田收工后或农闲时外公总是点灯熬油做些手工制品, 比如鞭炮, 待有集市和庙会, 把鞭炮拿到市面销售, 换钱补贴家用, 或集腋成裘, 置买一些房舍和农地。在上世纪30-40年代, 这是否就是资本主义的萌芽, 如同白鹿原里白嘉轩在山村引进轧花机一样?外婆做姑娘时, 家在稍微偏远的农村, 是有几顷地的地主家。 外婆是个独女,有五个兄弟, 在那时那地的农民,只管种地, 闲时也没什么营生可做, 五个兄弟就能把地里的农活包了,外婆也就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又是小脚,可做的也就剩下撒娇和挑剔了。  因眼光高, 一直挑到18岁, 在20年代农村可是了不得的, 偏又遇到战乱, 慌乱嫁给了勤劳的我外公, 从此有了我的大舅母亲和二舅兄妹。

    到了我外公这地界, 家里重视教育, 让母亲的哥和弟进入学堂读书认字, 却不许女子进学堂。让母亲堂前屋后,菜地田园劳作。 幸运的是, 母亲的脚刚被缠足, 赶上了新文化来到家乡,解除了裹脚布, 才有了利索的身躯, 和后来让我们兄妹不至于受到严重的冻饿。和外公一样, 母亲也会坐在灯前小板凳上, 帮外公捻鞭炮引线, 用小竹签卷纸炮筒, 外公在那里往纸筒里填火药和炮捻。第二天外公背着做好的鞭炮赶庙会换钱去了。母亲也赶上了战乱和饥荒, 尤其是1942年(民国31年), 先有水灾,后有铺天盖地的蝗虫灾, 蝗虫过后, 寸草不存, 让灾民吃草的机会也没有了(史称31年年劫)。然后就是日本鬼子进县城, 扰村民。 他们常悄悄进村, 抢掠村民没有藏好的粮食和抓走没来得及逃掉的村民做劳工。 有次外公外婆都在地里劳动, 日本鬼子突然进村搜查,母亲只好与一起玩的邻居同龄女孩躲在房屋顶棚, 听着棚下鬼子乌里哇啦乱叫乱搜一通后离去, 躲过一劫。母亲平时不爱言语,听长辈人讲, 母亲年轻时可以像男劳力一样扛起一大袋粮食行走, 因而在困难时, 也知道默默地扛起磨难。就这样, 担惊着, 勤劳着, 受苦着盼到了至少没有战乱的新社会。

    外公重视教育, 自然选了一个同样重视教育家庭的后生做门婿。 父亲一家是住在县城的商人,但老家和外公同村。父亲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教师。婚后, 父亲帮母亲报名参加了识字速成班, 就这样母亲算是认识一些字, 和简单的算术了。母亲也在县城街道办的缝纫社有了一份工作,学会了缝纫机操作和衣服的裁剪。别小看裁剪, 那是要将人体的立体几何转化为裁剪桌面上布料上的平面几何,画上粉笔印记, 裁剪, 再缝制出立体效果的衣服。 做到博士的我是没学会裁剪的。后来县城进行了工商业改造, 公私合营,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父母和当时已出生的大哥大姐搬回到农村老家, 而且和外婆家仅一街之隔。母亲寻思着把学会的裁剪缝纫技艺用在家庭和邻居的日常生活中, 于1957年借钱加上积蓄花了57元在集市上买了一个旧华南牌缝纫机搬回家 , 从此, 那“踏踏”的机器声就日夜在我家不停地响动。母亲用灵心巧手和双脚为乡村父老和家人裁剪缝衣, 让大家可以在当时衣料色彩单调的状况下穿上不同式样的衣服。也让自家多一点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让家人少用一些缺边烂沿的锅碗筷羹勺杯瓶。

    共产主义的远景整日在全家耳畔回响, 父亲体弱多病的身躯愈加憔悴无力,每日田间劳作的工分值越来越低, 分到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 年底生产队结账欠债却越来越多, 不得己, 母亲为人裁剪的双手和驱动缝纫机的双脚舞动的频率不断地加快。还要抽空纺花织布, 用来弥补不足的布票和昂贵的衣服被褥花费。
    为了父亲身体,母亲买了一只奶山羊来为父亲补身体, 我也因此常吃到那煮奶时形成的厚厚的香甜的奶皮。我也加入到哥哥姐姐们的放羊行列里, 却不知是我和他们一起放羊, 或是他们一起放羊和我。最终,母亲的勤劳和山羊奶的营养并没能挽留住多病父亲的生命。为家庭生计着想而辍学多年的 当时17岁的大哥, 担起了家长的责任。父亲走后,母亲和大哥一起, 陆续加上大姐二哥, 辛勤少吃, 没日没夜的劳作, 用野菜代替粮食, 水补体积, 尽早 把父亲因病,丧葬等欠款逐“分”还上以减少负债的心理负担。
    转眼间, 这台旧缝纫机在我们家已经17年了, 再加上来我家之前也不知多少年, 它也是病特百出, 不是夹线就是断线, 松针, 不得不求在政府工作的二舅帮忙, 从外地买回来一个全新的但非名牌的解放牌缝纫机。母亲又恋恋不舍地把那台旧华南牌缝纫机拉到集市上卖掉,居然比买时还多了三块钱。
    在那全民挨饿的时代, 农民只能买些短小布头却又想做一身制服。 母亲就尽量用最少的布料为并不富裕的村民们缝制出靓丽合体的衣裳。母亲帮人裁剪时常用的一个字是“弥”, 总想从剪下的边角料里找一些,拼在不足布料的一个角落,缝合一起, 正好处在衣服的不显眼处, 或加工一下小布块,在低级的面料上加一朵花或配饰, 让家庭不富的人略显体面。

    母亲在过度支出中, 度过了一天天, 膝关节因过度使用而导致变形生骨刺。在50多岁时, 竟被大队派到公社进修裁衣技术。而那时, 母亲的腿正犯骨质增生病, 忍痛每天来回要走十多公里。却也学到了很多裁剪缝纫新技术。母亲为人裁衣时从不收费,也因此, 每到中午和晚上饭口, 三村五邻的认识不认识的人们都来到家里请母亲为他们裁衣。母亲收工后总是抓紧时间为我们做饭,招呼我们吃饭后不顾劳累饥饿立马为那些已等在门口的人裁衣。我外婆在世时实在难忍女儿过于辛劳, 曾骂退等在门口求助的人。 待外婆离去, 母亲仍悄悄招呼那些人进屋裁衣。母亲也常为那些孤寡老人和比我家更穷的人免费缝衣。尽管母亲常为揭开那虽为木质但沉重无比的锅盖犯愁。

    母亲尤其为我操尽了心, 耗竭了心力,对倔强笨拙的我既不能太过管教又要适时鼓励。也为我每次的进步乐在内心。当我准备进入更高学堂读博时,母亲耗尽了最后心力。母亲这次是真走了。

    所做平凡事,皆成巨丽珍。有人说父爱如山, 我想说母爱如海, 而我自己的母亲给我们的爱如温带汪洋。

   今日是我母亲24周年忌日,仅以此文献给我平凡也伟大的母亲,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高斯曼 发表评论于
好文,赞!
haiwaiyouzi 发表评论于
勤劳善良的母亲 !感人 !
黄那啥 发表评论于
多谢您的点评,世上绝大多数母亲都如此,我是男人,自愧弗如
冷冷清清 发表评论于
令人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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