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话儿话红楼(3)—— 明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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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我们谈了曹雪芹生前好友敦氏兄弟,这一次,我们谈谈明义。

 明义,姓富察, 号我斋,镶黄旗人。生于1640年左右,大概小雪芹二十岁余。出身豪门,他的姑姑是乾隆皇帝的孝贤皇后,他的叔叔傅恒,官至户部尚书,军机大臣,加太子太保,死后谥文忠,又号文忠公。他的哥哥富康安,就是“戏说乾隆”里的那个皇上的私生子。明义本人是乾隆的侍卫,负责皇帝的御驾,可以说他是地地道道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有资料显示他和穷愁潦倒的曹雪芹生前有过直接过从。把他与红楼挂上钩,既不是因为他的豪门出身,也不是因为他或许是雪芹的诗交酒友。他被红学家们放入红榜,只是因为他写了二十首《题红楼梦》的诗。

第一次把明义与红楼梦联系起来的是大文人袁枚,这位与雪芹同时的文学大腕,在著名的《随园诗话》中,谈及雪芹的先人曹寅,然后将话题一转,开始谈论红楼, “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于是,人们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这个名叫明我斋的人身上,找寻他的诗作,想了解除了袁枚引用的两首诗外,是否还有别的有关红楼的诗篇。另外,人们也想搞明白为什袁枚说红楼中有某校书(即妓女),而人们在传世的《红楼梦》中,并未读到这个情节。

可谓“苍天不负苦心人”,红学家们终于找到一本名叫《绿烟琐窗集》的手抄本诗集,作者就是明义。其中有《题红楼梦》七绝诗二十首。而袁枚引用的是其中的第14和第15首。更为可贵的是在这二十首诗之前,明义写了一段小序,全文抄录于此:

 “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

这是最早的有关曹雪芹著红楼梦的直接论述。除上世纪九十年代欧阳健先生对其作过辨伪外,还无人怀疑过这二十首诗和序言的真伪。从这段短短的序文中,我们得到了以下几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1. 曹雪芹写了《红楼梦》——明确了雪芹的著作权。

2. 曹的先人为江宁织府(造),雪芹用此书记述当年的“风月繁华”。

3. 大观园者,即随园故址(简单地讲几句随园。曹家在江宁织造府中的有一花园名叫西园。曹家事败后,雍正皇帝责令新任织造隋赫德接收曹家全部资产。隋遂将西园改名为随园。后又被袁枚买下。)——证实了大观园确有是处。

4 .明义读过《红楼梦》早期钞本。书虽未传世,应有钞本或残本存在。

不用我讲,大家也自然会明白对以自传说为考红核心的新红学派的学者们,这个序言是多么重要。把它与脂砚斋的批语联系在一起,就形成了新红学派理论大厦的基本构架。如果说敦敏敦诚兄弟让我们认识了一个活生生,真实的曹雪芹的话,那么明义的题诗和序则向我们揭示了雪芹和《红楼梦》之间的联系。这也就是明义被红学家推崇的根本原因。

受家父治红的熏陶和浸淫,我对明义也独有钟情。1975年,家父拟撰写专文研究明义,因当时的政治原因,不便外出查阅资料。我冒着会被批判的风险,以工人理论队伍研批《红楼梦》为名,专程去首都图书馆柏林寺分馆,为他查阅藏于该馆的孤本《绿烟琐窗集》,并手抄了明义的序和二十首诗回来。想起来也可笑,我当时只是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青年,除了读过一两遍红楼外,对红学只知一鳞半爪,对考证一窍不通。居然以专业人员自居,坐在古旧善本的庙堂中,“人五人六”般地考察起该本的年代,纸张,格式来了。事后方知该图书馆曾与我工作单位联系,调查是否真的派我查阅,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在四人帮最横行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了。但从此我仿佛和明义结下了不解之缘,毕竟我是为数不多的,见过明义真本的人。每每见到写明义的文章都会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更大的兴趣去阅读,去思考。也幻想有一天会在明义研究上有所建树,以此告慰家父考红未果的遗憾。

话题远了。如何看待明义的诗和序,红学家们似乎更热衷于他的序言,其中的原因前面已经提到。让我们再来看看他的二十首诗。平心而论,明义这二十首诗水平确实一般,近似白话,仅仅是读后感之类而已。但既然是读后感,那一定会涉及到所读的内容。因此,有几首诗,人们一直在猜测和争论他的属意为何。

如袁枚引用的一首: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再如:锦衣公子出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前一首不是在说宝钗,因为他已经有过描写宝钗的诗了。那么是熙凤?可她什么时候有过“笑时偏少默时多”的姿态呢?亦或是可卿?“还把风流夺绮罗”可理解为秦可卿的风流淫乱,可袁枚为什么讲是某校书呢? 后一首也不是在说黛玉。那么是湘云?为何讲“红粉佳人未破瓜”?如指婚前,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指婚后,又该作何解释呢?

 再一首就是袁枚讲的有关某校书(妓女)的那首: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有痨病的大概只有黛玉一人,或许另有其人?又怎么会是校书呢?后二句的情节,在今本红楼中可有?

简言之,明义所见的红楼钞本,很有可能在文字上和内容上,于今本有很大的不同。曹雪芹自己说作红楼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专家们认为相对于每一次增删定稿,都会有一个钞本传世,所以,经过“五次增删”,自然会有众多的抄本出现。书中人物和内容起了变化,也是不足为怪的。红学家们还有另外一个看法,即袁枚可能从未读过《红楼梦》,只是“望名生义”,既有“红楼”在,安能无校书?于是在读完明义的《题红楼梦》诗后,照抄了明义的序(对比一下,只差两字),加上自己的联想,写入了他的《随园诗话》。

 总之,海内孤本《绿烟琐窗集》具有极高的红学研究价值。因而,它的作者,明义,尽管文学水平一般,还是被当之无愧地放置在红学殿堂的“神龛”上了。他写的第19首诗,表达了对红楼空颓,顽石归山的无奈。其实,在我看来,这首诗对以往的红学研究,倒是个很有趣的注脚: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纵使能言亦枉然。

谨以此文祭奠家父八十冥诞。 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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