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黑在美国 第十一章 边缘(81-88)

第十一章、边缘


81


入秋之后,Peter的病情急剧恶化。他终日不省人事,似乎对剧烈、钻心的疼痛也都麻木了。

费宁仍然是每天到医院去一趟,探望Peter。对她来说,这种例行的探望已经没有任何实在的意义,因为处于半植物人状态中的Peter,既不能跟她交流,也不需要她的照顾。她之所以每天都要来到Peter的床前呆上一会儿,其实也就是为了能看到几分生命的倔强和希望。她想,Peter的灵魂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孤独的。人的灵魂在脆弱的生命上逗留的时候,或许要经历一段残破的折磨,然后向未知的方向突围。

费宁想,跟在死亡面前挣扎的Peter比起来,自己茫然的前景,总归是希望的亮光要多一些。选择生存,总比选择死亡要幸运的多。

这些日子里,她除了在忙乎自己研究领域的事情之外,还在准备GRE的考试。上一次在川菜馆里,程墨雨给与她的建言,对她还是有些启发的。她想,自己以前可能的确是活得太单纯了些,因为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良知很多时候只能成为脆弱的道德的牺牲品。在美国,只有获得生存下去的可能,才能施展自己的目的。而她一向总是将自己的目的,等同于生存本身了。

看到研究室里的同事们都在忙碌地寻找新的学校和研究机构,看到他们谈论起Peter的病情时候的冷漠,就像是在谈论一个早已过世的人,费宁觉得十分的寒心。同时她也看清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恶劣的境况。在美国,的确是适合强者生存的地方,但是这个强者的意义,并不是她从前理解的那样,只要人格出众,能力惊人,就能获得成功。所谓的强者,其实并不排斥在激烈的竞争中采取龌龊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她以前过于拘泥于书本,总是以评判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理想主义的眼光,来看待周遭的人和事物,这使她对很多的现状都产生不满,而总是过多地凭着自己的理想去处理很多不如意的事,因此结果往往是消极的。

但是现实毕竟不是理想的历史。有一次她在病床前,有意无意地跟Peter提到自己的研究去向时,Peter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的隐含的意思,哪怕是帮她考虑一下她的前途。他只是不停地在侃侃而谈生命的存在与流失,净化与升华。现实的外壳,好像已经从他的躯体上剥离了。对于生命的留恋和对于死亡的担忧,使Peter变得更像个多愁善感的哲学家,而不是个负责任的严肃的学者。在他看来,生命的终止,跟现实的沦丧,根本就是一码事。

费宁于是觉得,死亡给人带来的最大的恐惧,还不是在于它的不可知的境界,而是在于它对现实的摧残和扭曲,尽管很多时候它只是无意的。死亡是对人世各种价值的真正的决绝,因此,它更能体现出人的本质。

面对死亡,费宁才觉得,什么叫做好死不如赖活。死亡的境界即使美妙,它毕竟还是不能跟活着的哪怕是穷困潦倒的境遇相比的。

Peter是在九月底的一个凌晨,静静地离开这个他曾经眷恋不已的世界的。在他葬礼的那天,LA的谷地里,下起了难得一见的细雨,墓地四周草色青青,一片宁静。远处的斜阳显得暧昧朦胧。

费宁在葬礼上见到了Peter的前妻。那天黄昏,她跟她的女儿站在一起,他们的身后,是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给她们打着黑伞。费宁在十几步外打量着Alex和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五十来岁了,身材高挑,脸上苍白的皮肤有些松弛。但是费宁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的神色非常悲伤,是那种令人难忘的刻骨铭心的痛苦。

于是费宁想道,Peter这辈子,是真正的爱过的!一个男人的爱情,会永远滞留在他所爱的女人的眼睛里的。再怎么荒诞和狡诈的爱情,最后都会通过女人的眼睛流露出来。

在告别的时候,费宁走过Alex的面前,她的母亲站在她的身后。费宁跟Alex拥抱过了,然后又跟她的母亲拥抱了一下。她的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宁,我听Peter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人。刚才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再次觉得,Peter的眼光,总是令人诧异地正确。

费宁觉得沾了雨水的身上,有些温暖。她含泪笑道:“夫人,Peter跟我提起你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充满了敬意和歉疚。我想,他是真正爱你的。

Alex的母亲点了点头,轻轻地抹了抹眼角,随后问费宁说:宁,你需要什么要我帮忙的吗?这是Peter生前交待过的。

费宁笑了笑,说:“谢谢Peter和你的热情,夫人。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Alex的母亲情绪平静了下来,她说:宁,我不知道Peter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你。如果不是Alex的极力反对,Peter很有可能在他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半年的时候,宣布要和你结婚的!

费宁听了这话,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说:“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Peter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事。而且,即使他提起了,我也未必会同意的。

Alex的母亲tug 着费宁的手臂,说:“但是,我是相信Peter的话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他只是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离去,而不是终结。他的灵魂,即便是死了,也仍然在四处漂泊。这就是他!

费宁觉得自己痛苦的情绪,一下子冻结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就像个还没有化妆好的角色一样,突然就被推倒了莫明其妙的舞台。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跟Peter之间,会有超出学术之外的关系的。这事来得实在是太荒唐了!

她甩开了Alex母亲的手,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墓地。雨丝敲打在她的脸上、身上,然后凉丝丝地沁入到了她的心里。

三天后,一个自称是受Peter生前委托的律师找到费宁,将一张面额八万美元的支票交给费宁。费宁看了一下支票的署名,然后就将它撕掉了。

她冷笑着着想道:原来自己的善良,只值得八万美元!

 

82


C大的东方研究所将从十一月时起,就不给原来Peter研究室里的人员Payroll了。而事实上,到了十月中旬,费宁她们研究室的人,该走的差不多都走了。几个博士,也都转换了研究室,只有费宁一个人的名字,还不尴不尬地挂在研究室里。

费宁在十月底的时候考了一下GRE,成绩不是很理想,只有1850多分,虽然已经达到了研究生入学的资格,但是以她目前的境况来看,她是很难申请到奖学金的。

她给三所学校同时发了申请信,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同意录取,但是没有奖学金。

费宁估算了一下,在没有奖学金的情况下,凭她现在的经济状况,她要花上几年时间读完一个人文科学的博士学位,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想真的花上六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去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在美国学术界大而无当的发言权利。

同时,她向几所学校申请做博士后的请求,都被人家委婉地拒绝了。那些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每个类似的研究机构,都不愿意接纳没有特殊背景的中国学者,除非他们具有美国的同样学科的博士学位。

费宁发现,自己选择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小了。有一天她碰上程墨雨,程墨雨了解到她的情况后告诉她,她现在的处境,就像是逗留在一个港湾里。她是想出发到外面去漂泊,还是想找到归宿,全都凭她自己的决断。程墨雨认为,费宁应该去兑现Peter留给她的那张支票的。因为,从Peter的角度来看,那并不是施舍,而是对她的希望。她完全可以利用Peter给予的那张支票,去获得一个学位。

费宁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听从程墨雨的话。她在Alex婚礼的前两周,将支票寄给了她。寄出支票之后,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费宁正在对前途茫然无所适从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她忽然接到了耿小袖打来的电话。她因为忙,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跟他们夫妇聚在一起了。耿小袖每天都要赶到长滩去上班,昼出晚归,难得见上一面。而程墨雨偶尔碰个面,也只是匆忙地聊上几句,或者只打个招呼,大家各忙各的,该说的话,似乎是越来越少了。耿小袖在电话里笑着说:“费宁姐,今晚有个人想请你一起吃个饭,不知道你肯不肯给个面子。”

费宁听了,猜测了一下是谁,笑道:“小袖,你还觉得上次我没辣个够啊?!在吃辣上,我算是服了你了。”

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这次可是人家点名要请你的!”

费宁笑着问道:“是谁呀?不会是你的那个老板韩晋年吧?!我跟商界里的人可谈不来。 ”

耿小袖说:“不是他。不过这人要说出来,你肯定是认识的。你还记得你的在上海的那个同学君慧吗?今晚这饭局就是她的先生谷石做东的,费宁姐,这个面子你不能不给吧?”

费宁愣了一下。自从上次君慧跟她在拉斯韦加斯分别之后,她们只联系过一次。君慧的先生谷石,费宁和他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君慧和他的婚宴上。谷石的年龄比她们要大十岁,但外表看上去很精神,风度翩翩的,是个巧言令色,善于周旋的人。费宁那时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她不知道谷石跟耿小袖怎么会凑在了一起,就问说:“他是什么时候来美国的?君慧跟他一起来了吗?”

耿小袖说:“他跟我们公司要做成一笔业务,这次他就是过来签合同的。你的同学没来,不过谷先生要请你,就是君慧她的意思。”耿小袖说着,最后又笑着补上一句:“费宁姐,谷先生可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呀!”

费宁不好再推辞了,就答应了耿小袖。

晚上六点,费宁穿了一套惹眼的、但是轻便的淡蓝色晚礼服,来到他们公寓区门口。耿小袖正坐在车子里等着她。耿小袖一见到费宁,就笑着说:“费宁姐,你要不打扮起来,真是亏了你这一付好身材。而且,你穿起衣服来,又是特别的得体,真是让人眼红。”

费宁笑了笑,说:“去年带了那么多衣服过来,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时间去穿。要说起穿着,现在还是在国内更时髦些。”她上了车,忽然发现不见程墨雨,就问说:“小袖,墨雨呢?”

耿小袖叹了口气,说:“他呀,清高!像我们做生意的,他哪会放在眼里呢!我请过他了,可他死活就是不肯同去。真是让人扫兴!”她把车发动起来,说:“晚上谷先生要在中国城的御珍楼设宴,那里有一颗菩提树,是当初洛杉矶的发祥地。这些是我最近才知道的。我跟韩先生去过一次,那里的景致,果然十分的宜人。”

费宁不解地问说:“你们的办公地不是在长滩吗?”

耿小袖说:“干我们房地产这行的,其实搞的就是人际关系,还不是要到处跑?!”她顿了一下,又说:“房地产只是我们公司业务范围的一部分。我们的业务面很广的。”

费宁说:“看来,韩先生还真是个有能耐的人。”

耿小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她说:“他的确是个有魄力、有眼光的实业家,跟他接触的时间长了,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不过,现在他在LA这边的商务,大多都是由我经手的。你看,像谷先生这么大老远的从国内跑过来,韩晋年他却一直到下午才从纽约那边赶过来。我们公司,实际上现在忙活的是我,他只是最后拍板的。”

费宁说:“听墨雨说,韩先生正在替你办L-1签证和绿卡?”

耿小袖故意装做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我L-1的签证上个月已经办好了,接下来就要办绿卡了。他在纽约那边朋友多,我想应该不会成问题的。费宁姐,你呢?听墨雨说,你们原先的老板去世了?!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费宁幽幽说道:“我也没想到,一个人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以后的事,还不是走一步算一步?!”

耿小袖笑着说:“听说,你们老板还给你留下一笔钱?你们老板还真够意思的!”

费宁想起了那张支票,不置可否地说:“Peter是个好人!”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在经过圆形大转弯的时候,耿小袖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慌忙用右手按住了肚子。费宁这时才突然注意到,耿小袖的肚子,明显地要比以前鼓凸的多了。而且,从耿小袖的全身结构来看,她并不是发胖了。费宁依自己的经验判断,耿小袖是怀孕了。从她肚子鼓凸的样子来看,该有五个多月了。

想到程墨雨马上就要做父亲了,费宁的心里,不觉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耿小袖看到费宁正在注意她的肚子,就笑着说:“嘿,费宁姐,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怀上了!”

费宁笑着说:“差点没看得出来。恭喜你们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耿小袖说:“是个男孩,本来我想要个女孩的。可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说到底,最后还是女孩贴心!”

费宁笑着说:“那可不是!”

 

83


耿小袖和费宁来到“御珍楼”时,那里已经是灯火辉煌,人流济济了。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这里仍然逗留着夏天的影子,这从来客们的穿着上可以看得出来。费宁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温要比他们所住的西LA,高出好几度。

费宁远远地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酒店中的那颗菩提树。它茁壮高大,叉丫处呈“V”型撑持起来。她们来到了酒店前,韩晋年和谷石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

韩晋年一见到费宁,马上就抢先一步,迎了上来,笑着说:“费小姐,久仰了。”

费宁打量了一下韩晋年,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左右逢源的商人,似乎不太一样,于是便笑了一下。韩晋年笑着转过身子,指着谷石对费宁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谷先生是昨天到的。我们俩是老同学了。你们慢慢聊。”说着,他跟耿小袖一起到一边去了。

费宁突然面对谷石,有点难堪。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静默了一会,费宁抬头冲谷石笑了一笑,说:“谷先生,君慧还好吧?”

谷石笑着说:“ 她呀,仍然还是那么来劲。我现在也已经习惯她的性格了。反正,你们都是老同学了,她有什么任性的地方,你可能比我更了解。在她面前,我只有顺从和忍耐的份。这次我走的时候,她千万交代,要我请你和你的同学程墨雨一次,算是上次她到这边来,你们对她照顾的答谢。可惜的是,程先生晚上没空过来。他太太倒是挺近人情的。”

费宁说:“你太客气了,谷先生!君慧说了,她可能也要到美国来?——她的意思是,她要移民到这边来?”

谷石摸出一支烟点上了,苦笑了一下说:“这话她早就跟我提过了,这次出来走马观花跑了一趟后,回去对美国更是赞不绝口,死活要过来。可是你想想,她出来能干什么呢?在国内跑新闻,本来就是瞎折腾了,不过总算还有活干。像她那样闲不下来的人,到美国后如果没事干,非把她憋死不可!不过,我前些时还是给她办了加拿大的移民。她是个瞎折腾的人,不像你这么稳重。”

费宁笑着说:“我算什么稳重啊?!只不过是各人的性情情趣不一样罢了。”

谷石正要接着说话,韩晋年跟耿小袖过来了。韩晋年笑着招呼谷石和费宁说:“老同学,费宁,要不,咱们还是到里面去聊吧?小袖她已经预约了座位了。”

四个人进了酒店。耿小袖先走到吧台前,跟带班经理说了几句,那经理带着他们到菩提树下边的一张圆桌坐下了。耿小袖要了一杯冰水,费宁原本想要一杯果汁的,韩晋年笑着说:“小费,今天你的老同学的先生来了,你总该陪他喝一杯吧,尽半个地主之谊吧?”

于是费宁只好来了一杯红葡萄酒。韩晋年跟谷石各要了一杯冰镇威士忌。菜是耿小袖早已经预订好的,不久就上好了。谷石一边轻慢地摇晃着杯子,笑着说:“我太太说了,她跟费宁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定也要到美国来。其实我觉得,现在在哪边还不都是一样的吗?!晋年你是经常跑国内的,这个你应该最有体会了。”

耿小袖笑着说:“对你谷先生来说,当然在哪边都是一样的。但是对我们这些经济能力不着边际的人来说,在哪个地方呆下来,那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她转头问费宁说:“你说是不是,费宁姐?”

韩晋年跟谷石不约而同地都望着费宁。费宁喝了几口葡萄酒,脸色有些潮红。她听了耿小袖的话,想了一下,说:“我看未必!”

谷石笑着点了点头。耿小袖有些尴尬,她正要接话,韩晋年笑着说:“据我所知,费小姐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但是在美国,机会未必都会向良好的愿望倾斜的。竞争讲究的实力,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

费宁笑着说:“韩先生这话说的是!不过我想,韩先生总不至于会以为,有着善良的愿望的人,都会天真地将自己的将来,跟不可捉摸的机会混同在一起吧?!”

韩晋年想了想,笑着说:“也许是各人的活法不一样。我说的,只是我个人这些年的一些感受而已。”

谷石听了,忙举起杯子,笑着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咱们还是喝酒吧。费宁,我跟君慧敬你一杯。以后她如果过来了,还免不了要你照顾的。”

费宁泯了一口酒,笑着说:“这是哪儿的话呢。在处世方面,君慧比我强多了!”

韩晋年说:“大家都凑在一起就热闹了。谷石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以后这LA就是你的半个家了。

费宁又问了谷石几句君慧的近况,然后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说:“韩先生,谷先生,小袖,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你们慢慢喝吧!”

说着,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离开了酒桌。她心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晚上这个酒会,自己本来就不该来的。虽说名义上是谷石要请她,实际上他们主要的还是要谈生意,自己要是再呆下去,免不了要碍手碍脚的。

谷石匆匆地从后面跟了出来。两人到了酒屋的外面,谷石点着一支烟,说:“小费,晚上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不要意外。我跟君慧之间,可能合不来了。”

费宁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君慧这么快就会跟谷石摊牌的。她像打量着陌生人一样,望着谷石说:“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君慧真的要到美国来吗?”

谷石猛吸了一口烟,苦笑着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样呢?我因为生意场上忙,没有时间多照顾君慧。君慧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说要过来,我就依了她,让她移民去加拿大。这也是我们这次离了的一个条件。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今后她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想你说的话她会听的。”

费宁愣了一会,说:“谷先生,你的意思是,君慧她不愿意离婚?”

谷石点点头说:“我受不了她的脾气!所以,她要过来,我就尽量给她提供条件。”

费宁说:“谷先生,在这种事上,我可能帮不了忙。不过我会劝说君慧理智地对待你们的事的。”

谷石笑着说:“费宁,我相信君慧会听你的劝告的。对了,你需要我帮忙吗?我说的是经济上的。”

费宁说:“不必了。谷先生,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为什么要跟君慧分手呢?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你们脾气不合吧?!君慧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清楚的。不过,你说不说由你,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你知道我跟君慧的关系的,我不希望君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了!”

谷石抽了两口烟,终于说道:“费宁,说出来不好意思,我有了外遇。我已经托韩先生给我在中国城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所以,我不想让君慧到美国来。”

费宁听了,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说:“你们男人,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84


费宁丢下正在愣怔着的谷石,头也不回,快步来到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却只觉得四周一片的空荡迷茫。她在路边想招呼一辆出租车,但是过往的车辆,全都是匆匆忙忙的私人车子。

费宁正忙乱地左顾右盼的,忽然韩晋年开着车子,“嘎”地停到了她的身边。韩晋年摇下车窗,笑着说:“费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送你回去。这一带晚上来往的人很杂,我们不太放心。”

费宁看了一下他的车子,说:“韩先生,你我初次见面,我怎能劳您的驾呢?!我还是等出租车吧。”

韩晋年笑道:“本来,今天晚上你是谷石请来的客人,他应该送你回去的。不过,你知道的,他对这边也不是很熟悉,而且他的驾照在这里还不能通行,因此,我就替他代劳了。你就别客气了!”

费宁说:“小袖呢?!你们不能因为我而扫了兴!”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她还要陪着谷石,可能再过一会回去。费小姐,你上车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我想你是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

费宁想了一下,就上了韩晋年的车。

韩晋年慢慢将车子开上了10号公路,然后跟费宁说:费小姐,刚才谷石可能把他和他太太的事,都跟你说了吧?其实,君慧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很有些灵气的,我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是,偏偏这谷石又是个直来直去的公子脾气,不愿意委曲求全。当初我们一起上大学的时候,可没少炒过架。说实话,如今他们俩散伙了,我也感到挺遗憾的。可是碰上这种事,你作为旁观者根本就使不上劲。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顺其自然为好。我想,谷石想跟你说的,大约也就是这一层意思吧?!

费宁心里明白,韩晋年的意思,跟谷石想要让她做的差不多,于是就冷笑着说:“韩先生,你跟谷石还真算是穿能穿得下同一条裤子的铁哥儿们!不过,依我对君慧的了解,我想君慧她不会就此罢休吧?!她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人。我跟她同学了那么些年,她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

韩晋年笑着说:“咱们这怎么都给摊上老同学的事了。费小姐,这一次你可能把你的这个老同学估计错了。君慧在得知谷石另有新欢之后,的确先是大吵了一通,但是谷石已经将生米做成了熟饭,吊在那里了。而女方的家庭背景,又是大有来头的。谷石可惹不起。因此后来经过谷石的百般讨饶,君慧只好让步了,——所以我说,她还算是个有灵气的女人,就这一点,很多女人都办不到的。她提出的条件,就是让谷石送她去加拿大定居。谷石正在给她办移民的事,另外,他们离了后,谷石还要给她一大笔钱。这些对谷石来说,倒是小事。我想,君慧她应该知足了。反正,我们这些熟悉他们夫妻两人的朋友们都知道,当初她跟谷石又不是真的有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这样一来,大家两清了,君慧她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何乐而不为?!”

费宁一边听着,心下里暗暗叹息。这些事,君慧从头到尾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起过,以前,她们两人之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事,彼此都是留不住话的。当然,她也知道,君慧是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的人,她自然是不愿意在她伤心难堪的时候,让别人看她的笑话的。

韩晋年见她不言语,就继续说道:“费小姐,我说的这些话,事先君慧大约还没有告诉你,你可能听了有些吃惊。但是我觉得你知道了后也有好处。假如到时候你跟她说起来这事,心里就有了先入为主的把握,不至于意外。不知道刚才谷石有没有跟你提到,他的意思是,他不希望他跟君慧离了后,再见到君慧到美国来?”

费宁说:“姓谷的提到了这事。不过,君慧想不想来美国,又不是他谷石能管得住的事!我觉得你们这些男人,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没有山盟海誓的,难道做夫妻的没有山盟海誓,就都该离了?!”

韩晋年笑了一笑,说:“我说的当然不全是这个意思。据我所知,要君慧不要再到美国来,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协定。谷石也许只是怕君慧来了,会给他和他的新家庭添麻烦而已。当然了,我想君慧不是那么粗俗的女人!”

费宁望着车窗外不吭声。韩晋年说:“这也正是今天晚上谷石找费小姐,要拜托你跟君慧好好谈一谈这事的缘由。这于费小姐跟君慧的关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想君慧会听你的劝告的。”

费宁冷笑着说:“韩先生对君慧将来的事,似乎比谷石对她更为关心!”

韩晋年笑着说:“我跟谷石也是老同学了,关键时候,能帮上忙的总归是要帮的!你看,我跟费小姐今后也算是朋友了,费小姐需要帮忙的地方,韩某自当不遗余力。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听说,费小姐跟耿小袖的先生,以前曾经是恋人?!”

费宁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有些不愉快了。她马上就想到了耿小袖。她想,这些话肯定是耿小袖告诉韩晋年的,小袖她怎么能这么不自重,随随便便地就将这种事,告诉给她公司的老板呢?!她跟韩晋年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于是她对韩晋年的话,不置可否。

韩晋年又笑着说:“其实,在美国,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谁年轻时没有过一、两段这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尴尬事呢!”

费宁说:“韩先生的意思,我们的这些尴尬的往事,自然是只能付诸一笑的了!我不知道韩先生提起这些事,是为了讨好我呢,还是想让我难堪?!”

韩晋年愣了一下,忙说:“费小姐,你误会了,我说这些话,绝没有这种意思!恰恰相反,我以为,假如你们两人之间,真还有着难以了断的情思的话,这重续旧欢,才是最近人情的事呢!你们现在还年轻,可能还不知道珍惜旧情的意义!”

费宁有些生气了,正色说道:“韩先生,请你说话自重!你这样说我跟程先生的关系,也未免有些放肆了!这跟你的身份有点不符!还有,耿小袖是你公司的人,你这样背着她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心里有愧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韩晋年有些尴尬,抬手捋了捋头发。他见费宁的样子不像是生气,就笑着道歉说:“对不起,费小姐,晚上我多喝了两杯,有点High,说起话来不觉有些不知深浅了!你不要介意。

车子到了C大的公寓区外,费宁下了车,淡淡地谢过了韩晋年。韩晋年跟她说:费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处境有点困难,只要你还把我当作朋友,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别忘了打个招呼!

费宁不理他的话。她来到公寓区大门口,忽然看到程墨雨正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处,大口地抽着烟。他看到费宁,就站起来问她说:“回来了?!怎么,小袖没跟你一起回来?”

费宁眼睛看着地上,说:“我先走的。是韩晋年送我回来的。你也刚回来吗?”

程墨雨闷声说道:“早回来了。心里不放心小袖,在这看着。都怀孕五个多月了,还到处折腾,好像这世界离了她,就没法运转似的。”

费宁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程墨雨叹口气,冷笑着说:“我一看到那个韩晋年就倒胃口!况且,晚上主要是君慧的事,我又帮不上忙。”

费宁一愣,问他说:“墨雨,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君慧的事了?!”

程墨雨愕然说:“怎么,你去的时候,小袖没告诉你吗?!”

费宁一听,心里明白了:原来晚上他们三人请自己吃饭,是他们早已经就安排好的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君慧的意思。

她想,自己在待人处事上,毕竟还是太幼稚了。

 

 

83


耿小袖和费宁来到“御珍楼”时,那里已经是灯火辉煌,人流济济了。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这里仍然逗留着夏天的影子,这从来客们的穿着上可以看得出来。费宁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温要比他们所住的西LA,高出好几度。

费宁远远地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酒店中的那颗菩提树。它茁壮高大,叉丫处呈“V”型撑持起来。她们来到了酒店前,韩晋年和谷石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

韩晋年一见到费宁,马上就抢先一步,迎了上来,笑着说:“费小姐,久仰了。”

费宁打量了一下韩晋年,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左右逢源的商人,似乎不太一样,于是便笑了一下。韩晋年笑着转过身子,指着谷石对费宁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谷先生是昨天到的。我们俩是老同学了。你们慢慢聊。”说着,他跟耿小袖一起到一边去了。

费宁突然面对谷石,有点难堪。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静默了一会,费宁抬头冲谷石笑了一笑,说:“谷先生,君慧还好吧?”

谷石笑着说:“ 她呀,仍然还是那么来劲。我现在也已经习惯她的性格了。反正,你们都是老同学了,她有什么任性的地方,你可能比我更了解。在她面前,我只有顺从和忍耐的份。这次我走的时候,她千万交代,要我请你和你的同学程墨雨一次,算是上次她到这边来,你们对她照顾的答谢。可惜的是,程先生晚上没空过来。他太太倒是挺近人情的。”

费宁说:“你太客气了,谷先生!君慧说了,她可能也要到美国来?——她的意思是,她要移民到这边来?”

谷石摸出一支烟点上了,苦笑了一下说:“这话她早就跟我提过了,这次出来走马观花跑了一趟后,回去对美国更是赞不绝口,死活要过来。可是你想想,她出来能干什么呢?在国内跑新闻,本来就是瞎折腾了,不过总算还有活干。像她那样闲不下来的人,到美国后如果没事干,非把她憋死不可!不过,我前些时还是给她办了加拿大的移民。她是个瞎折腾的人,不像你这么稳重。”

费宁笑着说:“我算什么稳重啊?!只不过是各人的性情情趣不一样罢了。”

谷石正要接着说话,韩晋年跟耿小袖过来了。韩晋年笑着招呼谷石和费宁说:“老同学,费宁,要不,咱们还是到里面去聊吧?小袖她已经预约了座位了。”

四个人进了酒店。耿小袖先走到吧台前,跟带班经理说了几句,那经理带着他们到菩提树下边的一张圆桌坐下了。耿小袖要了一杯冰水,费宁原本想要一杯果汁的,韩晋年笑着说:“小费,今天你的老同学的先生来了,你总该陪他喝一杯吧,尽半个地主之谊吧?”

于是费宁只好来了一杯红葡萄酒。韩晋年跟谷石各要了一杯冰镇威士忌。菜是耿小袖早已经预订好的,不久就上好了。谷石一边轻慢地摇晃着杯子,笑着说:“我太太说了,她跟费宁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定也要到美国来。其实我觉得,现在在哪边还不都是一样的吗?!晋年你是经常跑国内的,这个你应该最有体会了。”

耿小袖笑着说:“对你谷先生来说,当然在哪边都是一样的。但是对我们这些经济能力不着边际的人来说,在哪个地方呆下来,那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她转头问费宁说:“你说是不是,费宁姐?”

韩晋年跟谷石不约而同地都望着费宁。费宁喝了几口葡萄酒,脸色有些潮红。她听了耿小袖的话,想了一下,说:“我看未必!”

谷石笑着点了点头。耿小袖有些尴尬,她正要接话,韩晋年笑着说:“据我所知,费小姐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但是在美国,机会未必都会向良好的愿望倾斜的。竞争讲究的实力,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

费宁笑着说:“韩先生这话说的是!不过我想,韩先生总不至于会以为,有着善良的愿望的人,都会天真地将自己的将来,跟不可捉摸的机会混同在一起吧?!”

韩晋年想了想,笑着说:“也许是各人的活法不一样。我说的,只是我个人这些年的一些感受而已。”

谷石听了,忙举起杯子,笑着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咱们还是喝酒吧。费宁,我跟君慧敬你一杯。以后她如果过来了,还免不了要你照顾的。”

费宁泯了一口酒,笑着说:“这是哪儿的话呢。在处世方面,君慧比我强多了!”

韩晋年说:“大家都凑在一起就热闹了。谷石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以后这LA就是你的半个家了。

费宁又问了谷石几句君慧的近况,然后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说:“韩先生,谷先生,小袖,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你们慢慢喝吧!”

说着,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离开了酒桌。她心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晚上这个酒会,自己本来就不该来的。虽说名义上是谷石要请她,实际上他们主要的还是要谈生意,自己要是再呆下去,免不了要碍手碍脚的。

谷石匆匆地从后面跟了出来。两人到了酒屋的外面,谷石点着一支烟,说:“小费,晚上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不要意外。我跟君慧之间,可能合不来了。”

费宁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君慧这么快就会跟谷石摊牌的。她像打量着陌生人一样,望着谷石说:“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君慧真的要到美国来吗?”

谷石猛吸了一口烟,苦笑着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样呢?我因为生意场上忙,没有时间多照顾君慧。君慧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说要过来,我就依了她,让她移民去加拿大。这也是我们这次离了的一个条件。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今后她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想你说的话她会听的。”

费宁愣了一会,说:“谷先生,你的意思是,君慧她不愿意离婚?”

谷石点点头说:“我受不了她的脾气!所以,她要过来,我就尽量给她提供条件。”

费宁说:“谷先生,在这种事上,我可能帮不了忙。不过我会劝说君慧理智地对待你们的事的。”

谷石笑着说:“费宁,我相信君慧会听你的劝告的。对了,你需要我帮忙吗?我说的是经济上的。”

费宁说:“不必了。谷先生,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为什么要跟君慧分手呢?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你们脾气不合吧?!君慧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清楚的。不过,你说不说由你,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你知道我跟君慧的关系的,我不希望君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了!”

谷石抽了两口烟,终于说道:“费宁,说出来不好意思,我有了外遇。我已经托韩先生给我在中国城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所以,我不想让君慧到美国来。”

费宁听了,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说:“你们男人,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84


费宁丢下正在愣怔着的谷石,头也不回,快步来到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却只觉得四周一片的空荡迷茫。她在路边想招呼一辆出租车,但是过往的车辆,全都是匆匆忙忙的私人车子。

费宁正忙乱地左顾右盼的,忽然韩晋年开着车子,“嘎”地停到了她的身边。韩晋年摇下车窗,笑着说:“费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送你回去。这一带晚上来往的人很杂,我们不太放心。”

费宁看了一下他的车子,说:“韩先生,你我初次见面,我怎能劳您的驾呢?!我还是等出租车吧。”

韩晋年笑道:“本来,今天晚上你是谷石请来的客人,他应该送你回去的。不过,你知道的,他对这边也不是很熟悉,而且他的驾照在这里还不能通行,因此,我就替他代劳了。你就别客气了!”

费宁说:“小袖呢?!你们不能因为我而扫了兴!”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她还要陪着谷石,可能再过一会回去。费小姐,你上车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我想你是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

费宁想了一下,就上了韩晋年的车。

韩晋年慢慢将车子开上了10号公路,然后跟费宁说:费小姐,刚才谷石可能把他和他太太的事,都跟你说了吧?其实,君慧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很有些灵气的,我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是,偏偏这谷石又是个直来直去的公子脾气,不愿意委曲求全。当初我们一起上大学的时候,可没少炒过架。说实话,如今他们俩散伙了,我也感到挺遗憾的。可是碰上这种事,你作为旁观者根本就使不上劲。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顺其自然为好。我想,谷石想跟你说的,大约也就是这一层意思吧?!

费宁心里明白,韩晋年的意思,跟谷石想要让她做的差不多,于是就冷笑着说:“韩先生,你跟谷石还真算是穿能穿得下同一条裤子的铁哥儿们!不过,依我对君慧的了解,我想君慧她不会就此罢休吧?!她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人。我跟她同学了那么些年,她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

韩晋年笑着说:“咱们这怎么都给摊上老同学的事了。费小姐,这一次你可能把你的这个老同学估计错了。君慧在得知谷石另有新欢之后,的确先是大吵了一通,但是谷石已经将生米做成了熟饭,吊在那里了。而女方的家庭背景,又是大有来头的。谷石可惹不起。因此后来经过谷石的百般讨饶,君慧只好让步了,——所以我说,她还算是个有灵气的女人,就这一点,很多女人都办不到的。她提出的条件,就是让谷石送她去加拿大定居。谷石正在给她办移民的事,另外,他们离了后,谷石还要给她一大笔钱。这些对谷石来说,倒是小事。我想,君慧她应该知足了。反正,我们这些熟悉他们夫妻两人的朋友们都知道,当初她跟谷石又不是真的有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这样一来,大家两清了,君慧她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何乐而不为?!”

费宁一边听着,心下里暗暗叹息。这些事,君慧从头到尾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起过,以前,她们两人之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事,彼此都是留不住话的。当然,她也知道,君慧是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的人,她自然是不愿意在她伤心难堪的时候,让别人看她的笑话的。

韩晋年见她不言语,就继续说道:“费小姐,我说的这些话,事先君慧大约还没有告诉你,你可能听了有些吃惊。但是我觉得你知道了后也有好处。假如到时候你跟她说起来这事,心里就有了先入为主的把握,不至于意外。不知道刚才谷石有没有跟你提到,他的意思是,他不希望他跟君慧离了后,再见到君慧到美国来?”

费宁说:“姓谷的提到了这事。不过,君慧想不想来美国,又不是他谷石能管得住的事!我觉得你们这些男人,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没有山盟海誓的,难道做夫妻的没有山盟海誓,就都该离了?!”

韩晋年笑了一笑,说:“我说的当然不全是这个意思。据我所知,要君慧不要再到美国来,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协定。谷石也许只是怕君慧来了,会给他和他的新家庭添麻烦而已。当然了,我想君慧不是那么粗俗的女人!”

费宁望着车窗外不吭声。韩晋年说:“这也正是今天晚上谷石找费小姐,要拜托你跟君慧好好谈一谈这事的缘由。这于费小姐跟君慧的关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想君慧会听你的劝告的。”

费宁冷笑着说:“韩先生对君慧将来的事,似乎比谷石对她更为关心!”

韩晋年笑着说:“我跟谷石也是老同学了,关键时候,能帮上忙的总归是要帮的!你看,我跟费小姐今后也算是朋友了,费小姐需要帮忙的地方,韩某自当不遗余力。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听说,费小姐跟耿小袖的先生,以前曾经是恋人?!”

费宁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有些不愉快了。她马上就想到了耿小袖。她想,这些话肯定是耿小袖告诉韩晋年的,小袖她怎么能这么不自重,随随便便地就将这种事,告诉给她公司的老板呢?!她跟韩晋年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于是她对韩晋年的话,不置可否。

韩晋年又笑着说:“其实,在美国,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谁年轻时没有过一、两段这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尴尬事呢!”

费宁说:“韩先生的意思,我们的这些尴尬的往事,自然是只能付诸一笑的了!我不知道韩先生提起这些事,是为了讨好我呢,还是想让我难堪?!”

韩晋年愣了一下,忙说:“费小姐,你误会了,我说这些话,绝没有这种意思!恰恰相反,我以为,假如你们两人之间,真还有着难以了断的情思的话,这重续旧欢,才是最近人情的事呢!你们现在还年轻,可能还不知道珍惜旧情的意义!”

费宁有些生气了,正色说道:“韩先生,请你说话自重!你这样说我跟程先生的关系,也未免有些放肆了!这跟你的身份有点不符!还有,耿小袖是你公司的人,你这样背着她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心里有愧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韩晋年有些尴尬,抬手捋了捋头发。他见费宁的样子不像是生气,就笑着道歉说:“对不起,费小姐,晚上我多喝了两杯,有点High,说起话来不觉有些不知深浅了!你不要介意。

车子到了C大的公寓区外,费宁下了车,淡淡地谢过了韩晋年。韩晋年跟她说:费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处境有点困难,只要你还把我当作朋友,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别忘了打个招呼!

费宁不理他的话。她来到公寓区大门口,忽然看到程墨雨正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处,大口地抽着烟。他看到费宁,就站起来问她说:“回来了?!怎么,小袖没跟你一起回来?”

费宁眼睛看着地上,说:“我先走的。是韩晋年送我回来的。你也刚回来吗?”

程墨雨闷声说道:“早回来了。心里不放心小袖,在这看着。都怀孕五个多月了,还到处折腾,好像这世界离了她,就没法运转似的。”

费宁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程墨雨叹口气,冷笑着说:“我一看到那个韩晋年就倒胃口!况且,晚上主要是君慧的事,我又帮不上忙。”

费宁一愣,问他说:“墨雨,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君慧的事了?!”

程墨雨愕然说:“怎么,你去的时候,小袖没告诉你吗?!”

费宁一听,心里明白了:原来晚上他们三人请自己吃饭,是他们早已经就安排好的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君慧的意思。

她想,自己在待人处事上,毕竟还是太幼稚了。

 

85


费宁回到公寓,忙拨了君慧的手机。她很想听到君慧亲口告诉她,她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君慧自从七月中旬回国之后,只给她来过一次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而她因为忙于自己的事,也没时间多打电话和她聊天。她想,君慧离婚的事情,可能并不像谷石和韩晋年所说的那样。因为她对君慧太了解了。

君慧接到她的电话,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费宁,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来电话,我以为你跟人家走了呢!最近还好吧?”

费宁也不绕圈子,直接就跟君慧说:“君慧,晚上我见到谷石了。他请我吃饭的。”

君慧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沉默了一会,说:“他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

费宁怔了一下,随即想到,君慧指的另一个人,可能就是谷石的新欢。她说:“她是跟韩晋年、还有程墨雨的太太在一起的。他已经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接着,她把谷石和韩晋年跟她说的话,简单地跟君慧说了一下:“我不放心你,因此赶紧打电话问你一下。”

君慧听了,突然冷笑一声,说:“原来他谷石的脸皮比我想象的还要厚!前段时间在我面前,他苦苦地求我不要将他的事四处张扬,可到了你那边,他却求起你来了。什么叫我不要到美国去,我吃饱了撑得,要去跟那个小丫头争风吃醋?!他这是做贼心虚,怕我将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抖落出来!我跟他的事还没完呢!”

费宁说:“谷石不是说,你们已经离了吧?”

君慧说:“我跟他迟早是要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我不将他整得趴在地上,我是决不会放过他的!他的新老账本都在我这里揣着呢!”

费宁对君慧的话一点都不怀疑,君慧就是这种敢做敢为的女人。当初在学校时,她的泼辣劲是出了名的。那时,外文系的一个自诩为风流倜傥的男生猛追着君慧,有一次,他十分自信地要邀请君慧出去吃饭,被她拒绝了。那男生嬉皮笑脸地就要强拉着她去,被君慧狠狠地摔了一个巴掌,最后还告到男生的系里。

费宁想,君慧现在不想跟谷石一刀两断,原来是因为手里握着他们俩的家庭财权。于是她笑着说:“君慧,我想,你既然要跟谷石分手了,这种事还是宜早不宜迟。要是事情闹大了,对你自己影响也不利。我看你不吃亏就算了,像他这种臭男人,何必跟他计较呢?!他不是已经答应帮你办移民到加拿大了吗?另外,他还给了你一笔钱?!”

君慧冷笑说:“我让他帮我做移民到加拿大,只是我安排中要收拾他的计划的第一步。费宁,你不知道,谷石这人心黑着呢!还有那个韩晋年,也不是个好人!原先他每次见到我,都是弟媳、弟媳的喊,嘴甜的像抹了蜜,谁知道他看到那个小丫头家里背景大,就跟谷石一直掺乎在一起算计我了。我是干记者的,我不能昧着良心看着他们胡来!我现在是跟他们虚与委蛇。”

费宁说:“既然这样,君慧,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我看,谷石和韩晋年两人,都是城府很深的人,你玩不过他们的!如果他们闹的真是什么大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搅乎进去为好!”

君慧说:“可我偏偏就是看不惯他们的做法。费宁,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不用替我担心!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要离婚的原因。”

费宁叹了口气,说:“君慧,你仍然还是那么喜欢意气行事,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听说,谷石的新欢已经怀孕了?”

君慧听了,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说:“宁宁,谷石这王八蛋这么蹩脚的谎话你也相信?!他这么精的一个人,会做出这么幼稚的傻事吗?!事实上,刚开始他也只是想利用那个小丫头而已。事情被我发觉后,他本来想跟那丫头断了,可没想到我的眼里就是容不得沙粒!我不放过他,死劲跟他闹,他这才死心塌地地要跟那个丫头了。他要真有了野种,看我不割了他!”

费宁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仍然存着一丝隐忧。虽然君慧没有告诉她,谷石他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从她晚上跟谷石、韩晋年的接触来看,她的直觉中,潜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因此她跟君慧通完电话后,本来想先去冲个澡,但后来忍不住还是给程墨雨家拨了个电话,她想问一下,耿小袖回来了没有?

接电话的是耿小袖。她一听是费宁的声音,就笑着说:“费宁姐,晚上你怎么那么早就离开了,弄得谷先生毫不尴尬。”

费宁想到他们三人的预谋,心里有气,不过她仍然笑着说:“小袖,我这不是打电话来跟你道歉了吗?另外,也是向你道谢!”

耿小袖一愣,随即笑着说:“费宁姐,你谢我做什么?晚上又不是我请客!”

费宁心里一笑。她又想到了晚上韩晋年在车上跟她说的,她和程墨雨从前关系的那通话,正考虑着要不要跟耿小袖说一下。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你打电话来,是找墨雨的吧?!他正在卫生间呢。要不让他过会给你打回去?”

费宁说:“我不是找他的。——小袖,我刚才已经给君慧打过电话了。”

耿小袖“哦”地一声,笑着说:“费宁姐,我就知道你是个热心人!婚姻这种事,凑合着过,说老实话,也没多大意思。”

费宁迟疑了一下,说道:“小袖,谷石跟君慧的事,可能还比较复杂。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掺杂在其中。况且,你对谷石也不是很了解……”

耿小袖听了,似乎有点不快,就说:“我知道了。费宁姐,既然你不愿帮忙,那就算了!”

费宁本来还想再跟她聊几句君慧说到的谷石和韩晋年的事,一听她的口气,便打消了这年头。她想,只要自己心里没有鬼,又何必去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呢!

她正要挂断电话,忽然耿小袖又问她说:“小袖姐,晚上韩晋年送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费宁以为,耿小袖实在是太敏感了,她已经疑虑到韩晋年跟她说了她和程墨雨的事。她想了想,说:“没有,他只说了谷石的事。”

其实,费宁哪里想得到,耿小袖要问的,其实是她自己的事呢?!

 

86


Thanksgiving(感恩节)那一天,费宁准备了几个菜,准备晚上请傅庸和同一个公寓的小沈、小宋。她觉得,这一年过来,自己没有少麻烦过他们,现在正好借着吃火鸡,酬谢他们一下。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加州的阳光依然灿烂,天空远大,一派初秋的风景。走在大街上的人们的着装,也浑然让人看不到冬天的影子。在洛杉矶,是没有冬天的。

费宁算了一下,自己来到美国,已经有整整一年了。她清楚地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离开南京时的情景。那时她带着两个大箱子,挤上了游16列车。列车缓缓地驶离了南京站,裹着大衣的周寒山,在她的视界里,渐渐地模糊了。那天细雨零蒙,天气凛冽,阵阵寒风扑打着车窗,费宁即便坐在封闭的车厢里,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如今那种寒冷的感觉,早已成为记忆了。她记得,自从自己来到LA时起,还没有穿过毛衣,以至于当时装在箱子里的成打的冬衣,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有时候费宁真想能看到一场大雪,然后酣畅淋漓地在雪地里重温一次被冻僵的感觉,过一把寒风潇潇雪花飘零的瘾。当然她也清楚,这种天真的念头在LA只能说是梦想。她甚至觉得,在LA,如果有一天大地震了,人们惊慌的程度,决不会比看到一场大雪来得过分。尽管在远处内陆的巍峨皑皑的海岸山脉的峰顶上,终年积雪,但是那凄迷的雪景,实在就像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费宁觉得,去年伴随着她离开南京时的种种神奇的希望,如今同样的也已经成为记忆了。那时美国在对她的想象中,远远没有眼前这般璀璨,严酷。一年来几近离奇的经历,让她已经不再相信梦想了。她想,梦想是应该有着温床的。而在她看来,美国绝对不是一个温床。美国就像一个加油站,人们忙忙碌碌地在这里窜来窜去,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油钱,你就只能在这里搁浅、抛锚。就像她现在的处境一样。

费宁说不清楚自己在这一年里,到底有什么收获?除了发了两篇Paper,完成了博士论文之外,剩下的似乎都是不如意,或者说是惨痛了。不过,也许该失去的,终归是要失去的。就像她和周寒山的婚姻破裂了一样,其中的那些的不祥因素,早就在她来到美国之前,就已经潜伏着了。君慧的事,不也正是这样的吗?!还有Peter的突然去世,也是始料不及的事。这两件事,使她对人生的看法,一下子从梦境中踉跄着突围出来,然后四处一看,只觉得一片苍茫。然而这里面又不存在什么代价问题。如果说真有什么代价的话,那就是这些事来得太早了些。有时候她也知道幻想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手段,但是,没有了幻想,人又该如何的去面对严酷的现实呢?!

加州的阳光实在是过于充足了,但是可惜的是,她现在还不能跟她的儿子一起分享。她母亲告诉她,入冬以来,浩浩老是咳嗽,上个月初还到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那时她妈因为不愿让她操心,就没把浩浩生病的事告诉她。费宁知道了这时候,不觉哭了一个晚上。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然而伤心欲绝地哭过了。

她妈还告诉了她一些有关周寒山的消息。周寒山跟孙九思去了加拿大后不久,孙九思就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他们去的时候带过去一笔钱,但是都是存在孙九思名下的。而周寒山和孙九思又没有名分上的夫妻关系,因此那笔钱他就取不动了。如今他正在温哥华一家面包店里烤面包。这些事是费宁她妈跟周寒山父母通电话时,他的母亲告诉她妈的。他们两家虽然已经断绝了姻亲关系,但是周家父母老是觉得对不起费宁,因此时不时的还会打电话到费宁家,问问孙子的情况。费宁她妈对他们是爱理不理的,每次都是费宁她爸接的电话。老头毕竟在部队里呆过,有四海为家的豪放胸怀。他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太近情理。

费宁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得到周寒山在面包店里工作的情景。说实话,她觉得这也实在是太委屈他了,他根本就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料,虽然他炒的一手好菜,但是这跟打工是两码事。费宁觉得,像周寒山那种脾气,是很难屈就于面包店这种氛围的。然而到了这边,再大的面子也得放下的,何况你周寒山不过是一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店老板可不理你那油腔滑调的样子,他感兴趣的只是面包的成色。

费宁在获悉周寒山的境遇后,心底忍不住掠过一丝怜悯之意。她想,与其说她这是在可怜周寒山,不如说是在同情自己的境况。她很奇怪,自己在听到周寒山的境遇的时候,她心里居然没有任何的快意。她想,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那天晚上,傅庸早早地就来到了他们的公寓。小沈先回来了,洗了个澡后,又开车到学校去接小宋去了。费宁已经把菜准备好了,然后就跟傅庸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小沈他们。

傅庸自从耿小袖过来后,他就搬出去了,跟另一对刚从德克萨斯州过来的年轻夫妇住在一起。他搬出去的时候,程墨雨心下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怕他以为他是怕老婆的,就拉着他解释了半天。反倒是傅庸不以为意,他笑着说:“哥们,你的难处我知道,反正我们还在一个大院子里住着,有事还可以经常见面的。而且,你们是一对,我住在这里反而有点碍手碍脚了。况且,小袖她又已经怀孕了。”

程墨雨说:“她怀孕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庸笑着说:“你们做好事的那天晚上,我正在隔壁呢!到时候小孩生下来了,他第一个要喊我叔叔。”


费宁笑着跟傅庸说:“小傅,你看这一眨眼就是一年过去了。去年这时候,我们刚认识呢!”

傅庸笑着说:“可不是!那时我看到你从机场出来,长得又漂亮,以为你还没有结婚呢,因此故意找借口跟你搭讪,属于动机不纯。没想到就帮了你的忙了!”

费宁说:“小傅,我看你这一年其它的没什么长进,就是这耍嘴皮子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傅庸笑着说:“那还不是托程墨雨的福。我这是近墨者黑!”

一听提到程墨雨,费宁就不说话了。傅庸说:“费宁姐,听程墨雨说,你考了GRE,不做博士后,要改读博士了?

费宁叹了口气,说:“我正为这事烦心呢!我申请的几个学校,都不给我奖学金。”

傅庸说:“你们读人文科学的博士,不翻滚上个那么七、八年,恐怕还熬不到头。要是没有奖学金,那可真够呛!因此,依我看,你还不如改行读别的什么。”

费宁说:“学费的事的确很伤脑筋。我也想过改读个别的什么学位,可又舍不得自己原来的专业。”

傅庸说:“费宁姐,我的话可能有点唐突。我觉得,现在你的事最主要的先扎下根来,然后再考虑自己的专业爱好。依我说,你不如先花两三年时间拿个电脑Master学位,找个工作,然后再想其它的事?

费宁说:“你的话有道理,我先考虑一下。”

两人一直聊到八点多,还不见小沈和小宋回来。费宁说:“小沈都出去一个多小时了,不会有其它的事吧?!”

她拿起电话,拨了小沈的手机,却没有人接。两人正疑虑着,突然费宁的手机响了。费宁一看号码,是程墨雨打来的。

 

87


费宁听了程墨雨的话后,不觉呆住了。程墨雨告诉她,他刚才坐公交车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那里停了七、八辆警车,四、五辆救护车。而出车祸中的一辆蓝色车子,他看了十分的眼熟,好像是小沈他们的。他急着问费宁,小沈他们回来了没有。

费宁说:“我们正在等他呢!我拨了他的手机,没有接通。”

程墨雨说:“我越想那车子越像是小沈的!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于是程墨雨开车,费宁和傅庸跟他一起,匆匆忙忙赶到出事地点。他们问了警察,知道出事的人都已经被送到了C大医院急救中心。警察还告诉他们,受伤的人中,有一对亚裔年轻男女。三人听了,心都沉了下来。

他们又赶到C大医院,从医护人员那里得到了证实,小沈和小宋的确是出了车祸了,而且两个人都是重伤,正在进行抢救。他们是在经过那个繁忙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出了车祸。当时是小宋在开车。费宁知道,小宋学开车的时间不长,她是这个月初才拿到驾驶执照的。他们来到十字路口时,前面是绿灯。刚好此时一辆警车正鸣着尖利的警笛,在追捕一辆逃窜的旧车子。小宋第一次碰上这种险情,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车子继续向前冲去。于是一下子就被那辆逃窜的旧车撞得翻了过去。

程墨雨三人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费宁急得眼泪就要下来了。

三人在医院里一直等着快十点。医生终于告诉他们,小宋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而小沈还在观察中,他的脑袋受到了强烈撞击,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即便没有了生命危险,也不可能非常顺利地康复了。最有可能的后遗症,是成为植物人。

三人离开医院时,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他们回到公寓区,程墨雨因为耿小袖还在家里等着,就先回去了。傅庸送费宁回到她的公寓,两人望着满桌子的凉菜,默默无言。费宁悲伤难抑,她感觉到自己哭,于是想拿手去抹一把眼泪。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泪水渗出来!

小沈和小宋已经交了十二月份的房租,因此费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住在他们的公寓里。因为公寓的原租人是小沈,因此等到元旦时候,费宁就必须搬出去。而她现在的身份,既不是原来东方研究所的博士后,——Peter研究室在他去世后,就已经不再存在了,——也不是C大的在学学生,按照C大公寓管理处的规定,她是没有资格申请自己的公寓的。傅庸觉得他可以向公寓管理处申请房子,到时候再跟费宁Share,帮助她解决这个难题。

但是住宿对费宁来说还是次要的。她现在必须马上决定要读什么专业,以便赶上在新的学期开学前入学。她到图书馆去借了几本电脑方面的书回来,翻了一下,觉得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她记得程墨雨说过,他以前也学过一年时间的电脑,便征询了一下他的意见。程墨雨从费宁的话里听得出来,她实际上已经大体决定要选电脑了,于是就说:“学电脑也不是很难,主要是你能不能从你以前的专业的状态中调整过来。还有,将来你毕业后,有没有信心干下去。”

费宁说:“我想这也许只是我的一个过渡阶段吧。”

程墨雨说:“这样很好。你先花一年时间修完Undergraduate的课程,然后再花一到两年修完Master的主课,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你就腰缠万贯了。

费宁说:“我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不把电脑学位读完呢?!”

程墨雨说:“我读了一年后,才发现自己对编程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另外,费宁算了一下,她现在在银行里的存款只有四千$不到了。这意味着,还不拥有绿卡的她,在加州又没有住够法定的享受学费优惠的时间,这笔钱只够她选两门课。这里面还不包括每个月将近六百$的房租。

有那么一、两次,费宁曾经想过要跟方清凉借点钱。只要她愿意开口,她想,依着方清凉的脾气,她不但不会拒绝,而且还会相当慷慨地解囊相助的。然而,正是顾虑到方清凉的“慷慨”,她才在再三犹豫之后,终于没有向方清凉开口。

她知道,方清凉自从上初中时候开始,就暗地里存心要跟她较劲。因为她那时实在是太出色了: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她漂亮的容貌,老师们对她就像是众星捧月一般。这一切,都让方清凉相形见绌,她默默地跟费宁交着朋友,同时又是不无嫉恨地关注着费宁,暗中将她作为竞争对手。方清凉一直到北京上外语学院之后,才一下子改变了她在费宁身边丑小鸭的形象。其实,方清凉的长相还是不错的,只是颧骨略显得高了些,嘴巴阔了点,有点厚。不过,这些欠缺,在西方人眼里,却是难得的性感的征象,那时正在北京一家跨国公司任代办的方清凉的前夫,就是被她相貌上这些特征给迷住、进而上了同一张床的。

费宁刚到美国时,方清凉就跟她说,如果她需要什么帮助的话,不要难为情,可以直接跟她说。上次费宁跟程墨雨、君慧一起去拉斯韦加斯时,费宁从方清凉用来出租的那幢公寓就看的出来,方清凉财产的底子有多少了。而她之所以不愿意向方清凉开口,一半是因为自己潜在的倔强的自尊心,另一半,则是出于不愿意向方清凉“俯就”的微妙心理。自从她认识方清凉时起,她在各方面就没有输过方清凉的,这种优越感,无疑已经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深蒂固地沉淀着了。这正是她不愿意、或者说是难以接受方清凉资助的重要原因。

她现在H-1B的身份暂时还保留着,她打算趁着在新学期开学前这一段时间,好好地打些工,攒点钱。这也许是她现在所能做的摆脱困境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久,小沈的姐姐、姐夫和小宋的父母从过来料理后事,就住在费宁她们的公寓里。两家子人痛不欲生,尤其是小宋的母亲,看到昏迷不醒的女儿,几次哭得昏厥过去。费宁看着心里难受,她除了帮他们一起处理一些善后的事之外,因不忍心看到他们悲痛欲绝的样子,因此那些天她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公寓。

她想,以前那个活泼健壮的小沈,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去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像一场梦突然惊醒了一样。但是,倘若人生真的如梦,那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他们该算是梦境中人呢,还是梦境外的人?!因为最后真正承担无尽的痛苦的,都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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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费宁离开图书馆后,想到BUS站附近的那家福州人开的快餐店,吃个饭再回公寓。这几天因为公寓里住着小沈、小宋的家人,晚上客厅里还要打着地铺,房间里有些乱,费宁也不在公寓的厨房里做饭了,午餐和晚餐差不多都在外面吃。

她跟快餐店的老板也混的熟了,今天她Order了一份堂吃的快餐后,看看时间有些晚了,就另外又订了四份外卖快餐,想带回去给小沈他们的家人吃。

这几天他们几人因为忙着处理善后之事,另外还请了律师,要跟警方打官司,忙得焦头烂额的,吃饭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费宁因为小沈他们已经付过房租了,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分摊的一半房租给他们。所以他们家人来了后,她想,小沈跟小宋这个月等于不在这里住了,她该独自一人缴付这笔租金,因此她就给了他们一千四百元的现金。刚开始他们都不愿意收下,说是住在这里,已经给费宁添麻烦了。当费宁跟他们说了情况后,他们只同意收下一半的钱。这几天,费宁能帮得上忙的,尽量帮着他们,傅庸跟程墨雨有空时,也会过来他们公寓看看。

费宁正在吃饭的时候,老板包好了外卖,拎到她的桌前。这时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老板笑嘻嘻地在费宁对面坐了下来,说:“小姐,今天家里有客人?”

费宁笑了笑说:“不是我的客人,是我们同室的。我怕他们没时间做饭。”

老板说:“以前跟你一起来过的那位高个子先生,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费宁知道他说的是程墨雨,就说:“你说的是程先生吧?他太太已经从纽约过来了,整天给他做好吃的呢!”

老板摇摇头说:“怪不得呢。咦,程先生不是说,他太太过来后,要到我们店里来帮忙吗?怎么也没见他来提这事呢?!”

费宁笑着说:“老板,你不知道吧,他太太现在是一家公司的经理了,那还有空上你们这里来帮忙呢!”

老板瞪大眼睛说:“这人还真看不出来!这才几个月时间,他太太就从纽约中餐馆的一位企台,变成公司经理了!她那是什么公司啊?”

费宁说:“具体的不太清楚,好像是房地产什么的吧?”

老板说:“在加州做房地产的,那发起来还不是早晚的事!你跟程先生说一句,什么时候等他有空了,带他太太一起到我们店里来坐坐,我正想换一套房子呢。”

费宁笑着说:“最近估计不行,程太太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说:“这程先生看上去也不算是机灵人,但是福气不错。这人,还真是有命的!”

费宁顿了一会,笑着说:“老板,你这里不是缺人手吗?你看我到你们店里来干怎么样?”

老板有些意外,笑着说:“小姐,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一个大博士,到我们餐馆来分菜、擦桌子,你这不是骂我吗?!”

费宁笑着说:“我下个学期想改学电脑了,现在缺些学费,想靠打工赚一点。不过,开学后,我只能中午在你们这里上班了。”

老板想了想说:“我们店小,好说话。这样吧,加州最低的工资限制每小时是六块七毛五,我先给你八块钱,怎么样?”

费宁估算了一下,从现在到新学期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如果按每天干十个小时算,每个月二十四天,那么两个月里,就有将近四千元的收入了。她赶紧起身谢过了老板。老板说:“你想什么时候来上班?”

费宁说:“我明天就可以过来了。”

第二天,费宁没到九点就上快餐店来了。快餐店是从十一点开始正式营业的,她到达的时候,餐馆还没有开门。她就在餐馆后面等着。到了十点半,老板才开着一辆大Van车来了。老板简单地跟费宁说了她的工作内容,费宁就忙乎起来了。

她先把餐馆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窗明几净的,自己看了,心里喜欢。可是到了十一点正式开门营业的时候,她已经累得有点直不起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体力,居然会这么的脆弱。

接下来,她必须地站在菜柜台后面,给顾客分菜。最忙的时候,她的手十几分钟都没有间歇过一下。此时即便是累坏了,也不能坐下稍事歇息。快餐店不像其它点菜的餐馆,点菜餐馆一般忙过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后,就没有什么客人了。但是快餐店的客人却是断断续续的进来,因此分菜员只能一直站在菜柜后面。

几个小时下来,费宁觉得自己的身子,差不多已经僵直了。而她的脑子,似乎也显得特别的呆滞。

晚上回到公寓时,费宁没洗澡,就一头躺倒在床上。她想都没想就睡着了。这是她来到加州后,睡得最沉熟的一觉。


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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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明月 发表评论于
有一个问题啊,上面不是说“医生终于告诉他们,小宋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而小沈还在观察中,他的脑袋受到了强烈撞击,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即便没有了生命危险,也不可能非常顺利地康复了。最有可能的后遗症,是成为植物人。
”?怎么下面一段里又变成“以前那个活泼健壮的小沈,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去了”呢?
MM改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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