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味的边城凤凰:“赶尸”习俗竟公开叫卖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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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7年,年仅7岁的湘西神童熊希龄,跟随父亲远离家乡凤凰赴芷江求学,官场沉浮多年后成为民国第一任总理;1917年,“顶精于逃学”的沈从文小学毕业投身行伍,随部队顺着沅水支流游荡,最终弃武从文,名作《边城》至今是人们追忆凤凰的一扇窗;1937年,12岁的黄永玉拜别祖母,由一位乡亲带领,到长沙投奔事先并不知情的父亲,多年后辗转香港、北京画坛,成为一代鬼才画家。   时光荏苒,凤凰小城鹅卵石铺就的山间小道上,送走了多少一腔抱负的少年郎,又迎回多少须鬓斑白的寻根者,早已无法计算。“我们那个小小山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常常令孩子们产生奔赴他乡献身的幻想,从历史角度看来,这既不协调且充满悲凉……”多年以后,黄永玉在他的散文中这样写道。

  曾经的军事城堡

  独自乘坐通往凤凰的高速大巴,一点也不会寂寞,窗外高低绵延的茂林中常闪现三三两两的民宅,远处大片梯田修得十分整齐,与一般古城周边枯燥的荒山截然不同。1957年以前,凤凰还不通公路,以沱江镇为中心,向四面辐射有多条碎石或岩板铺就的古道,运输物资全靠人力挑运。“挑脚”驮着行李行走在丛林里,常遭到土匪袭击。

  交通闭塞的凤凰古城其实是一座修建在大山里的军事城堡,汉人居住城中,星星点点的苗寨散布于周边。苗汉边界自古就不太平,“五年一小乱,十年一大乱”。明清时期,中原人口激增后耕地紧张。城中汉人不断侵蚀苗疆,双方为争夺生存空间常兵戎相见,苗汉关系剑拔弩张。湘西贫瘠,每遇灾害,百姓常卖儿卖女,落草为寇,活跃在丛林山野之间,土匪的名号便流传下来。

  “围绕了这边疆僻地的孤城,约有五百余苗寨,各有千总守备镇守其间……落日黄昏时节,站在那个巍然独在环绕的孤城高处,眺望那些远近残毁碉堡,还可依稀想见当时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光景。”沈从文的时代,凤凰已没有了战备城的功能,但踪迹还在。

  如果想用一天时间逛遍古城的每个角落,显然是个奢望。以横贯其中的沱江向两岸延伸,密密麻麻的湘西小楼散布开来,看似混乱的排列实则极富规律。回龙阁古街是古城街道的中轴,而跨于江面的虹桥则是小城的心脏。从心脏出发,你可以进入一条小巷任意穿行,寻找地图上的那些古老建筑,古城的四座城楼以及红砂条石筑起的古城墙,都是流传几百年的明清遗存。当然,吸引无数游客来到这里的,还是散布城中的那些名人往事。凤凰出人杰,熊希龄、沈从文的童年故居至今犹在。

筸军世家的从文理想

  民国之前,苗汉是禁止通婚的,违者不仅要勒令休妻,还要杖责一百。凤凰山高皇帝远,苗汉毗邻而居,并不会严格执行禁婚令,汉族上层纳了苗人妾侍大多秘而不宣,任其生子后隐姓埋名远嫁他乡。出生于1870年的熊希龄,父亲是位汉人,母亲却是位地地道道的苗族女性,他们的结合在当时也是惊世之举。

  记者到达位于古城文星街的熊希龄故居时,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身穿民族服饰的几个讲解员躲在棚子下用方言嬉笑着聊天,在安静的小院里格外清脆。

  熊家祖居江西,宋代移民湘西苗疆。1868年,祖父熊士贵升任军官后购置了这栋典型的南方四合院,包括院子在内有两百多平方米。没想到新屋购置不久,祖父就在出征粤西时殉国,父亲兆祥20岁承袭父职任镇筸镇标候补,后历次被提拔,至1901年去世时官至澄湘水师营统带,在熊氏父兄辈的军职中是最高的。

  清末,湘军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中一战成名,勇猛无人不知。筸军是湘军队伍中的一支精锐。世人言“无湘不成军”,这句话还有下句“无筸不成湘”。清代,镇筸镇(后改为凤凰)实行“屯田养勇”,全镇十万人口中有一万人常年兵役在身,凡有兵役的家庭门口会挂一块白木小牌,上面用红字注明服役人的姓名、年纪和身份。一条街看过去,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门牌。吃兵粮,用性命挣前途,成为凤凰人的世代传统。熊家三代皆属军籍,但职位都不高,在凤凰城内,这样的军旅家庭不在少数。

  如今的熊氏故居中,保留了熊希龄出生的四柱床、幼年习文的书桌和笔墨古书。曾国藩治理下的湘军提倡文人治军,熊父一介武夫自愧无法融入其中,因而为儿子选定了一条弃武从文之路。熊6岁开蒙,据说只用三四天就将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天赋出众,被誉为神童。1891年,他参加乡试以第19名高中,阅卷官对他的评语是“边楚蛮荒,前无古人,才华之高,乃三湘有为之士”。正如父亲所愿,熊希龄的求学之路没有止步于湘西,他后来留学日本,游历欧洲,其学识和眼界早已超越了父辈,被家乡人称为熊凤凰。

  熊家住在这座小院的时间并不长,熊希龄7岁时,随全家赴芷江的书院求学,再没有回来。故居正屋为开阔式,没有大门,两旁的对联是熊希龄去世后,老友蔡元培手书。熊家宅院的每一个门槛都高过膝盖,故居的讲解员笑着说,门槛高证明主人的地位高,古代人们多穿长衫,进门时需要提起后面,门槛越高跨过时下弯的幅度也越大,对主人也越尊敬。

  熊希龄的子女迁居国外,这栋房子先后由当地人分散居住过,后由政府收回修缮,基本再现了当年的面貌。熏黑的灶台、小巧的石磨、被雨水灌得满满的太平缸,在这里,你看不到筸军的勇猛、也看不出政治家的睿智,有的只是边城苗汉人家浓郁的生活气息。

顽劣少年的逃学欢乐

  “现在还有很多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却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1922年,初到北京的沈从文讨厌极了窗外隆隆响的电车声,一次听到香山的鸡叫声却格外兴奋,因为那声音像极了家乡湘西的鸡叫。

  沈从文15岁离开凤凰,18年后回到这里,迎接他的却是失望:“表面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在沈从文看来,1934年的凤凰,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这一年,沈从文写下他的名篇《边城》,然而在作者看来,文中所写的那种小城生活早已不复存在。

  1902年,沈从文出生时,凤凰古城依旧延续着吃兵粮的传统。父亲也正是走了这条路,从军习武,做了高级军官。位于中营街的这栋占地600多平方米的四合院,是其祖父沈宏富1866年出资修建的。沈宏富官居一品,宅邸自然不穷。前后两进,中有红石铺地的天井,正堂两边各有厢房,共11间屋,马头墙装饰、镂花门窗,比相隔几百米外的熊家祖屋着实阔气许多。

  沈从文故居中保留着两张书桌,一个是其幼年所用,一个是上世纪90年代由北京故居搬来。故居负责人介绍说,后者是沈新婚时购自北京的旧货市场,买的时候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挑选的。也许你不会相信,后来鼎鼎大名的文学家沈从文,少年时代最讨厌的就是读书,最拿手的是逃学撒谎,为此挨的打是其他孩子的四五倍,以至于父亲曾愤怒地咆哮:如再逃学就剁掉他的一根手指。

  幼年时的书桌如今陈列在进门右首狭小的厢房中,桌面斑驳破损,刻满岁月的痕迹,与大书桌隔窗相对,显得娇小可怜。沈从文六岁就进了姨夫的私塾读书,“这两年学堂我学会了什么呢?”“我学会爬树、钓鱼、打鸟、看傀儡戏……总之是一切小痞子会的东西。”沈从文曾无限畅想地在散文中写道:“春夏秋冬,最易引起逃学欲望的是春天。”他挎着装书的竹篮乖乖按时出门,没走出两步就把鞋一拖光着脚跑了,目标自然不是学堂。沈从文喜欢坐在河边和小伙伴讨论,码头上哪个是穿着入时的城里人,哪个是披满绫罗绸缎依然俗气的乡巴佬。苗家姑娘穿的织锦服饰、裙子上的银泡、踢踏的花鞋和高亢嘹亮的嗓音都是少年心中最美的画面。

  同样由北京搬到凤凰故居的,还有一把老式藤椅和留声机。沈从文爱听交响乐,写作时听,会客时也听。徐城北的回忆文章有这样形象的描述:“沈的房间也就十平方米,家具是老式的,大多还有点残破。成鲜明对照的,是一部外国留声机,摆在矮小的茶几上,每每与客谈话,他都要打开留声机,放起外国古典音乐。沈操着浓重的湘西口音,说话声音很轻,再加上外国音乐的忽高忽低、骤紧骤慢,所以来客能完全听懂的人并不多。”沈从文的葬礼上放的也是贝多芬的曲目。

  沈从文故居是古城几个景点中游客最集中的地方,讲解员们轮番向天南海北的游客讲着先生的各种习惯和这些物品的来源。这是一天之中,这座小院少有的清静的时候。每个寻访凤凰古城的人,无不是踏着“边城”中的小路循迹而来,但他们想看的是那个儒雅有才华、满腹诗书的文学家沈从文,而不是这个爱撒谎的逃学大王。1917年,15岁的沈从文结束了疯跑的小学生涯,顽劣不堪的性格让家里人束手无策,依照凤凰磨砺男儿最简单和普遍的方式,沈从文被送去参军。

听涛山的归宿

  出了沈宅,沿中营街向北,横穿一条小路,顺着登赢街走到尽头,就到了凤凰的北门城楼。这是少年沈从文逃学出游江边的线路。如今没了夜莺一样的苗家姑娘、没了热情好客的苗酋长、没了熙熙攘攘的码头市场,只剩打扮入时或是俗气的观光游客。私家游船主们拿着打印好的照片揽客,可以不屈不挠地跟你走几十米路。姑娘小伙穿戴上苗族服饰在江边留影,摄影师们号令他们摆出千篇一律的姿势按下快门。从这里坐船,顺江而下,三五公里的样子,有一个特别的去处沈从文墓,这条平静的沱江就这样连接了一个人的生与死。

  几乎要走到无人居住的领地,周围没有一丝景区的模样,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错过了,担心地问着路人。一位大姐手拿雨伞,微笑着指了指我的右上方,是一块刻在山上的指示牌沈从文先生墓地。原来这里就是听涛山,真是个清静的地方。

  沈从文的墓地很简单,只有一块一米多高的五彩石,采自这幽静的听涛山,前面刻着妻子张兆和所选沈从文遗作《抽象的抒情》中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以视人。”背面则是张兆和四妹充和所写挽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墓碑没有围栏,没有台阶,只用鹅卵石把地面铺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守墓人说,1988年沈从文去世后,骨灰一半撒进墓碑前的沱江,一半埋在这五彩石后。2003年妻子张兆和去世,骨灰也留在此处与丈夫合葬。

  墓碑不远处,伫立着另一块石碑:“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凤舞洒脱的字体出自表侄黄永玉之手,而这位湘西鬼才又是另一段传奇了。

写年轻人不知道的凤凰

  “标营是沿城墙一条宽宽的石板路,右手边是城墙,左手边走不几步是一条衙子。衙子里深一两百米,各是面对面的住家人。好多这样整齐的衙子。这是多年前什么人计划好的建筑群落,像个驻军队的又可带家眷的营盘……你看,对门河叫作‘老营哨’,也应该说是更早的驻军放哨的地方。这种历史讲究的称名,再过一些年月,年轻人怕就懂得少了。”十几年前,黄永玉就在写一部名为《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的自传小说,如今累计20多万字,主人公只长到了4岁。这部小说里,黄老字字珠玑,一点一点回忆着童年过往,是描述自己也是勾勒一个年轻人所不知道的故乡凤凰。

  黄永玉没有出生在凤凰,第一次回到故乡时还是襁褓里的婴儿。位于凤凰城的文星街上的黄家祖居在1957年被拆除。“拆建祖居时,黄永玉远在北京,没有为此回来。在那个大变革的年代,无论是他或者别的人,大概都很难有保留旧城原貌的概念,更不敢奢望保存祖居,存有延续家族历史陈迹的念头。”学者李辉曾陪同黄永玉回过故乡凤凰,这对忘年交约定找个充足的时间,按照沈从文早年漂泊的路线,在湘西泛舟漫游。

  黄永玉和沈从文都就读于凤凰县的文昌阁小学,也同样重复着逃学、玩耍、挨打的童年生活。小学时候一个姓左的老师最爱打三个人,戴国强、朱一葵和黄永玉。多年以后,20多岁的黄永玉回到凤凰,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这位左老师报仇。

  黄永玉喜欢在凤凰城的青石板小巷里闲逛,最爱去的是边街,那里是民间艺人的天地。风筝画,菩萨木雕;苗寨赶墟,土家舞龙……这种艺术的熏陶对他之后的创作是最初的启蒙。

  1937年的春天,也许母亲觉得长子到了该出去闯荡的年纪,没有通知远在长沙的父亲,就请一位乡亲带上儿子去投奔他,希望父亲安排黄永玉在长沙考中学。八十多岁的黄永玉已不记得离开凤凰究竟是哪一天,只记得启程的那天早上,他向七十多岁的祖母磕头告别。祖母对他说,要等他回来才肯死。然而1950年,黄永玉重返故里时,祖母已辞世3年。

  14岁的黄永玉离开家乡后,辗转到安徽、上海、北京、香港等多个地方谋生,以湘西男人最坚韧的意志不断扩大这张漂泊的地图,没有再受过正规教育的他自学了美术和文学。他的木刻、版画和画作令美术界惊异,画册《湘西写生》、《永远回不来的风景》也把故乡的美景推向了世界。

盖一座我们传统的房子

  上世纪80年代,黄永玉有条件频繁地回到凤凰采风,沱江两岸绵延几公里的风景,都被收入画中,其中最美的要数江边的吊脚楼。吊脚楼是凤凰在很多人心中的标签。一条碧绿幽静的沱江横贯小小的古城,小楼临水而建,青瓦木墙、前街后江,有的还有圆形木柱支撑着立在水中。这是当地的传统住宅,楼上是主人居住,楼下做厨房杂物间。

  “改革开放之后家乡人开始发财,要盖房子。每次回去眼看着很多白瓷砖的洋房一栋一栋起来,我就想坏了,真是坏了,这怎么办?”

  为了保护古城凤凰的风貌,黄永玉曾经在当地的电视台上,连续7天讲解了保护古建筑风格的意义。最后他在县城的沙湾一带,买下一块宽3米、长27米的坡地,建造了如今在当地很有名气的“夺翠楼”。“我小时候也很欣赏那一带的风景,现在有条件了。我说我要这块地方,大家就笑。说这个破地方曾经养猪,因为它是个斜坡,猪就掉到水里去了,当然就没有人再养什么,后来就做厕所。”

  这栋房子建造费花了四五千元,木材、桌子、椅子用的都是当地的材料,黄永玉说,这是为了“让人家感觉你看看我们盖自己传统的房子,日子也过得挺好的”。

  凤凰旅游业发展至今,已经没有人傻到再去修洋不洋土不土的白瓷砖小楼,早些年,政府也下了命令,江边建筑要修旧如旧,修新如旧。这些二层楼房如今无一例外被作为客栈出租,夺翠楼,绝对是个例外。游客住在此处白天可遥望江中扁舟和远处青山,闭目倾听十几米下方汩汩的流水声,晚上则不得不忍受嘶吼到半夜的酒吧噪音。

  如今凤凰聚集着全国的生意人,盖客栈开饭馆,即使到了入夜,长街上依然到处是招揽游人的商户,游苗寨看赶尸,古来最神秘的民间习俗被公开叫卖开价。这里再不是那个封闭而神秘的湘西重镇,不过,沈从文笔下那个静逸的边城小镇,不是在八十多年前就消失了吗。

  (参考资料:蒋子丹著《边城凤凰》、沈从文著《从文自传》、沈从文著《凤凰集》、李辉著《传奇黄永玉》、黄永玉《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周秋光著《熊希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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