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77年高考
当了一辈子课堂及人生的学生,考过无数次试。但四十年前那次考试 – 77 年刚恢复的高考,却是共和国,很多同龄人,以及我本人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它不但改变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共和国的命运。这一代大学生也为中国的现代化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和很多同学一样,在那次高考前我已以返乡青年的身份在生产队干了三年农活。
- 高中
由于邓的第一次复出,我们成为那些年里唯一一届从初中考入高中的学生。我们的高中校址虽不在县城,但我们学校的师资力量在全县算是很不错的。
由于成份问题,我们高中的数理化老师都是从原来很牛的单位下放到我们这山区学校的。最厉害的要算成份为富农从兰州核物理研究所下放来的物理老师。但这位研究原子弹的牛人却是“茶壶煮饺子”没法把高中物理用高中生能够听懂的语言讲出来。常常听不懂他的课急得让人想哭。毕业于华东师大的数学老师能力很强,教给我们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他还常带我们出去用自制的简易工具做公路,茶园,水渠工程测量,锻炼了我们使用数学的能力。化学则是由一貌不出众但很会教书的女老师教的,在这三科里,我自认为化学学的最好。考大学时要不是老爸图保险,我可能现在也是一个化学方面的教书匠。
再加上风趣但严格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严厉督促,我们那届高中生比前后入学的同学们都学的要好一些。真的要感谢我们那些负责的高中老师,是他们给我们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基础。
- 农村的苦于乐
由于家里成份太高,高中毕业后就回到老家务农。在农村三年里也只能羡慕各级干部的孩子(有些连初中都没毕业)被“推荐”去上了大学,当了教师,医生,工人,司机,售货员,等轻巧活工作。而自己则得用像竹竿一样的身体背200斤重的石灰石爬一里山路去多挣几个工分。想想自己的处境,这一辈子也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地球了。而我那最伟大的人生三个理想之一,当个民办教师(其它两理想都与吃有关:吃米饭时少放点红薯,一周能吃上一次肉),也只能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梦。 连我家叔叔都告诉我“队里那么多大小干部,等他们孩子都上了大学,还有贫下中农的孩子,你这辈子跳出农门根本就没希望。”
尽管成份高,平时多干活少说话的我还是很受大多数乡亲喜欢的,也常被生产队派出去做一些小工程。还时不时地用高中学到的知识解决工程中的一些别人不懂的小问题。深深地感到绝大多数人都是很淳朴,善良而且尊重有知识的人。
生产大队在春节期间还让我组织了一个小宣传队去各小队及临近的大队演出我们自编自演的节目。在节目排练时,自己还黑灯瞎火地冒着危险从隔壁的中学徒手接电线偷电过来给排练场照明。老百姓看我们的演出比看电影还兴奋,晚上跑上十来里山路去追我们的演出。在去当地一“深挖洞”的国防工地演出时,居然能和二炮文工团同台演出。
上台前,文艺多面手的老爸总在给我化妆时花比给其他演员更多时间。“你真像李向阳!“ 惹得其他演员嫉妒地说。
有次演出换场时,我把自制的道具半自动步枪交给在后场看热闹的一个小伙子代为保管。等到终场时他还背着我的假枪像哨兵一样的等着我,问我“这枪里装了几发子弹?”他那严肃崇敬的表情使我感到我也当了一次背半自动步枪的”将军“。
每次演出后我们就去当地吃派饭,分派到招待我们的人家总是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有次我们几个“演员”被分到一根红苗正的老两口家吃饭,桌上的食品很丰盛,桌下的火盆把这兼做饭厅的卧室烧得暖暖的,但房间却飘着一种怪味。迅速扫描一周,才发现这臭味是从离火盆很近开着大口的夜壶里发出的。这顿饭也只能在香臭混杂的味儿里完成了。
- 复习备考
到了77年,放暑假时县城至家乡的公路突然被山洪冲得多处塌方,在外工作的老爸只得骑着在半路上朋友家借的一辆全身都响只有铃铛不响的自行车回家。也许一直判断力超常的老爸听到什么消息,走时坚持把自行车留在家里。我抓住这机会,在多次撞了操场篮球杆后勉强学会了自行车的驾驶技术。某天,有人叫我去中学接电话。打电话的是我老爸,叫我立即去他的学校复习,准备一月后参加高考。为了打消我对政审这一关的顾虑,我爸还补充道“这次高考根据政策不论成份,重在政治表现!”
听到这消息,我第二天就骑上这一身都响的自行车动身了。到县城的75公里山路我居然比公共车跑得还快。在县城遇到一高中同学,擦了一下汗就上了去25公里外学校的行程。也许这同学想显摆他的车技,一路狂飙,我虽刚学会骑车也不示弱。没想到在一大下坡的拐弯处农民横着公路上挖了一条宽宽的引水渠。我同学路熟利用一块石头冲过去。等到我看见水渠刹车已来不及,急中生智就直接从车上跳起来,落地后狂跑了一段距离后,还是重重地摔在路上。虽然自己受伤不轻,但自行车没摔坏,扶起来继续前行。
到了学校,也就有了关在老爸办公室自己的复习时间。没想不争气的肚子又出问题,拉得我气息奄奄,在床上躺了两周。好在高中打下的基础还算扎实,和应届毕业生比,自我感觉颇好。期间还为了一位班主任给他班要办的墙报画了一张大幅宣传画。这班主任见到成品后,坚持要让我上美院。我知道我的画作总是四平八稳,没有太多的新鲜感,还是坚持要学理工类。
下来就是考虑报志愿的问题,那年是先报志愿后考试。从一页纸的可选志愿里,根据我的爱好和特长挑了三项:南京气象学院天气预报专业(在那靠天吃饭的年代,准确的天气预报很重要),西北大学化学系(我的长项),X大学地质系(想当又一个徐霞客)。当然也选了服从分配这一栏。没想道一生自认正确的老爸把我的顺序完全颠倒过来,振振有理地说:“ X大你是肯定能进,拿上一个铁饭碗对你最重要。你要考试要能超常发挥,这后面两学校肯定会主动来找你。”估计这也是我听到的最歪但又最现实的道理了。好吧,回到老家一边劳动一边按我爸爸的指示填报了志愿!
- 高考
高考前一天,坐公交车去县城。一般冬天不下雪的家乡这天在半路开始突降大雪,我们的汽车后轮打滑,车尾1/3部分都挂在路边的悬崖上。车像跷跷板一样晃悠着,十分危险。司机指挥着旅客从后往前一个一个地慢慢地从前面爬了下来。然后大家帮司机把汽车用钢丝绳固定在路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在雪中等了四个小时,接我们的汽车才赶来。
考试基本无惊无险。考完试回到我借住的教高中数学的姑父家中。姑父见面就问考的咋样?数学卷子上有些什么题?作为一个会考试的学生,一进考场注意力就能高度集中而考完什么都忘的我,这时什么也答不上来。姑父摇摇头,我刚鼓起的皮球也就“噗”地一声泄了气。
这天晚上,一生从不相信宗教迷信而只信梦的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像小时一样找了一根很大的油桐树(当地特有的一种树,不太高,但树枝都基本平着长),我爬上了很高的一根横枝当床躺了下来。正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看见几个似曾相识的人也爬上了这棵树躺在了下面的树枝上。早上醒来,一回忆这梦我的信心又回来了,而且坚信自己考的不坏。当然我也不敢把这“天机”向姑父泄漏,灰溜溜地回家了。
此后照样参加劳动。时间继续推移,正在觉得我的梦想又要破灭的时候,我们那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队长用他那铜锣一样的嗓子从远远的公路上向正在山头劳动的我喊道
“XX, 你入学通知书来了!“
默默的激动了一会后,我还是不声不响地干完了那天的农活。
随后,政审,体检,办手续。我终于成了我们县那占考生总数不到2% 的12个幸运者之一。
唯一可惜的是,我那第二,第三志愿的学校没按我爸爸的设计来找我。而分到的专业也不是我报的第一志愿专业。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好好学才能把这铁饭碗端稳!
。。。
直到好多年后,在我大学毕业前考上公派出国留学生时,我才从我们副系主任那里知道我是怎么进入我的那个系的原委。
当时这位系副主任负责在我地区招生。在翻考生材料时,发现这小家伙考的这么好居然报了X大学。哗啦一下,把我就划拉到他这“总工程师摇篮”的系里。
偶也,四十年前那次考试帮助我超额完成了我小时的三大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