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放狠话:国粹多是国渣,中国人太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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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化有什么可怕


全盘西化是个不争的事实,但大家最爱争。我讲全盘西化,不是价值判断,而是事实判断。不管好不好,爱不爱,这是大局已定的事情。你只要睁眼看一看,周围的一切,几乎全是西方文化,哪怕是国产自己造。

我们中国人,特别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历史上,我们特别能化人。古书上讲的“柔远能迩”、“远人来服”、“归义”、“归化”,都是讲这类事。就连最不济的宋以来,汉族两次被异族统治,我们还是把他们给化了。还有,抗战时,我们讲四大发明,国人称为文化馈赠,很自豪。但结果怎么样?人家学了,却拿船坚炮利来还礼,我们又学他们。

可见,老师和学生是换着当。

中国人的心态很简单,我化别人,我爱听;别人化我,绝不行。近代中国,明明已经被人化了,有人还在幻想,说蒙元怎么样,满清怎么样,那么大的块头儿,不也叫咱们汉族给化了?多少年后,还会大翻盘。凤凰卫视,文化大观园,文怀沙说,王鲁湘,你的唐装是满服,我穿和服,才是唐装,日本把中国灭了,没关系,结果是,中国多了个日本族,第57个少数民族(这话,不仅中国人听了生气,日本人听了也生气)。

现在的日本,现在的美国,你给我化化看,别做梦了。想不到这种明摆着的事,照样有人犯糊涂。

谁化谁,表面是争谁的文化更优越,其实是争支配权。我占有这个势,怎么化都行,什么你的我的,全都是我的。没有,才分彼此,才争高下。想不通的事,换位思考,道理很简单。

中国近代史是部挨打的历史。中国人挨打,中国文化也挨打,打得失魂落魄。一是揍出一个国学来,我叫“国将不国之学”。二是剩下一堆国粹,其实是全盘西化还来不及化,或化而不动,最后剩下来的东西。好像熬药,药被人喝了,留在砂锅里的,全是药渣。原汁原味,本来是药,没有药,只好拿药渣说事。所谓国粹,其实很多是国渣。前一阵儿,各地申遗,什么都申,很多就是这类东西。其实不少是这两年刚造出来的东西。

还有一样,令人自豪,则是我们的国宝。这是真正的宝贝,西化化不动的东西,只能毁而不能造。造出来的都不是国宝。我们中国,历史悠久,文明辉煌,当然很自豪。古迹、古物和古书,尽管使劲糟蹋,留下的东西还是不少。物质文化遗产,实实在在;非物质文化遗产,虚虚假假。

古董,很多本来也是普通玩意儿,日用的东西,家家都有。毁的毁,弃的弃,最后剩下来,全是宝贝。保古和西化,如影随形。西化的破坏,反而抬高了古董的身价。

文物,摆进博物馆的展柜,都是稀罕玩意儿,无所谓精华糟粕。糟粕精华,只有进入现代生活的东西,还在使用的东西,才有这类问题。我们把古董摆进展柜,但不必把自个儿也摆进去。



国学是国将不国之学


前一阵儿,国学网选国学大师。尹小林问我,哪些人算国学大师。我跟他说,举国若狂谈国学,大师不大师,暂且搁一边儿,咱们先得问一下,什么叫国学?

国学是个混乱概念。

什么叫国学?研究中国的学问就叫国学吗?不是。第一,没有西学,无所谓国学,国学是对西学而言,郑玄不是国学家,戴震也不是。第二,人家外国有汉学,同样研究中国。比如20世纪上半叶,法国汉学很牛。汉学不能叫国学。他们从周边国家讲中国边疆,从中国边疆讲中国内陆,比世界眼光谁大,比精通语言谁多,我们的大师(如陈寅恪),毫无优势可言。当时,五大发现,全和外国人有染,真让国人气短。陈寅恪、傅斯年,他们到外国干什么?就是出去偷艺。他们心里,全都憋着口气:人家看不起,暂时不说话,三十年后,再与他们争胜。

我的看法,国学虽刻意区别于西学,但实质上是“国将不国之学”。它跟西学争胜,越争气越短。新学,就连国学家也学,即使最最保守者也学——明着不学偷着学。大家要找原汁原味,几乎没有,其实都是不中不西之学,不新不旧之学。所谓大师也很简单,全是推倒重来,白手起家,创建各门新学术的人。

现在,一般人的印象,读古书就是国学。比如章太炎、黄侃,杨树达、余嘉锡,还有钱穆,这样的人才算国学大师。如果这才叫国学大师,很多人都不能算,国学的阵容很可怜。

我的意见,近代学术,有些太新,不算国学,最好归入西学;有些太旧,也不算,最好归入清代学术。比如考古学(archaeology),就是地地道道的外国学问,绝不是宋人讲的考古学;还有历史比较语言学(philology),也是地地道道的外国学问,绝不是清代的小学和考据学。李济、夏鼐,不算国学家;李方桂、赵元任,也不算国学家。

大家说的国学,很多都是不新不旧之学,什么算,什么不算?标准很难定。如所谓罗(振玉)、王(国维)之学,材料是五大发现,全是新材料,他们和法国、日本的学者有不少交流,眼界也很新,这种学问,大家叫国学。但中国边疆史地的研究算不算,好像不算(地理系,现在归理科)。中国哲学史的研究算不算,让哲学系一讲,当然算,特别是近代尊孔的名人,更是绝对没跑,肯定都是国学大师,就连释道二藏也算是国学。

大家都知道,史语所的“史”,是用考古学改造传统的经史之学;“语”是用历史比较语言学改造传统的小学和考据学。这样的学问,都是不新不旧。还有清华国学研究院,所谓国学也是不新不旧,有些还是严格意义上的新学。

现在,最奇怪的是,连季羡林都成了国学大师。人家自己都说不是,好事之徒,还要把这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这也反映了国学概念的混乱。



国粹多是国渣


国粹是个可笑的概念。

中国古代,两河文明,黄河流域比长江流域要发达一点。从前的中国,头在北方,屁股在南方。近代,情况反过来,“鬼子”从海上来,现代化从东南往西北推,屁股变成头。最先进的跟最落后的凑一块儿,反而成了欢喜冤家。西化越凶,才越讲国粹。

古人说,楚地多巫风,江南多淫祀。明清时期的闽越还是如此,拜拜的风气最浓。我们的同胞,漂洋过海,把这些文化带到香港,带到台湾,带到海外的唐人街,在很多外国人看来,最中国。他们成了中国的窗口。唐人街,舞狮子,舞狮子是汉代传入的外来艺术。港台好武侠,武侠是人文幻想加义和团,专打外国人。好多人说,礼失求诸野,求出来的礼,很多都是这类东西。

中国的国粹是什么?很可怜。全是西化剩下来的东西,有些城里化了,乡下没化,沿海化了,内地没化。中医中药,国剧(京剧)国术(武术),还有中国菜,数来数去没几样。

我们,身上穿的,屋里用的,衣食住行,一切拿眼睛能瞅见的,几乎全是洋的。我们的词汇,留下了一堆“洋”:点灯用洋油,烧饭用洋火(或洋曲灯),穿衣用洋布,就连梳头洗脸,也是洋瓷脸盆洋胰子。

衣,中国传统,特重发式和衣冠,披发束发,左衽右衽,所以别蛮夷。满人入关,为争这口气,死了很多人。衣服的进化,全世界差不多。早期,裁剪技术不高,全是拿片布,往身上一裹;第二步,才宽袍大袖。紧身衣,类似运动装的衣服,往往和军事、体育有关,特别是骑马,我们叫胡服。所谓深衣、汉衣冠,早就没了。真国粹,有,农民穿的土布衫、免裆裤,大家不爱穿。

食,我们以为特国粹。其实,打新石器时代就粹不起来。烹调方法不说,材料是五花八门。五谷之中,只有小米、糜子是北方原产,水稻是南方原产。历史上,多少动植物,都是引进。比如各种瓜,除了香瓜,多半都是外来。现在的东半球,据说1/4的食物,全是来自西半球。比如辣椒从哪来?烟草从哪儿来?西红柿从哪儿来?红薯从哪儿来?都是来自美洲。没有辣椒,还有什么川菜?

住,古城,秦始皇铭功刻石,自诩堕坏六国城郭,我们比他还厉害,拆;城里的胡同四合院,拆;这些年,农村的老房子,也都扒了。我回老家,就连北方的土炕(从新石器时代就使用)也都扒了,年轻人要睡席梦思。

行,也是汽车、轮船、飞机的天下。就连自行车,也是外来,我们老家叫洋车子。

祖宗留下的,还有什么?我是说,生活层面的东西。抓耳挠腮,大家想到了语言。中国文学,总得用中国话写中国人,汪增祺如是说。但就连这事,也要打折扣。研究外来语的都知道,我们的汉语,很不国粹,哲学术语、科学术语、军阶官衔、制度名称,几乎全是外来语(很多都是日本传来的假汉语),甚至语法也大受影响。

唉,就连最最国粹的汉字,也被简化了。港台的同胞想不开。

来源:《放虎归山(增订版)》,山西人民出版社

作者简介:李零,著名考古学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祖籍山西武乡县,1948年6月12日生于河北省邢台市,从小在北京长大。从事先秦考古研究及中国古汉语研究。主要著作有:《孙子古本研究》、《李零自选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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