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伯赞夫妇自杀之谜:落井下石终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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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井下石这个词,按道理应该远离翦伯赞这样的学者,但是,确确实实他这么做了。这也是他的悲哀。如果说,文革中,翦伯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饱受折磨,最后选择自杀以离开人世;那么,在他对井中的张东荪扔下石头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灵魂,也不啻是一种自杀的行为。悲哀往往在向别人投出石头的时候,就像幽灵一样缠上了自己。本文摘自周志兴微信公众号“周说”,原题为《最高领袖面前曾不吭不卑,落井下石却终害自己:悲剧翦伯赞》。



翦伯赞文革中被打倒,后来得益于毛泽东“给出路”政策,侥幸获得解放。没过一周,刘少奇专案组找上门来,用“逼供信”的手段,要他指证1935年国共谈判期间刘少奇叛卖共产党的罪行。翦伯赞决意以死抗争,夫妇俩服用过量“速尔眠”,离开人世。(图源:中共新闻网)

自杀悲剧:他的口袋里装着“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上来就说悲剧,不只是说翦伯赞夫妇双双自杀离世,主要是说他在自己的一生里曾经在自己的学术领域里颇有建树,也曾积极参与政治,在学术和政治上地位都很高。但是,如果说,学术上走了弯路,还可以说是研究的创新和路径的多样决定的,那么,政治上的歧途却不可避免地在他的人生投下了阴影。尽管后人可以在他的脸上打上马赛克,但是,他的内心呢?

1968年的12月18日,夜晚,寒冷的北京,未名湖畔,70岁的翦伯赞和夫人戴淑婉双双服下安眠药睡去。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其实,这些安眠药,是他们积攒了很久的成果。为了这一天,他们准备了很久。

现在很难揣测翦伯赞离世前的心境。

虽然他揣在中山装的两个下衣袋各放着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一张写着“我实在交代不出什么问题,所以走了这条绝路,杜师傅完全不知道。”杜师傅,是指负责看管他的工人杜铨;另一张上写着“毛主席万岁,万万岁!”但是,这并不能完全概括他的想法。他肯定会检讨自己的一生,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倾诉的对象。

已经两年多的折磨了,人生的这盏灯,似乎灯油已经耗尽,他只得选择逃避。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翦就作为“反共老手”、“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批斗传审,天天不断;拳打脚踢,坐飞机,每天被斗十几小时。在6、7、8三个月中,被斗一百多次。他有一次被从厕所揪出,有人将粪纸篓扣在他的头上,几乎被揍死。聂元梓、孙蓬一几次开万人大会斗翦。翦卧床不起,就用平板车将翦拖到会场,不许坐下。翦站立不稳,就让双手扶着竖起的长凳腿站着,一斗几个小时。这个斗翦镜头已印入法国画册,传遍全世界。1966年8月26日,北京大学保卫组《情况反映》(第4号)说:“(8月23日)有些红卫兵把翦拉出来批斗了4次,有的揪头发,有的扳脖子。”“据翦的老婆说:‘翦的心脏病又厉害了,现已不能起床,两天没吃东西。学生经常往外拉他,怕活不长’。”

1968年夏,翦氏夫妇被赶出家门,关押到蒋家胡同的一间小黑屋中,街道上不懂事的小孩天天斗翦,一群未走,一群又来。翦有时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小孩们还打斗不止。

这样的日子,对于70岁的知识分子来说,就是在火上煎熬。

曾经风光:毛泽东很看重这位马列新史学“五名家”之一

翦伯赞曾经很风光。

他1898年4月14日出生在湖南常德桃源县,那个村子叫翦旗营。很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居然全是维吾尔族。当然,也有人怀疑过,认为翦姓人氏应当是回族,因为他们都不会说维语。但是,也许是十几代生活在内地汉族聚居区,忘掉了母语很正常。不管怎么说,一个维族后裔,成为中国著名的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教育家、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在中国也是一个奇迹。

翦伯赞早年参加过“五四运动”,北伐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的地位也很显赫,历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兼系主任、副校长以及中央民族学院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中国史学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翦伯赞是马列主义新史学“五名家”(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吕振羽、侯外庐)之一,主要著作有《历史哲学教程》《中国史纲》(第一、二卷)《中国史论集》《历史问题论丛》等,并主编了《中国史纲要》。

应当说,毛泽东是很看重翦伯赞的。据说,听到这位湖南同乡夫妇自杀的消息,毛泽东曾经大发雷霆。毛泽东是看重他的学问的,他曾经告诉身边的人:“翦伯赞是讲帝王将相的,我们要想知道一点帝王将相的事,也得去找他。”而且,毛泽东也是打算保翦伯赞的,1964年9月下旬,毛泽东对“文化革命五人小组”的组长彭真说,学术批判也要有个界限,不能乱批一气,我看郭沫若、茅盾、范文澜这三个人不准批,此外再加上一个翦伯赞。

然而“最高指示”常常有变化的,接下来的时间里,毛泽东也对翦伯赞有了严厉的语气,当然,他的想法还是一批二保,并没有想置翦伯赞于死地。但是,到了底层,到了如火如荼的运动中,就不会那么精确地执行最高指示了。

翦伯赞的悲剧人生折射出他的矛盾人生。

他的一生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前期作为一个知名历史学家享誉民国;而后投身革命,为中共的事业不遗余力;最后被打为右派,与其妻双双自杀。这样看起来,翦伯赞的人生几乎是当时那一代很多最终自杀的知识分子的“标准模式”。

也许,作为我们后来者,根本不可能走进翦伯赞的心里,甚至设身处地也非常难,因而,如今在和平安宁中臧否逝者,心有戚戚也心有不安。但是,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后来者要拨开迷雾看清楚前行者,实在是难上加难但又不得不为的事情。

学者风范:直言毛泽东、冷落蒋介石

翦伯赞曾经是一个既有学问又光明磊落的君子。

五十年代的一天,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约见了翦伯赞,因为他刚刚读了翦伯赞的《论曹操》,而曹操这个人是毛泽东一直怀有情感的。当时中共准备开展一次整风运动,所以毛泽东特意问他:“你在高等学校担任系主任有些什么问题和意见?”

翦伯赞说:“现在是重理轻文”。

毛泽东说:“从我们的历史和现状来看,重理有道理,但轻文就不对了。”

于是,翦伯赞回到北京大学,在主持历史系工作和担任副校长分管文科几个系的工作中,提出和采取了加强文科教学和科学研究的建议和措施。

在毛泽东面前,翦伯赞是敢于发表看法的。

1965年11月,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发表,翦伯赞读后说:“为什么要对吴晗同志那么粗暴?乱打棍子,乱扣帽子,这样搞,以后没有人敢写历史剧了!”他还说:“吴晗和我是朋友,我了解他。难道吴晗要退田?思想批评要联系个人历史,要看他是什么样人。吴晗早在抗日时期就参加了民主革命。如果整吴晗,所有的进步知识分子都会寒心。”

如果把时光倒转,还可以看到一段翦伯赞对那时的最高领袖不卑不亢的故事。

那是1940年,翦伯赞刚来到重庆,任“中苏文化协会”总会理事兼《中苏文化》副主编,同时担任冯玉祥的《中国通史》教师,并经常到陶行知的“育才学校”授课。冯玉祥便不时请翦伯赞来上上历史课。一次上课时,蒋介石不期到了冯玉祥的住处,看见客厅内聚集了不少人,便从后面悄悄走进来,冯玉祥察觉后,连忙站起来对蒋介石说:“今天是我请翦伯赞教授给我们讲历史课。”蒋介石连声说:“好,好,好,你继续讲,今天我也是来听你讲课的。”翦伯赞却慢吞吞地说:“对不起,现在已经到了下课时间。”在座的人听了这话,纷纷夹着笔记本走出了客厅。蒋介石颇为尴尬。

这段故事,也许有演绎的成分在里面,但那时的翦伯赞,确实身上有着真正的学者风范。

落井下石:在他向别人大加批判之时悲剧已定

但是,说来可悲,不少大学者都会被“但是”这两个字带到另外一个舆论评价中。翦伯赞也未能幸免。

如果对待张东荪的批判算是一次考试的话,翦伯赞交出的答卷是不及格的。

张东荪正好比翦伯赞大一轮,是著名哲学家和政治活动家?也是著名报人。张东荪很早就成为中国共产党争取的民主人士,曾任中国民盟中央常委、秘书长。1949年1月初,解放军围困北京的时候,张东荪参加了解放军与傅作义的和谈,被毛泽东赞誉为“北平和平解放,张先生第一功”。

新中国建立后,张东荪对中国共产党执政后的政策产生了意见,特别在对外政策上,张东荪不赞成“一边倒”的对外政策,认为不能忽视西方,特别是美国,应与美苏保持同等关系。这和中共当时的政策是截然不同的。再加上建国后在新政协选举国家主席时,毛泽东少得了一票,很多人猜测是张东荪没有投这一票。当然,现在看,这和张东荪无关,但是,在很长时间里,当事人心里是很不舒服的。于是,在合适的时候,张东荪就理所当然的“挨整”了。

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的是,翦伯赞居然冲在了前面。

那是1952年2月,张东荪被要求做检查。张东荪是硬骨头,但不弯腰的结果是被重火力批判。推出的这门大炮叫翦伯赞,射出的火力之猛,彻底打垮了张东荪。

和民盟有着深厚渊源的章诒和记录下这段历史。章诒和写道:“他(翦伯赞)的讲话辞锋凌厉,暗含杀机,指认张东荪所谓的‘中间路线’完全是幌子,思想上是‘一贯反苏、反共、反人民’的。翦伯赞列举了以下事实作例证:1.张东荪在1931年出版的《道德哲学》一书里,就说‘资本主义不会灭亡,共产主义不能实现。如实现则劳动者就会饿死’。又说‘把马克思主义列为学说,乃人类之奇辱,是思想史上的大污点’。2.在1934年出版的《唯物辩证法论战》一书里,张东荪说‘马克思派的企图不但不会成功,其结果只弄成既非科学又非哲学的东西,终谓四不像而已’。3.在1946年出版的《思想与社会》一书里,张东荪说‘无产阶级专政是不民主的,结果必变成少数人的专政,而决不是无产阶级专政’。”翦伯赞的发言给张东荪的历史问题定了性--反苏、反共、反马列主义。会场群情激奋,振臂高呼“彻底肃清反动亲美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等口号。这时一个揭发者走上台,展示张东荪在《唯物辩证法论战》一书上的亲笔题词:“如有人要我在共产主义与法西斯主义二者当中选择其一,我就会觉得这无异于选择枪毙还是绞刑。”会场哗然,仿佛爆炸了一颗炸弹。其实这句话不是张东荪说的,而是英国政治理论家柯亨的话,张东荪抄录了,说明他赞成柯亨的看法。

落井下石这个词,按道理应该远离翦伯赞这样的学者,但是,确确实实他这么做了。这也是他的悲哀。

如果说,文革中,翦伯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饱受折磨,最后选择自杀以离开人世;那么,在他对井中的张东荪扔下石头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灵魂,也不啻是一种自杀的行为。

悲哀往往在向别人投出石头的时候,就像幽灵一样缠上了自己。

斯人已去:往事并不如烟

1978年8月,中共中央领导人邓小平亲自批示为翦伯赞彻底平反昭雪。

第二年的2月22日,翦伯赞的追悼会上,摆放在会场前方的骨灰盒里,只有3件物品:翦伯赞的老花眼镜,冯玉祥曾送给他的自来水笔,他们夫妇的合影。

一代大学问家,就这样为自己划了一个句号,甚至连骨灰也没有留下。

当然,他最后的决绝,是用生命发出的呐喊。但是,这呐喊里又包含着软弱,揣在中山装的“毛主席万岁,万万岁!”就是软弱的注脚。

翦伯赞这个名字,现在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很生疏了,今天掸去历史的尘灰,不仅仅是为了纪念他的辞世47周年,而是为了记住这段历史。

往事如烟而去。

往事并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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