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 霜子
一
这是秋叶在德国度过的第4个圣诞节。
每年这时信箱里都挤满了各种贺卡。信件来自世界各地，寄给秋叶的占多数。文勇的贺卡只有两张，一张是他们的开户银行寄来的，还有一张是他出差时住过的那家饭店。如果地址上写着他们共同名字的，那也多半是秋叶的朋友，有的见过面后也成了文勇的朋友。
寒梅的圣诞贺卡几乎是和春江的贺卡同一天到的。那张以深蓝色圣诞夜为底，上面飘满了纷飞雪花的卡片是寒梅从美国寄来的，春江寄的那张最典型的红烛青松圣诞贺卡却来自澳州。秋叶觉得这可真是应了老百姓说的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他们俩居然还这样同步，是那个什么缘分还没尽么？
寒梅是和秋叶同一年来德国的。秋叶只是早她半年到N城。
寒梅和春江结婚后的第一年就来德国团聚了。秋叶则是在婚后第二年。不同的是秋叶和文勇是青梅竹马，好像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而寒梅和春江却是通过媒妁之言结成的秦晋之好，但绝不是奉父母之命。
那时N城还没有几个中国留学生成家，秋叶和文勇是他们这批出国的学生中成家的第一对。那帮秃小子很是羡慕，不为别的，就为回来有人饭菜做好端上桌也足够让人妒嫉半天了。当时那批留学生年龄都偏小，几乎都是刚考上大学的少年娃娃，当时的风气，大学不许谈恋爱，而留学生中女孩子亦少之又少，100多人中只有三四个女生，真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妹妹。秃小子们要想结婚多半得回国找才有戏。
春江也是这批回国相亲团中的一员。
他和寒梅来自同一个南方的小县城。春江是那里的第一个留洋学生。他先以优秀的成绩考进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又再接再厉考上了出国研究生。方圆多少里谁都知道这件让春江家光宗耀祖的喜事。
虽然春江人长得其貌不扬，小眼睛，阔嘴巴，个头高不过一米七。如果走在路上，女孩子不会向他多看一眼。但是在他的家乡可就不同了。寒梅后来告诉秋叶，她和春江读的是同一所中学，喜欢寒梅的那个数学老师就常提到春江这个足以使母校骄傲的典范。虽然还从未谋面，春江这个名字已经在寒梅的记忆中产生了印像。寒梅也是那种才女型的，高中毕业后也考上了省城另一所不错的工科大学。后来春江回国探亲－实际上说是找对象更加确切－自然先去拜访了他的那个数学老师。再后来，经过那位数学老师的介绍。正好她也放暑假从省城回家，寒梅见到了春江。
“你对他的第一印像怎么样？”秋叶问寒梅。
“先入为主呗。我是久闻大名啊，我们那里谁都知道刘家的春江将来一定会是个头面人物的。”寒梅没有正面回答秋叶的问话。
“那你喜欢他么？”秋叶还是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没有想过。但是觉得他还是满谦虚的，对我也很有好感。而且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对我说：寒梅，认识你以后，所有的女孩子在我眼中都变成中性的了。”
秋叶和寒梅的这番对话是在寒梅捂着脸上春江留下的巴掌印，深夜敲开了秋叶家的门以后，坐在那间狭小厨房的靠背椅上进行的。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再有两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文勇早已呼呼大睡，秋叶把通往卧室的门轻轻关上，倒了杯糖水递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寒梅。
“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宝宝呢？春江在家吗？他知道你在哪么？要不我先打个电话…”
“不要！”寒梅大喊一声，秋叶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卧室，还好文勇是那种睡着了把他抬走都不会醒的人，
“我就是要他急，要他也受受罪！宝宝哭，闹，他从来都不管，现在你看，他这么狠心下得了手…”说着寒梅又捂着腮帮上红红的巴掌印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啦，宝宝才满月啊，怎么就打成这样。原来不是都挺好的吗？什么事情这么说不清呢？”秋叶是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出缘由。
“这个日子真的没法过啦…”寒梅边哭边唠叨着，墙上滴哒着的挂钟一会儿就指向1点半了。秋叶说要不你先在我们这里歇下来，明天我们来和春江谈谈。秋叶拿了席梦思垫子放在厨房地上，准备给她铺床。
“不，我马上回去，宝宝该醒了，他总是夜里还要喂一次的。”寒梅哭诉一番后似乎平静一些了。
“可是现在太晚了，外面还下着大雪，不知什么时候还有班车…”秋叶有点担心。
“没事，我知道还有车，秋叶谢谢你啊。”寒梅不等回答径自走出门去。
后来秋叶才知道，这已经不是寒梅第一次被打，也不是第一次跑出来了。其他朋友也有过类似经历。秋叶心里不由地开始为寒梅担心，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记得寒梅刚来的那段时间，三两天就在家邀朋请客。
春江做学问是个聪明人，但生活上却是个邋塌人。借给他学生宿舍住过的人都说春江住了一星期以上的房间，是人都没法进去。书本，可乐罐头，矿泉水瓶子，脏鞋子，臭袜子都混在一起，被子永远是揉起来的一团－反正晚上还要睡－春江的格言。好在中午是吃大食堂，连碗都不要洗，晚上吃面包也不用碗盏，否则不能想象春江是否还能迈进自己的房间。所幸他不需要在这里和女朋友约会谈心，否则怕是没谈就吹了。寒梅来之前，春江已经租好了一个两间房，里面除了一张床，两把折叠椅还什么都没有。在房子钥匙拿到手的第二天，也就是还没等春江摆开他的杂货铺寒梅就到了。
寒梅是那种长得小巧玲珑，初见面挺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圆圆的眼睛热情好奇，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有对浅浅的酒窝。她刚来的第二个星期，就请秋叶他们几个朋友去吃饭。鱼香肉丝，咸烧白，炒黄菜让秋叶和朋友们看得一楞一楞地，吃得大家只有嘴里冒火，头上冒汗的份儿。都为春江有这样一个老婆感到高兴，因为在那种有红烧猪蹄就算过节的日子里，总算可以有个像样的地方可以蹭饭了。
虽然寒梅在当时的留学生夫人中年龄是最小的，但二十二岁的年龄并不防碍她做一个合格的主妇。
寒梅那一手的好厨艺，是临出国前春江的父亲传授的。
那次春江回国，寒梅过门后他只在家待了23天就走了，春江母亲说：做媳妇就要伺候好丈夫，以后你不能指望春江给你做饭。春江的父母都是当地的机关干部，但凡事都是母亲作主。尽管春江和寒梅说好出国以后就让她学语言，然后去大学注册。以你这样的聪明头脑，可以选个有前途的新专业。他的话让寒梅很感动，觉得到底是出国留洋的，就是通情达理，思想一点儿不封建。所以春江走了，寒梅应他们的要求继续留下来学厨艺，也顺便帮他们做些家务活。
寒梅当时怎么想的，秋叶没有细问。但是总觉得春江的母亲在家自己什么活都不干，连根葱都不剥，也会这样要求媳妇一定不是个简单的婆婆，这个想法在以后发生的事情里得到了印证。
其实春江开始对寒梅还是很不错的。
为了大学注册的语言考试，需要有一张中级德语水平证明。这张证明必须是大学外事处认可的才行。在国内寒梅几乎没有学过德语。在她们那个小县城，英语还有地方去听课，德语班在那里是绝对找不到的。春江却安慰她说不要紧，到这边来马上就可以去学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