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春的脚步在峭寒和细雨中悄悄来临。坐在深深的夜里,我的心底又一次飘起故乡的细雨,悠悠长长,一如当年,散落下我绵绵不绝相隔万水千山的思忆。
奶奶过去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并不象其他老人那般挽髻。她花白的短发,青布大襟衣衫,微瘪的嘴,看起来总是那么清爽悦目。有意思的是奶奶和我一样喜欢看书。开始跟我一起看小人书,我上学后就跟我一起看小说书。一老一少,旁若无人地坐在一起埋头读书,邻居常常觉着好笑。那时的老太太喜欢读书的不多,而我总喜欢捧本大书的模样也让他们觉的稀罕。
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温馨。冬天的时候,最喜欢坐在矮凳上,看奶奶包棕子。三角的是豆沙,四角的是肉棕。棕子做好了,当晚一锅一锅的煮。炉子放在屋子中央,燃著的煤球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锅子里氤氲升腾,弥散出糯米和棕叶的香气,一切沉浸在温暖的色调里,仿佛严寒早已走远。我吃一个第一批做好的棕子,就在热乎乎甜润的香气中睡入梦乡。夏天的杭州热得火炉一般,那个时候没有空调,没有冰箱,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井水清凉清凉的。奶奶总会为我用井水擦凉席,用井水镇西瓜。家里一天一个西瓜,总是给我吃得最多,清凉香甜,吃下去的那份美味,现在再也无法复制。春天的江南总是飘着薄雾般的青烟,院子里的小孩喜欢聚在一起跳皮筋,一面唱一面跳,马兰花,马兰花,马兰开花二十一。。。奶奶总站在阳台上,笑吟吟地看着我,春风吹动着她花白的头发,皱纹舒展成绽放的菊花。
奶奶是在一个冬天去世的。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冷的西湖的水都结冰了。湖面几乎全被冰封,人可以从冰面上走到三潭印月。那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西湖结冰。那时的我还小,只记得和四处赶来奔丧的长辈一起在湖边走了走。记忆中那一片白茫茫的寒冷沉入心底。
奶奶住院只是因为咳嗽发烧,没想到在医院里又交叉感染,最后就象一枝燃尽了的蜡烛,身体各方面的功能皆已虚弱,在医院仙逝。临终前她苏醒了一次,对我说,去吃一碗小馄饨,一个生煎包。那是我最爱吃的早点。在医院附近有个小吃店,曾经和奶奶一起去吃过。我以为奶奶醒了过来,谁知只是回光返照,她又昏了过去,而且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很多年了,奶奶还是会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次出现依然带着淡淡的温馨,伴随我童年的回忆,伴随我悠长的乡愁。“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忆奶奶,忆江南,忆杭州,忆故乡。记忆中家乡的点点滴滴,因远离因年代因为奶奶而在记忆里弥散著一种清晰又久远的韵致。此时的我站在万里之外的夜色中,想起童年时江南苍苔斑驳的小院,想起奶奶风中飘飞的白发和笑容,想起细雨中的那一抹清山碧水,乡愁缕缕,思忆绵绵,心中那份细微的疼痛与失落悄悄袭来。
星岛日报5月2日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