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闽人 (五)

谈天说地,记录瞬间感想; 交友拜师,结识各路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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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冬去春来,当计划经济的坚冰刚刚开始融化时,远在祖国东南、面朝大海的福建春江水暖鸭先知,民间的商业活动已经悄然发芽。
 
77年我回福建时,已在乡村和小城镇看到走街窜巷的行商了。70年代末,老家福建就让爸爸一盒盒地买“庆丰” 牙膏寄回福建。庆丰牌牙膏是当时上海最便宜的牙膏,也是唯一可以没有限量购买的牙膏。洪家阿嬷的家乡人做生意,请我的大舅舅帮忙弄猪油渣。这些猪油渣经过处理,被压成了像案板那样厚的圆形,一块块地叠好放在麻袋里。成袋成袋的也是邮回福建。
 
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我们的家成了驻沪联络处。接待过跑生意、来推销自己厂里生产的纸张、鞋子的,倒卖邮票的,看病的,旅游、观光、购物的。家里总是不停的有福建人来寄宿,而上海人的住房条件并不好。但是妈妈,这位福建媳妇对所有找上门的亲戚、同乡都没有怨言地尽心招待。采取的是绝不主动邀请,但也是来者不拒的态度。
 
上海的医疗水平虽然不是世界第一,但是性价比绝对是领先的。不仅福建,连远在香港、印尼的亲朋好友都选择来上海看病、手术、装义肢。…..我爸爸的表弟媳妇得了乳腺癌也是到上海医治的,后来的化疗药物也是爸爸帮忙寄去印尼。
 
爸爸的这位表弟和他上海新村的表姐是亲姐弟。他们来上海看病时,表姑一家已去香港定居了。我的这俩个表叔、表婶也都能说会写中文。他们和爸爸、妈妈聊天用闽南话。和我则说国语,因为我的闽南话还不能达到和他们对话的级别。爸爸自然借机又教育我一番不要忘了家乡话。表叔是生意人,流淌着福建男人喜欢创业,梦想发财的血液,来上海也留意商机。他喜欢和爸爸回忆他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爸爸的舅舅、舅妈。表叔说,他爸爸给他取名国川,是为了纪念祖国的山川。他妈妈告诉他:当初他爸爸从南洋回唐山娶亲,为了吸引他妈妈嫁给他,跟他去南洋,对妈妈说南洋吃完饭不用洗碗。他妈妈想“这(zua)爽啊”。结果到了印尼才知道,饭菜用香蕉叶包着煮,吃完把香蕉叶扔了。爸爸的舅妈一定是在娇嗔老公把她骗到番边。表叔的女儿出生时,看到孙女的大脚,做奶奶的不是欣喜孩子会长得高,而是说“哇,将来长成大脚婆怎么办”。想来老太太年轻时“大脚婆”是不容易找婆家的。
 
看病的经历使原先比较疏离的表兄弟走近很多。2015年,表叔的“大脚婆”女儿出嫁了,我的爸爸妈妈也应邀去了印尼。再次见到从香港去参加婚礼的表姑夫妇,还有当时惟一健在的、已90多高龄的另一位舅妈。从寄来的录像里,我见到了我的表表妹。婚礼上,她用国语致词,但是明显,她的国语比不上父辈。我后来才知道1966年起,印尼禁止使用、学习华文长达30之久......我的爸爸妈妈的经济条件比以前表姑在大陆时有了飞跃式的变化。表姑问我妈妈借手机打到美国和她孩子通话,这让我妈妈觉得老扎台型的。表姑在留下的相册上写下“天涯若比邻”安慰爸爸时,她一定没有想到多年后,他们表姐弟会经常通话,还能时不时见上面。相隔天涯的远亲真可以如同近邻般的来往。
 
风水轮流转。在上海的经济赶超香港时,福建在90年代中的经济曾一度超越上海。我永远也忘不了1977年夏天在泉州餐馆内的一幕。阿公、阿嬷带着我们姐妹吃炒米粉时,两三个赤着脚、脏兮兮,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乞儿围着我们,“你们吃不了的给我们好吗?”炒米粉真香,可是我却食不下咽。匆匆扒了几口就离开座位对阿公、阿嬷说吃饱了,吃不下了。乞儿们就站在我原来的座位边,狼吞虎咽地扫完了一盘米粉。妈妈说,她第一次回福建时,一只空的麦乳精罐头也是抢手的好礼物。80年代末回乡过春节,堂姐还在用棒针打毛衣。她告诉我们,那是出口的订单。我不由得想到文革时阿嬷和会馆里的老太太也为街道生产组加工手套,据说,那些手套也是会出口去创汇的。时隔没5年,我和妹妹在90年代早、中期再次回到福建。我没有想到以晋江石狮为中心辐射到泉州等地的商业活动会变得如此繁华。街边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摊位,有卖服装、鞋帽、更多的游戏机、电子表之类的电子产品,绵延数十里。我们坐在车里,驶过石狮的街头,亲友指着两边栉比鳞次的办公大楼、厂房,告诉我们那些都是私人的产业。 堂姐也出嫁了,夫家是做绿豆饼的。她不再打毛线赚钱了,而是在家族生意里帮忙,做得风生水起。家家起高楼,户户出老板。闽南地区的富庶是我意想不到的。
 
那次我们回家,上海的家人坚持要我们走海路,于是我和妹妹坐船从厦门回上海。我印象里船是在公平路码头靠岸的。阿姨因为是海运局的职工,进到了船坞码头来接我们。我们出码头时,有工作人员拦下我们要检查行李。而我们去福建,在马尾港登陆时,却没有这道手续。阿姨马上出示证件,对他们说,“都是自己人,小孩子的行李里能有什么呀?!”于是,我们就被放行了。事后,我才知道,有人托福建的亲戚买了走私的香烟,放在了我们的行李里。算算,那时正值赖昌星走私的高峰,石狮街头贩卖的低价电子产品也多是走私货。看来,国家是知道的,否则不会检查从福建到埠的行李。只是,还没有下手罢了。而我也无意中参与到了走私活动。
 
其时我阿公一家都已搬离会馆,从以前的邻居那里传来消息,有发了大财的福建大老板(们)想把会馆从政府那里买去,改造回旅沪闽人的一个落脚点,但是最终没有达成交易。但这并不妨碍建设的步伐,昔日的泉州会馆在90年代中晚期和周围的石库门、棚户房一起被夷平了。原址上矗起了高楼,早先的邻居们都散落到上海各处……
 
随着浦东开放步伐的加快,上海在千禧年后也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回到上海,面对林立的高楼,已经不能认路了,反倒成了异乡客。在上海谋生、投资、建设的有上海人、还有来沪的福建人、广东人、安徽人、江浙人…更有港澳台、海外华人、外国人…申城上海凭借着她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历史环境再次崛起,成为了比阿公、阿嬷沪漂时更加生机盎然的国际化大都市。
 
沪上闽人 (六)
Diana-Sun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谢谢菲儿。其实我想所有的移民都有共同的,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记住自己的根,有机会造福乡梓。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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