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与邓力群有染 李锐被范元甄颠覆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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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范元甄与邓力群的事情后,李锐决然和范元甄离婚,并为此大病一场,在医院中抢救。然而两人复婚后,在政治风波中的范元甄为了自保,全力揭发李锐,必置夫君于死地。本文摘自2012年第6期《炎黄春秋》,作者奚青,原题《“伤心桥下春波绿”——读李锐流放日记》。


李锐晚年生活照


李锐一生中,有四段婚恋经历。其情感生活的不尽波折和苦难,皆与党内斗争和政治运动密切相关,可谓若干历史的折射与照影。迤逦回顾,发人思省。

重庆的洞房

李锐的第一个爱侣,是武汉秘密学联领导成员之一的万国瑞。“一二·九”运动中,万是汉口女一中的学生,但却担任了该市学生大游行的总指挥,可见其英武与飒爽。1936年她考入武汉大学化学系,同高两班的秘密学联负责人、机械系的李锐接触更多。志同道合,并肩战斗,彼此渐生爱意。由于找不到党,以李锐为首的学联中最积极分子,酝酿建党,于1937年2月自发建立“中国共产党武汉临时支部”,万国瑞是9名成员之一。这年春天,李锐和万国瑞先后秘密离开武汉大学,到北京找到党组织,他们的党籍得到认可。6月的一天,警察在李锐住处搜查出进步书刊,将其逮捕。李佯称自己从长沙来北平考大学,书刊是一个刚回老家的同学放在这里的。敌人查不出其底细,得到释放。在这段颠沛和动荡的岁月里,李锐与万国瑞经历了惊险加热恋的革命浪漫,从此双双走上职业革命的道路。在京期间,李锐为万国瑞起了个化名“杨纯”(延用终生),以纪念两人纯洁之爱情。

不久发生卢沟桥事变,李锐、杨纯和一批流亡学生撤往济南,参加了省府组织的培养抗战人才的青年训练班。继而李锐随中共山东省委转移到泰安,万国瑞并一批女生去了济宁。分别前,李锐将自己的名字李厚生改为李锐。所以取“锐”字,是“锐”、“瑞”同音,含深深眷念之意。

从此,这对革命情侣天各一方,失去联系。1938年3月,李锐以山东平津流亡同学会代表的名义,到武汉参加全国学联大会。其间还拜见了冯玉祥、沈钧儒、王昆仑、许宝驹、罗隆基等名人,为流亡学生募得一笔捐款。由于山东泰安等地都已沦陷,被中共长江局派往徐州李宗仁所辖的第五战区开辟青年工作,任该地区青年救国团总负责人。徐州突围前,李锐率救国团部分人员赴东北军于学忠部,组建战地工作团。在突围过程中,部队被打散,李锐突围出来,从苏北到上海,再取道香港、广州,回到武汉。接着受中共长江局委派,到湖南省委负责青年工作,任省青委书记。

武汉沦陷前夕,大批进步人士和团体撤到长沙,李锐频繁接待。其间,原武汉秘密学联领导成员、懿训女中的范元甄,担任了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所属抗战演剧九队的负责人(为地下党支部书记),与李锐邂逅。他俩在“一二·九”运动中便已熟悉,有时在东湖泛舟聚会,有时去教堂布置任务,过从较多。“大江东去浪滔滔,似火青春万丈苗。”(此句并以下未注明诗词,皆为李锐旧作——笔者)意外重逢,彼此自然而然萌生慕恋之情。未久范元甄调去重庆《新华日报》当记者。李锐在信中要求范元甄给他半年时间,寻找杨纯;如果找不到杨纯,两人再发展关系。范元甄反对这一动议。因为李锐的俊帅,特别是他的革命胆识、才干和理论修养,都使她倾心。尽管范元甄不肯许诺“等待半年”,但她还是真诚、友善地打听过杨纯的消息,只是没有结果。或许,这正是她期望的结果。

1939年夏,李锐去重庆参加中共南方局(原长江局)青年工作会议。开会期间同范元甄结婚。

失散两年多的杨纯,此时流转何方?

她起初留在山东,参加了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队。历经无数次浴血战斗,升任第四游击支队(相当于团)政委。后调皖苏新四军根据地,任皖东北特委书记、苏北区党委组织部长(黄克诚为书记)。她曾与张爱萍结婚,后离异同宣传部长张彦结婚。

1943年,在延安“抢救运动”中,李锐被诬为国民党特务而受关押。其中一个荒唐的指责是:传说他的前女友杨纯,在新四军中有严重问题。直到这时,即分别6年之后,李锐才得知杨纯在新四军中。不久刘少奇从新四军回到延安,郑重澄清:“整个新四军中,杨纯是第一个最好的女干部!”一言九鼎,使李锐在这个纠结上得以解脱。

杨纯与李锐同龄,范元甄则比李锐小4岁。1938年,世界青联代表团来中国,支持抗日战争。武汉各界召开大会,欢迎代表团,17岁的范元甄代表中国青年即席讲话。王明对她的精彩发言,朝气蓬勃的风采,特别赞赏,说“这种人应该是共产党员”。实际上,小范经其国文老师何伟(解放后任广州市委第一书记、驻越南大使、教育部部长等职)介绍,已经入党。

小范年轻,漂亮,写一笔好字,写一手好文章,口才极好。抗战初期,她是与彭子冈齐名的中共女记者,在《新华日报》上用本名发表多篇文章。李克农对她亦有好感,曾布置她作过一些情报工作。周恩来和邓颖超尤其欣赏她,视为干女儿。小范曾把李锐写给她的情书,送给周、邓过目。

范元甄写信给吴凇、光未然(著名诗人张光年笔名,《黄河大合唱》《五月的鲜花》词作者)等朋友,说她很钦佩李锐,两人已经相爱。光未然回信祝福范元甄:“在那许多勇于逐鹿中原的人中间,你选择了他,当然是不会错的。”范元甄在写给李锐的信中坦陈:“在一个可爱的男孩子面前,对果(李锐昵称——笔者)的思念就会被挑起。也许因为他正是可爱而为我所爱,又最恰合的男孩子吧。”

由于行踪不定,聚少离多,李锐利用赴重庆开会之机,和范元甄匆匆结婚。那年他22岁,小范18岁。婚礼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举行。所谓婚礼,只是叶剑英给两人拍了若干照片,大家吃了顿便饭而已,并没有举行正式的仪式。当时周恩来(并邓颖超)在苏联治疗臂伤,新婚的洞房,便是周恩来夫妇的卧室,婚床即周、邓的睡榻。

“抢救”爱情

1939年底,李锐和范元甄双双去了延安。

周恩来回到重庆后,责问为什么把小范调走了?得知是博古(南方局组织部长)决定的,小范到延安后进的不是抗大、女大,而是中共最高学府马列学院(其中女同志较少),便没再说什么。在延安期间,小范曾收到周恩来关怀和勉励她的一封长信。她一直珍藏到-晚年,上交组织。

抗战中的延安,男女比例约为18∶1。李锐和范元甄郎才郎貌,女才女貌,一个金童,一个玉女,人人艳羡。李锐在闲谈中对笔者讲过:“那时候,范元甄比我有名,是所谓‘四大美女’之一。最出风头的一次,是中央举办一场关于宪政问题的辩论比赛,范元甄代表马列学院扮演国民党的代表,抗大学员为共产党的代表。结果,小范把共产党一方的代表给辩倒了。这事成为笑谈,传了很久。”

还有一个例子,说明范元甄卓尔不群。有次她走在清凉山的小路上,正好碰上毛主席带着警卫员下山。毛闪到一边说:“小范同志你先走。”范元甄非常惊讶:主席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一次,她在窑洞前纺线,突然发现纺车前面出现一双大脚。抬头一看,毛主席正微笑着看她纺线。主席怎么认识她,知道她是小范?她一直没搞清楚。

在马列学院学习一年多,范元甄调入中央政策研究室(相当于中共中央的“翰林院”),任弼时是主任,副主任陈伯达负责实际工作。20岁的小范,在研究室国际组工作。

1943年4月1日,时任《解放日报》评论编辑的李锐,在“抢救运动”中突然被保安处逮捕。范元甄自然不肯相信夫君是什么特务,她在两天后的日记中写道:“看是什么王八蛋捣的鬼吧。”20天后,她又动摇了:“在所谓感情上,我真是对他毫无留恋了。……整风以来,即使不是敌人的问题,我已不能满意于他,满意于他之对我。”“除了一个党员与反革命之间的关系外,再没有一点私人关系。”可是,5月9日凌晨小范却又做了个梦:“说是他回到报馆,他并没有问题,误会都弄清楚了。还有博(《解放日报》社长博古——笔者)讲了些话。”就在思想反复之际,老邓表态了:“小范在小事上比谁都聪明,大事上比谁都糊涂。”范元甄对此“觉得亲切,意味着对我的爱护的责备”(43.5.10日记——指1943年5月10日日记,下同)。此后,老邓在小范的日记中频频出现。

老邓即邓力群,政治研究室指派“抢救”范元甄的干部。当时运动的逻辑是:既然李锐是特务,那么妻子多半是同伙。范元甄日记称:“我在梦中!人们都以为我是特务。只要我说出怎么加入的,就赦免我。……我真盼望我曾是加入过特务机关的。”小范没有李锐那么坚强、刚毅,她心里灰溜溜的,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她在43.5.23日记中坦露:“昨晚他们跳舞,起初我没跳(昨天例假第三天),后跳了几次。都没有上次那样高兴。烦,我又有点不想管束我自己了。这是很危险的。”其所指,很可能是她同邓力群的关系——她已经被邓“抢救”到自己的床上。

1944年春,范元甄“为了改剧本,与恩来同志长谈了一次。有一点新的感觉:党看问题并不像研究室个别同志那样简单幼稚的。一席话,使我发觉,反特斗争以来,连我自己也把事情太简单化了,仿佛什么都是特务、特务。”(44.3.15日记)

这年6月,经周恩来亲自干预,李锐平反出狱。此前,博古专门找范元甄谈话,嘱咐她千万不要把她同邓力群的事告诉李锐,以免再度打击他。可李锐放出来当天晚上,范还是如实讲了,说她敬佩邓力群,崇拜他的学识和能力,两人是属真诚相爱。李锐听完,当即走出窑洞,决然和范元甄离婚,并为此大病一场,在医院中抢救。

邓力群当时有老婆孩子,他和小范如此胆大妄为(同床时曾先后被他妻子和胡乔木撞见),影响极坏。鉴此,杨尚昆主持中央直属机关学委(整风中成立的学习委员会,总学委负责人为毛泽东)大会,连续五天对邓、范两人进行批判。杨尚昆严肃指出:“在审干中发生这种挖墙脚就会影响到对党的政策的怀疑,甚至刺激起对党感情的决裂。”“从这次事情的责任说来,双方是一样的。之所以特别着重责备一方(指邓——笔者),是因为他在这件事上犯了政治上、思想上的错误。”其根源,是“狂妄的个人主义”。

批判会后,范元甄被下放到延安周边一个乡当文书。不想邓力群竟追到那里,冒充丈夫,与范同居一周。用当今的话讲,是属“顶风作案”(此事系范元甄在悔疚中告诉李锐的,杨尚昆等领导人始终不知)。

“挖墙脚”一事,无疑成了延安一大丑闻。范元甄名声扫地,从昔日的一朵花变成了“豆腐渣”,精神一下子垮了。她把杨尚昆在批判大会上的长篇总结发言认真誊抄一份,交给李锐,表示忏悔,同时提出复婚要求。李锐骨头很硬,但心肠甚软。当时黄乃(黄兴之子)和刘祖春(解放后曾任中宣部副部长)等挚友都劝止李锐,可在蔡畅等人的说和下,两人还是于一年后复婚。

2011年一个春日,笔者去看望李锐。李把范元甄誊写的杨尚昆发言原件拿出来,给我和他外甥看。60多年前的蝇头小楷,甚是娟秀工整,透着范的才气和自疚。李锐感慨地说:“扪心自问,我这一生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也没犯过什么错误。”他外甥脱口说:“你和范元甄复婚,就是最大的错误。”我亦表示同感,进而问李锐:“你那时候干嘛要复婚哪?”他说:“当时我想,我离了她,我好办,找个什么样的都有条件。可是她怎么办?臭成那样,谁还要她?”

在阅读李锐和范元甄数十年日记、书信的过程中,本人有个深刻的印象:李锐总是迁就范元甄,让着她,宠着她。即使是复婚之后的头几年,范也常常对李使性子,发脾气,仿佛出轨、受批判的不是她,而是夫君。我问过李锐:这是为什么?李说:“到延安后,她早(流)产一次,还堕过两次胎;再后,生了三个孩子。这些,都影响了她聪明才智的发挥,所以我总觉得亏欠了她,对不起她,也就总让着她。”

大难来时

1949年在北京时,周总理去医院探视张西曼教授,听说小范也在这里住院,便特意去病房看望了她,一时引起轰动。1952年到北京以后,30出头的范元甄,便担任了三机部(后为航天工业部)重点军工厂——青云仪器厂的总工程师,名位显赫。正当姹紫嫣红之际,不料一场暴风雨兜头而至——李锐在庐山会议中逆鳞惹祸,牵连到她。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此男女,当属薄情寡义的少数。范元甄走得更远:她竭尽全力揭发李锐,把“大跃进”中李锐议论毛泽东的私房话全端了出来,必置夫君于死地,以求得自身的解脱。结果导致李锐被开除党籍(这场反右倾运动中,只有李锐被开除出党),劳改,坐牢,20年不得翻身。

李锐罢官后,田家英给他打电话,有这样一句:“我们是道义之交”。范元甄听到后马上举报,致使李锐家中的电话被拆除,田家英挨整。水电部部长刘澜波对李锐比较同情、关护,曾抚慰他:“留得青山在,续受委屈吧。”范元甄认为刘与李划不清界限,亦向上揭发。这一切举动,并没能保住她的官位。李锐的秘书在清理李办公室的东西时,发现抽屉深处有范元甄写给李的一封信,其中有质疑粮食放卫星等当时犯忌的内容。该秘书没有揭发李锐一个字,但愤不过范对丈夫落井下石,于是主动将此信交给组织。为此,范总工程师同样受到查处,被贬为热处理车间炉前工。

庐山会议后,水电部揪出一个“李锐反党集团”,一百多人受到株连。李锐白天在部里接受批斗,晚上回家挨范元甄批斗——无止无休的高声责骂。

李锐于1960年5月流放北大荒劳改,在这之前,范便提出分手。李锐1960.2.7日记载:“晨,范正式冷静提出离婚问题。经济安排等均谈到,置我于困境,类扫地出门。过去之恶吵,全由政治也。”1960.2.10日记:“因抽出存款4300+1100,留条,引起大吵,并大出拳掌!我前世何孽!”1960.2.11日记:“手中无一文。为理发,取走彼袋中款,又大吵谩骂一顿,并将孩子叫来……”1960.3.7日记:“昨天晚上发展到爆炸程度。……结果高举钳子,以门代人泄忿,将我的房门打个大窟窿。”

由于田家英找李富春援助,1961年11月20日,差点饿死的李锐得以从北大荒回到北京。没等他缓过神来,范元甄即于11月31日逼他同到法院办理了离婚手续。此前,她把李锐从北大荒寄给她的讲“大跃进”真实情况的信,全部上交组织,以示大义灭亲。李锐1961.11.30日记吟诗慨叹:“世事当今正反闻,亲人终竟变仇人。为避边寒返都日,一台压轴办离婚。”

离异后,李锐住进一个小单间,后搬到另一栋楼里,自己单独起伙,保姆蔡嫂有时偷偷给他送些饭菜。没有搬出前,范元甄经常打上门来。李锐1961.12.3日记:“又大发作,要强撵我出屋,守住将窗户打开(知我疾咳嗽多日也)。最后一招是将被窝、什物掷之窗外。出手一拦,则出泼皮撒赖:‘你还打人’。于是我眼鼻之间被抓破,又手持菜刀破门而入,幸蔡嫂死命抱住,否则是要大流血的。好在这些都有精神准备,并非意外之击,还破口骂刘(指水电部部长刘澜波——笔者)。此人实令人心死。抱小妹一阵,心痛之至。”1961.12.6日记:“晚上又大发作:为何回来不检讨,无歉意。从此屋到彼屋,马上滚蛋。今天痰咳转重,有气喘之势。只有拼命应付,穿上大衣,戴上口罩,全副武装也。直僵持到夜三点。”1961.12.18日记:“六点即从床上叫去,要清算这二十年。沉默是不行的,道歉更不行,认错是空洞,必要一件件谈,真正沉痛。……呜呼!当然就不能再给饭吃了。我宁肯饿死,也不能再受此训凌。拿到4.5斤粮票,总还有饭馆。但就是怕,不吃饭仍不得安静。我生何孽!”搬出去后,仍有感叹:1962.2.13日记:“此人之反复任性,人类之空前绝后。”1962.9.8日记:“夜听《茶花女》话剧(演员水平不高)。小仲马留给人类这样崇高的灵魂,美丽的悲剧。马格里特死前终于还能见到悔悟的阿芒,还得到公平。呵!我是——夜半不能寐,服药独伤心。”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年多。

1962年7月7日,李锐于日记中感伤:“七七廿五年了!北京十年,从没去过一次翊教寺。现在真有此意愿。”翊教寺,即“七七事变”前他和杨纯到北京寻找党组织关系时的住所,亦即两人热恋之地。李锐经常想起第一个爱人杨纯:倘若当年不曾失散,何以至此……

解放后,杨纯先后担任华东纺织管理局局长、周恩来秘书、中国医学科学院党委书记和卫生部副部长等职。1953年杨纯是人大代表,自上海来京开会,找到李锐,两人回顾既往,感慨万端。李锐对范元甄一向宽厚、忠诚,没想到灾难来时,范元甄竟恩断义绝,把她的不顺和失落,化作无尽的仇怨,统统发泄到李锐身上!

1962年“七千人大会”后,水电部党组本有为李锐恢复党籍、降为局级干部使用的意向。怎奈范元甄不断告发李锐,使刘澜波等难以援手。1979年回京复职后,李锐才从刘澜波处得到知:邓小平看完范元甄揭发李锐的两大本材料后,说:“太恶劣了,烧掉!”范元甄于“文革”中得知这一情况后,引以为荣:全党第二大走资派如此这般,更说明自己是正确的……

笔者问过李锐:“邓小平当年指的什么?是说范元甄的告密行为和怨毒的言语太恶劣了,还是你的‘反党言行’太恶劣了?”李锐说:“搞不清。”我说:“可能是前者更重一些,倘若是你的‘反党言行’太恶劣了,作为重要的文字证据,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是不会让人烧掉的。”

李锐在1962.10.5日记中写道:

夜听《钗头凤》。陆游与唐惠仙悲剧。剧本不算顶好,仍有诗剧之感。陆游如此多情的诗人。还是“沈园”两首动人,引起我的许多感伤(剧中“淡了,远了”的是真情)。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稷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陆游与表妹唐婉(惠仙)青梅竹马,婚后琴瑟和谐,但却被他母亲蛮横拆散。陆游无奈另娶,唐婉郁闷他嫁。两年后,这对棒打的鸳鸯于绍兴沈园偶遇,陆游悲情难抑,在墙壁上写下千古绝唱《钗头凤》。唐婉和了一首给他,因伤情过度,未久香消玉殒。40年后,陆游重访沈园,百感交集。李锐钦慕陆游和唐婉的深情,更为两人的离散而叹惋。李锐的感伤在于:自己和范元甄同样有过美好的恋情和婚姻,而毁掉这一切的,却是两次错误的政治运动,以及范在逆境中的不贞和寡义……

李锐在1963.12.13日记中感怀:“昨夜看《州委书记》(前苏联长篇小说——笔者),九点多即上床。屋子很冷。有一段爱情与友谊的话颇值得抄下,这是我长期考虑过的:‘大家知道,爱——这是一种不如友谊那样巩固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也是更自私的,只有在与友谊并存的时候,爱情才是巩固的,长久的,忘我的。在困难的时刻,在人生的道路上时时可以遇到的容易摔跤的地方,友谊会扶助爱情。在爱情无能为力和不忠实的地方,友谊却能坚持,能经得住一切。’”李锐联想到的,显然是自己同范元甄的关系。他在1964.10.12日记中叹喟:“高音(指高声吵骂的范——笔者)之虐待,很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世上公私生涯如我者,确是稀有稀有。”

红颜知己

1975年,李锐离开关押他8年的秦城监狱,再次被遣送到大别山中的磨子潭水电站。这年,他58岁。此时“文革”已进入末期,不像初始那般雨骤风狂,人们的情绪亦多松弛、懈怠。李锐的勤谨、耐劳、亲和,尤其是超凡的文化造诣和思想道德修养,给水库职工留下良好的印象。尊敬、同情和盼望他(并彭德怀等)洗雪冤情的人,相当多。就在这期间,一位上海女知青走近他的生活。

李锐在给大姐的信中讲:“这里有一个女孩子,很关心我,知道跟我接近能获得一些有益的东西,常帮我做一些我做不好的生活事情。如补毛袜、毛裤之类,还想学我的字(她未婚夫嫌她的字写得不好)。”

姑娘聪颖,敏学,勤快,是当地有名的“一枝花”,即将结婚。为答谢她的照顾,李锐托大姐寄来竹制笔筒和茶叶相赠。却不料,其未婚夫很快被癌症夺走生命。姑娘请李锐代拟电报、信件与悼词等,把他视为精神依托。而此前,当地领导以阶级斗争观点,已禁止她与李锐来往。

巨大的悲痛和人生挫折,使姑娘把自己的关切、怜惜和真挚的爱,转移到李锐身上。此时,李锐已鳏居14年,此种关爱如一股清泉,浇灌着他那荒芜既久的情感沙漠。李锐信告大姐:“如此逆境,得此人缘,确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笔者阅读李锐“文革”日记,通篇皆感沉郁。唯有同小姑娘交往的短暂记述,漾动着生命的绿色。

1976.1.30:“今日除夕,我也未能免俗。上午洗衣、做菜,将琬姐寄来腊味蒸了几小块。晚上食堂不开餐,自煮腊羊肉面,并小饮自制橘子甜酒一杯。下午与晚上,见此孤独老人可怜,一位小客人(指姑娘——笔者)来与我做伴。特请吃京沪糖果,琬、灼(李锐的大姐、二姐——笔者)寄来尚未开盒也。”

1976.1.31:“昨夜看《多雪的冬天》(苏联长篇小说——笔者)至一点,也是守岁,但六点不到即醒来,听老鼠掘洞声。整个下午至夜晚,小客人包元宵(有人送了糯米粉),各种甜、肉馅,欣然自赏。”

1976.2.6:“六点起床,锻炼。下午沿公路下金家冲漫步,路遇旧识漫谈。还我青春,想作首诗,难得的愉快心情。夜续摘《冬天》。”

1976.2.8:“六点起床,锻炼。招待小客人。夜再观《杜鹃山》。”

1976.2.15:“因雨,起床稍迟。自午至夜蛰居房中,难得随意倾心。”

李锐每同小姑娘相聚,日记上端皆作个记号,不过内容都相当简略。唯1976.2.16日记,赋诗抒情:

一系红绳合一人,喜传海上太湖滨。

时烦双鲤漆胶谊,岂阻重山鱼水情。

志趣相投偕白首,短长互补葆青春。

风霜冰雪莫何奈,祝愿长如梅竹亲。

这是已知李锐诗词中,独有的一首情诗。从中可见,他和小姑娘情感之深挚,意趣之投合,且有白首偕老之愿。“时烦”、“岂阻”,指当地领导已经监视他们。李锐认定自己和姑娘的关系是正常的、正当的,故而表示:“风霜冰雪莫何奈”。结果,风霜冰雪还是很快到来:两人遭到粗暴干涉和多次大会批斗,最大的一次是在磨子法的领导单位下游佛子岭电站举行的,那里更人多势重,被上纲到“阶级斗争新动向”的高度。为此,李锐日记中断数月之久——他和姑娘所蒙受的奇耻大辱,实难笔诉。

“文革”的一大功效,便是摧残人性和良知。一缕美好的情缘,就这样被斩断了。其后,李锐在给二姐的信中,诉说了他的愤懑:“翻《龚自珍全集》(‘不拘一格降人才’作者)。这个开一代风气的人,终身微官,志不得伸,辞官回乡,颇有些‘艳遇’流传。于是有人论述,因不得志,‘于是乃横逸斜出,为红粉知己之想’。……我何感相伴!且龚归乡二年而逝,仍是一直埋头著述的。这种‘情不自禁’的咏叹放诞,也是诗人一时难免。我之写上这段,就在花事(指同姑娘交好并被批斗——笔者)。当时也颇有‘红粉知己’聊慰寂寞之感,而终坠聊斋故事也。”

多年之后,李锐这段“花事”仍被若干人视为“污点”,包括他的女儿。本人则完全相反,认为这是李锐人生中的一个亮点,耀眼的亮点。试想:小姑娘当年26岁,年轻,貌美,她同大自己32岁的李锐相爱,图什么呢?或者反过来说:李锐乃戴罪之钦犯,除了“彭德怀反党集团追随者”、“阶级异己分子”等沉重的政治帽子外,一无所有,他依什么条件与姑娘牵手呢?唯一的解释是:李锐以其独有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姑娘的芳心。这场爱情悲剧,无疑映照出姑娘的纯洁、真挚和勇敢,令人激赏!

事过多年,李锐始终对姑娘心存感念。他告诉我:“这姑娘后来结婚了,留在安徽某县城,而没有回上海。她知道我回京担任了要职,但从没找过我,没要我帮她解决什么问题。仅此一点,也可以看出她的自尊、自重,品德是很不错的。”

替党向你赔礼道歉

“时待长安新信息,云天孤雁喜春还。”1979年,李锐平反、复职。范元甄情随势转,对她弟弟流露出同李锐复婚的意向和希望。李锐知悉后一度犹豫:要不要给子女一个完整的家?并为此征询亲友的意向。此时,李锐的亲友百分之百、异口同声、坚决果断地阻止李锐:你如果还想活下去,好好过个晚年,就绝对不要和范元甄沾边!他的家庭成员中,都努力为他找好老伴。很快,建设部负责老干局工作的张玉珍被推荐。张的夫君已经去世,是声望很好的老红军。当她知道李锐的前妻和三个孩子都在,挂念他们是否应当复婚。刘澜波于是找她谈,在座有电力部副部长王林。刘甚至说:“李锐要是和范元甄复婚,(指着王林说)我们部党组的同志都反对。”于是张玉珍同意了。1979年结婚时,李锐62岁,张玉珍49岁。

人们常羡慕和夸奖“米脂婆姨绥德汉”。张玉珍是陕北米脂人,名副其实的美女,她家是贫下中农。延安大撤退时,毛主席曾去过她家那个村,进过她的家,和她母亲握过手,拉过家常。她14岁进入绥德抗大学习,后参加八路军,抗美援朝时担任后勤工作,当过护士,任劳任怨,还学过医。后长期在建设部照顾老同志,甚得好评。“文革”时,她非常厌恶江青和“四人帮”的作为,她家成了老干部及其子弟的避难所和招待所。

张玉珍朴实,善良,正直。她敬重李锐的人品,对他遭受的苦难深为痛惜。她抚慰李锐说:“共产党对不起你,使你受了很多委屈。我来好好照顾你,就当共产党向你赔礼、道歉了。”张玉珍这样说,也这样做了。她对李锐体贴入微,悉心照顾。李锐两次心脏病突发,全是她发现后立即送往医院,抢救过来的。她守候在北京医院,几天几夜不曾离开李锐的床边,医护人员无不深受感动。平日里李锐吃药、打针、保健、食疗等事,悉数由她料理。

1989年李锐处境艰险。张玉珍非常担心,特地去找帅孟奇大姐,说李锐很可能遭遇不测,请大姐帮忙,让自己随同他一道去,好照顾他(她已经准备好了药品、注射器等)。帅大姐说:“不会吧,不会吧,你别哭,我答应你。”不久李锐同杜润生、李昌、于光远一道,在中顾委受到追查和批判,趋势是清除出党。几个月后,此举被陈云挽救过来。

杨纯住在木樨地和李锐相邻的一栋楼,张玉珍常陪同李锐去看望她。晚年的杨纯,似乎看破红尘,什么都不想管,也劝李锐不要出头,免得招惹忌惮和压制。实际上,杨纯是对党风越来越失望,忧心忡忡。张玉珍多次说:那大姐好哇,真好,我们能谈得来。

我问过李锐:杨纯有范元甄漂亮吗?李说没有,但杨非常有才干,待人真诚。李锐不止一次对我讲:“抗日战争中,女团政委很少有几个,杨纯和赵一曼一样,都是真正带兵打仗的啊!”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我也深为感慨:“当年,你和杨纯若是不失散就好了……”

李锐尤为称许和感激相濡以沫的张玉珍。他对友人说:“老伴贤良,因此晚年有一个如愿幸福的小家。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我的文章和书一多半是晚年写的。”李锐写过一首诗《赠老伴玉珍》:

我还越活越年轻,感谢婆姨米脂人。护士医生兼政委,喜欢乱讲最担心。

李锐以90多岁的高龄,仍经常游泳,笔耕不辍,殊为罕见。他与张玉珍相亲相爱,也时有诙谐逗趣之乐。有次在饭桌上,谈起“米脂婆姨绥德汉”,李锐问我:你知道为什么陕北出美女吗?我说不清楚。李锐解说:“西北自古以来就是汉族同少数民族征战和融合的地域。原来‘五胡乱华’有匈奴、鲜卑、羯、氐、羌五族,现在除羌族外,都同化了。人种杂会,就产生美男美女。”我说,你和你父亲长得都像外国人,李锐说:“是。我接受邀请去美国哈佛访问,有人就问我:你是不是犹太血统?我的祖母是广东客家人,大脚。说不定,先祖在哪一代上也有过异民族的融合。”

范元甄同李锐复婚的幻想破灭后,仇怨叠加,扬言不把李搞下台不罢休。1984年,范向陈云写信状告李锐。此时,邓力群和一位干部家属亦给陈云写信告李锐。陈云批示:既然这么多人有意见,看来李锐可调离组织部。这个情况是习仲勋告诉李锐的。好在因年龄过线,李锐已两次请求离休。于是组织部开常务会,肯定李锐在中组部的成绩,向全国发文,一体周知。李的组织关系仍留在中组部。

鲁迅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李锐、范元甄的悲剧,留给人们很多反思和警示。对于已经作古的范元甄,笔者始终抱有深深的惋惜甚或怜悯,因为她既是助纣为虐的害人者,又是令人同情的受害者。面对着她年轻时的照片,我禁不住感叹:当初如此美好、优秀、温存的革命少女范元甄,何以变成后来那个冷酷、暴戾、无情无义的政治怨妇?是谁把她的人格与道德扭曲、异化成这种样子?

李锐的好友、新华社副社长李普发表文章归结说:李锐和范元甄“是思想改造的两个截然相反的典型,两个人各处一极。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是从延安开始的。可以说,范元甄是在延安经过整风运动就改造好了,而且改造得出奇地好,出奇地彻底,因此,思想言行‘左’得出奇,越来越‘左’得不可思议。李锐恰恰相反,几十年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能改造他,批斗也罢、撤职也罢、开除党籍也罢、流放也罢、坐牢也罢,李锐还是李锐。他一生中越来自觉地反‘左’,老来反‘左’更坚决、更积极。”

在罹难的20年中,李锐阅读了许多,思考了许多。“积思多愤声情烈,剑胆琴心万玉鸣。”离休后,他重操董笔,著述甚丰,其成就远远超过官位上的业绩,在国内外产生重大影响。

2008年,由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和中国改革开放30年论坛暨评选活动组委会发起,以民间自由投票的方式,评选改革开放30年以来全国杰出人物、经济人物、社会人物、农村人物各30名。李锐当选杰出人物(同登该榜的有杜润生、袁隆平、于光远、吴敬琏、江平等)和社会人物(同登该榜的有刘道玉、吴明瑜、吴南生、周强、周瑞金等),可见其声望之隆。

李锐是受人尊敬的中共元老,又是位有争议的人物。盖因其“笔底风波今未免”,“仍骑虎背进诤言”。有争议是好事,是非辩而澄显,真理论而铮明,怕的是无人抖擞,万马齐喑。李锐自谓“六根未净少年郎”、“生平意气老犹昂”,对于历史检验,似乎颇有信心。

Dalidali 发表评论于
李锐是共产党里算有良心的一位. 按左派的标准就是个大右派. 当年打倒彭德怀时,没几个人感讲真话, 连朱德都举了半个手.


布衣齋主 发表评论于
不敢想象二十年青春就這樣消失了。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加入共黨。損人又不利己。
sven 发表评论于
他的遭遇还不是最惨的,这个圈子的邪恶是没底线的。
msm 发表评论于
象邓立群这样的流氓成了中共顶尖理论家
在内蒙工作时调戏妇女的流刘云山成了常委
众多官员养情妇包二奶
中共是一个地道的流氓集团
可悲可叹 发表评论于
李锐,后半生都在透支着庐山会议的那点事。当年在庐山上,他连彭总的喽啰都算不上,只是私下发发牢骚罢了,结果被非常了解他为人的毛主席直接打入冷宫,此后就是一个深宫怨妇。
客山村人 发表评论于
李锐是共产党内的极右派,越老越右那种。
qingtian 发表评论于
找了这样的美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GRT 发表评论于
邓力群可是一个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哟, 他一直捍卫毛泽东思想.
清源正本 发表评论于
对这对夫妻冤家有兴趣的人应该去读一下他们的女儿李南央的大作“我有这样一个母亲”。
深海水手 发表评论于
用现在的话说,李锐就一渣男。

而且是越活越渣那种。
专门上来注册 发表评论于
贵圈真够烂的
wdcwr 发表评论于
一毛独裁,亿民遭殃。讲假话升官,讲真话迫害。
菊香书屋 发表评论于
别谁害的人少,比谁骗得人少,比谁取得老婆少,比谁背叛的少
菊香书屋 发表评论于
只要是上了贼船,都没有好人。坏人堆里比谁好点吧。
liu98065 发表评论于
把前妻说成恶魔,自己标榜成天使,其人品可见一般。
蕌蕌 发表评论于
之前看过此文,但还是忍不住被“共产共妻”的气魄深深折服!简直无语!!!
诚信 发表评论于
“走上职业革命的道路”的这些人,关系这么乱,给人的罪名也奇怪,很象现在的ISIS里的职业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