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坎,是目前贵州最贫困的地方之一,许多人或许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然而在一个世纪前,石门坎的名声却响亮海内外,它曾是中国西南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首开男女同校、双语教学,校内建有游泳池、足球场,培养出了多位博士,这里曾有中国最早的麻风病院和中国第一所苗民医院……从原始苗寨到
“ 文化圣地 ” ,再退回到偏远山村,石门坎所经历的一切,全因一位外国人的到来和时代巨变。
石门坎位于贵州西北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境内,是中国西南万千沟壑中很普通的一个偏僻小村寨。在一个世纪前,如果从国外寄信到石门坎,写上"中国石门坎",邮差就能将你的信件准确送达。石门坎如此出名,是因为一个叫柏格理的英国人开创了石门坎的繁盛时代。
柏格理的肖像,这张照片摆放在石门坎荣合村杨华明的家中。柏格理1864年出生于英国康沃尔的一个牧师家庭,早年志向是当公务员,后来转投传教事业。1903年,柏格理以牧师、教师、医生多重身份来到凉山彝族地区。1915年9月15日,他在石门坎因救治中国学生染上伤寒病逝,时年51岁。
因为父亲的缘故,74岁的杨华明把自己家中的一间向街的房屋改造成了一个私人档案馆。杨华明是大花苗苗民,每天的工作就是伏在案头,整理这段历史。
柏格理来到石门坎创办了学校——光华学校,这是县里第一所新式教育的学校,首开男女同校的先河,1906年开始了正式招生。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柏格理为从未有过文字的苗族创立了简明易学的拼音文字。
柏格理将足球带到了石门坎,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柏格理带领足球爱好者每天义务劳动一小时,数年后修成了足球训练场。课间,学生们从教室冲到曾经的足球场上追逐玩耍。柏格理的光华学校办学很有特色,每年学校的体育运动会深受周边各族民众欢迎,以至演变为民俗。运动会远近闻名,带动云贵边区体育发展,光华小学的足球和长跑项目每每夺魁,被后人称为“贵州足球的摇篮”。
1907年,柏格理专为从外地聘请来的女教师修建的宿舍,这个简陋的宿舍在山坡上已矗立了一百年。1910年,石门坎的学校增设苗文课和英语课,每周两节苗文课,三节英语课,念完初小,学生就可以用苗文写作,用英文讲话(1949年后,贵州毕节地区的大批英语教师都出自石门坎)。
柏格理在1912年在学校修建的游泳池,1913年五月的端午节运动会正式投入使用,一直到1956年因为政治运动才废弃了。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小学生们被安排打扫泳池卫生。
放学后,小学生们步行回家。石门坎在20世纪前半期迅速成长为一个乡村教育中心,并且建立起一个影响遍及川、滇、黔三省交界地区十几个县的乡村教育体系。20世纪的上半叶,这里的毕业生,有很多考取过硕士生、博士生,其中有10多人曾担任省部级的高官。
石门坎西南三四公里处的山梁下是麻风病院,这里曾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的一所慈善机构。1919年,英国牧师张道惠联合苗族、汉族群众根据柏格里生前夙愿,将麻风病医院修在了距离石门坎七八公里的对面山包上,收治和护理各地送来的麻风病人。修建麻风病的计划是柏格里1912年制定的,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这一计划,1915年,柏格里便不幸逝世了。
在这些老房子里,曾经的麻风病人都痊愈了。虽然都有了新房,但是因为一些人家养着牲口,仍住在这些老房子里。
1977年,患麻风病的陈文礼从100公里开外的威宁被送到麻风病院隔离治疗,一住就是40年。陈文礼说,麻风病治愈之后,就在这里,也只能在这里永久安顿下来,现在已经成家立业,有了9个子女。
麻风村里的爱心村民学校,2002年建起来投入使用,直到2008年村里的学生转到石门小学后,空出来的教室成了村民唱赞美诗的场所。陈文礼在教室内整理墙壁上张贴的展示柏格理事迹的海报。这里不用作教室后,成了村民唱诗的小教堂。天气暖和的时候,几乎每晚都有村民在这里唱诗。
陈文礼回忆,1977年刚来到麻风病院的时候,有60多个患者。曾经住的老房子基本都倒塌了,现在统一盖起了二层的新房。麻风村就是这样形成的一个自然而又特殊的村子,现在有19户57人在这里生活。
杨华明保存着父亲杨荣新的照片,左边是柏格理苗文与汉字的对照表。1905年,为传播基督教和知识的需要,柏格理迅速学会了苗语,会同当地苗、汉群众历经数月的努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为一个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文字的民族创立了文字。杨荣新是柏格理的学生,华西大学毕业后,曾在北京中国科学院民族语言文字研究所工作,还参与苗文字的改革。由于历史原因,1959年8月含冤去世,留下了许多来不及翻译整理的苗文古歌、故事、成语、词汇等。
杨华明身后是他收集到的传统民族服饰。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杨华明,从1993年开始,他跑遍了云贵两省10多个县市的苗族聚居地,搜集苗族服饰和史料。当年柏格理来到苗寨时,就是穿着当地人的服饰。
石门坎许多本地村民,都从父辈听到过关于柏格理的故事。65岁的邱广明家住石门坎荣和村,是石门小校(原光华小学)的学生。邱广明回忆,其父亲是柏格理的学生,师生关系极为密切,常常跟柏格理一起玩耍。在他父亲眼里,传教士并非高不可攀,也没有刻意维护师道尊严,入乡随俗,与村民打成一片。
1915年9月,光华小学流行斑疹伤寒,这名51岁的英国校长因护理患伤寒症的学生染病去世,这件事震撼民心,柏格理赢得了当地群众的敬仰。1924年,其追随者高志华来到中国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于1938年被土匪杀害,与柏格理葬在一起。邱广明回忆,文革期间,柏格里和高志华的尸骨被抛尸野外,至今不知所终。而现在,这两座墓碑又重新以理性与记忆为支点,作为中国政府的文物保护单位而静静地矗立着。
墓地山岗下就是石门坎教堂,对于100年前的苗族人来说,一群尚处蒙昧阶段的偏远山民,为寻求改善原有的生活状态,在柏格理的带领下,以他们特有的方式,皈依了基督教,并从中获得科学与文化知识。
教堂内,一位基督徒手捧一本苗文的赞美诗。石门坎的基督教传播为苗民教育运动提供了一个契机,推动中国西南边缘的小村寨融入外部世界,融入中国社会剧烈的社会变迁,即便自己的本土文化后来也被“宏大历史”所撞击和消解。
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教堂筹备了众多的文艺演出。每年的圣诞节、复活节、感恩节,苗族信众都要在教堂举行礼拜赞美。
来自附近苗寨的大花苗小朋友身着盛装,排队等待上台表演。
20世纪,石门坎在风风雨雨中度过了一百年,一个本来经济基础极其薄弱的地区,前50年经历了从文化边缘跃升到文化中心,后50年又从文化中心跌落到文化边缘。
进入新世纪,石门坎曾经丰富的历史被重新拾起,由省市县政府帮扶石门乡脱贫致富工程的村寨新居已在修建。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扶贫志愿者,越来越多的扶贫政策来到了石门坎。
1906年建成并招生的石门坎光华小学遗址。现在新校舍建成后,这座教学楼便不再使用了,成为一处纪念遗址。
1937年,柏格理的追随者英籍牧师高志华在光华小学约200米的地方建起了一座欧式房子,用于教学使用,解放后房子变成了乡政府办公楼。现在,石门乡风貌改造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展,文物复原工程是其中重要一项。
石门乡政府前修建的公园,公园内工人正在布置假山。近年来,石门坎的历史文化价值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各级政府加大了对石门坎的财政投入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出于保护古建筑遭破坏的目的,乡政府办公室从石房子搬了出来,重新建起了新的乡政府办公楼。
现在的石门坎与三年前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主干道上不仅铺设了石板砖,路边还竖起了路灯,店铺招牌上的“中国石门”字样,似乎在提醒着人们那段辉煌的岁月。
创造了众多奇迹的石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自然灾害和政治洗礼,许多老人消失在尘埃里,许多老房子化为残砖碎瓦,一批批靓丽的扶贫安居房拔地而起。柏格理“用实践告诉人们,进步的科学文化和艰苦创业,可以在贫困、落后的地区实现教育的超常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