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六十一)

邱仁傑和范玉屏夫婦兩人﹐把一直隨身帶著的一口精巧的銅包角中型皮箱從存放 緊要文件的櫃子裡拿出來﹐放在桌上﹐然後找出了鎖匙。 這口皮箱得以逃過無數劫難﹐安然無恙地沉睡三十餘年﹐當然是托了收存人的特 殊身份和所住禁地的福。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俞佐伯離別家園親人時﹐把它交給二妹靜君和妹夫忘言﹐並 決定讓他們轉托范玉屏保管。因為邱仁傑﹑范玉屏夫婦是共產黨。共產黨坐了天下﹐重要的東西交由他們保藏﹐最為穩妥。 那時﹐玉屏跟忘言靜君夫婦的關係感情仍在正常的融和狀態。因為促使中國數億人 民彼此之間關係發生巨大變化的那種社會性質與氣氛的改變過程還沒有開始。靜君對玉屏說﹐佐伯托她代為保藏一箱先人的書信手稿。玉屏一口答應﹐並保證妥善珍藏﹐將來完璧歸趙。玉屏本是讀書人﹐對俞家祖上的歷史也很清楚﹐當然重視文物手稿﹐所以把這箱子保護得很好﹐解放後一度曾有思想負擔﹐但對仁傑說了﹐仁傑認為﹐以自己的處境地位﹐沒有人會向自己和玉屏開火﹐所以這事這物隱匿為好。仁傑當然比玉屏更明白這些手稿的文化歷史方面的價值﹐決不願意輕易交出。幸虧玉屏決定帶孩子赴京與丈夫團聚的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否則這口箱子就一定被銷毀﹑丟棄或當作“四舊”讓紅衛兵給“破除”了。而且﹐這口箱子真的不重﹐不會暗藏其它違禁物品或貴重物品﹐因此玉屏把它當作行李的一部份帶到北京帶進中南海時﹐一點麻煩也沒有發生。仁傑研究的不是近代史﹐手頭工作又忙﹐更況這是他人財物﹐所以竟也從未想到打開看看。再說﹐俞家先人的大部份遺墨﹐仁傑從前都曾觀賞過。因此﹐這口箱子﹐就成了中國大地上罕有的未被“社會主義改造”和“文化大革命”衝擊得灰飛煙滅的倖存物品﹐而且竟一次也沒有被開啟過。 現在﹐它靜靜地躺在邱仁傑北京寓所的書桌上。玉屏拿一塊乾淨抹布把它周身拭擦 一遍。鑰匙是特殊的外國貨﹐很容易在許多鑰匙中找出﹐因為材料和做工都很講究。箱子一下子就打開了。 仁傑和玉屏的眼睛﹐頓時都瞪圓了。 他倆面面相覷。 裡面不是發黃的宣紙和信箋。不是線裝的手抄本。 全是精印的外文文件。有的﹐上面蓋著火漆印章。有的﹐上面有俞家老爹和俞佐伯 的簽名。 邱仁傑的手都抖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一一取出﹐察看﹐辨認。 邱仁傑是通曉英文的。從前他甚至能夠中英互譯。解放後幾十年不接觸英文﹐大部 生疏了﹐但基本語彙是純熟的。 這整整一箱子﹐全是外國的股票和有價證券。 得士古石油公司﹑通用汽車公司﹑可口可樂公司﹑費力普摩利斯煙草公司……等 等等等﹐他都認得﹔還有許多﹐他不認得﹐但也是股票和債券。票面價值就已不小﹐幾十年的增值和利息﹐就更嚇人。 這口箱子裡裝著的﹐是一筆天文數字的財產。是一筆鉅款。但不是現鈔。 夫婦兩人商量許久﹐毫無必要地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程忘言已死。俞靜君已成植物人。謝銀升不可能知道。程家小輩不可能知道。在中 國大陸。只有我們夫妻倆知道。 但是﹐在海外﹐俞佐伯知道。 俞佐伯也可能忘記﹐或以為早已毀滅。 告訴他已經毀滅﹐他會相信。他不能不相信。 問題是﹐名叫邱仁傑的人﹐或者名叫范玉屏的人﹐能不能出面申領這些財產﹖ 不知道。 向誰打聽﹖ 要不要告訴女兒﹖讓她們設法打聽一下﹖ 不。 女兒嫁了人﹐跟父母不貼心了。女婿是外人﹐讓外人知道﹐一旦走漏風聲﹐ 就壞了。 但是﹐我們兩人﹐孤陋寡聞﹐如何打聽得到﹖ 最後﹐夫妻倆決定﹐繼續封存箱子並嚴守秘密。取出其中一至兩份﹐向女兒公開 實情﹐看看她們的反應﹐聽聽她們的意見﹔最主要的﹐是了解它們目前的確切價值﹐以及申領的具體手續。 《待续》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