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世界(一):走过黄金岁月,荷兰夜未央

踏入荷兰的土地,仿佛走进一个梦幻城池。

纵横交织的运河,流淌着千古的兴衰。

浓郁的夹岸榆树,掩映着古老建筑的楚楚风姿。

林立的博物馆典藏盛世,一一细数绘画艺术的绝代风华。





伦勃朗:光是影的生命,影是光的灵魂

船过水无痕,是初到阿姆斯特丹的印象。扇形排列的四大运河,以中央车站为中心,平行向外扩展,使一座古色古香的都市“宛在水中央”。


当夜幕降临,静谧的灯光从鳞次栉比的尖顶古屋那些镶白色滚边的窗框中倾洒在清澄的河水上,形成炫目的暖黄色光晕,仿佛三百年前的黄金时代,停驻在永恒的时空之中,不曾瞬间稍逝。


就在这个灵彩四溢的地方,伟大的荷兰画家伦勃朗(Rembrandt van Rijn,1606—1669)开启了光影视觉的大门,从此在世界绘画领域中拓展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拥有161间展览室,收藏5000多件画作的荷兰国立博物馆,以伦勃朗的作品最受重视而闻名遐迩。这是一幢完成于1885年的哥特式建筑,红砖砌饰的外观呈现宏伟的气魄,恰好相应于伦勃朗雄浑的艺术风格。正中央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拱廊,不时有年轻人骑车呼啸而去,偶尔也有街头艺人在此表演,铮铮的乐曲声回荡在柔和的灯光下,令人不觉为其巧妙的设计发出会心的微笑。


进入二楼挑高天窗的展示大厅,两侧各有四间陈列室,展示伦勃朗和四位得意门生的中小幅画作。名作“犹太新娘”,“看书的母亲”等,都陈列在这里。


世人称伦勃朗是“明暗的画家”,而只有把感官和意识的注意力转移到心灵,才能真正体会在明暗的交错中诞生的光与影,是有生命力的。伦勃朗的一生,如一阵变迁的风,充满了戏剧化的色彩。由于了解他的生平竟在看到他的画之前,我心目中的伦勃朗,酷似一个色影斑斓的故事中的主人公。


受当时风行的意大利浪漫主义的影响。伦勃朗早期的作品,不乏以细腻华丽的笔触,描绘平民生活和富贵人家的肖像。直到1632年,他接受杜尔普博士的委托,承绘“解剖学讲座”一画,彻底改变了以往的创作理念。把当时画家将人物一字排开的呆板方式一举打破,而把杜尔普博士置于右手边,神态威严可敬,显示其较高的地位。其余七人则以金字塔排列方式,有机地安排在画面的左部,达成和谐的平衡感。画面中每个人表情各异,戏剧性地造成焦点的转移。苍白无血的尸体,吸引着观赏者的第一视线,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此画的创意和技法的成功,使伦勃朗名声大噪,步入上流社会之林。1634年与富家千金结婚,到1636年,他以神话和宗教故事为题材的作品因具有高度的戏剧感,深深打动人心。

此后,伦勃朗的画风转向内在的自省。代表作“浪子回家”对人物的面部表情做出深刻的心理描摹。前后跨越四十年的“自画像”,可以看出伦勃朗的自我表达在画布上的转变。从讲求面部表情,自信的眼神,细致的服饰刻画,转变为揭示目光中的坚忍和成熟的尊严,成就了世上最令人动容的肖像画之一。


在国立博物馆底层的大厅正中,悬挂着伦勃朗的旷世巨作“夜警”。这幅画曾为了保存耐久而在表面涂上一层厚厚的油墨,致使人们误认是夜景人物的描绘。直到二次大战后,画上的油彩尽落,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此画是以白天里的暗巷为时空背景。但因“夜警”名气实在太大,只有沿用原名,以免更大的误会。


如今看到的“夜警”实际上已不完整,因做壁饰之用将四边各截去了数十公分,构图也失去了平衡。但其摄人心魄的明暗强度,丰富的人物情感,仍然使此画光芒四射。


伦勃朗是最早利用画中的人物元素加以生动排列者,在光与影的反差中理出层次感,尤其是背光画面的处理,将焦点凝注于面部,有效地突出了主题。


然而“夜警”并未得到世人的认同,推崇之声远去。他的爱妻离世,使伦勃朗受到沉重的打击,一切都陷入了绝境。幸好有好友和续弦妻子的扶持,他才能继续创作。晚年流落在犹太区的伦勃朗,结交了许多下层市民,虽然画作少了,但他的创作技巧已达巅峰。1669年,伦勃朗潦倒孤独地在一幢破宅中去世,后来迁葬于阿姆斯特丹的西教堂(Wester Kerk)。



仰望西教堂直插云霄的尖顶,镶嵌着一顶耀眼的金色皇冠,光华夺目。长眠于此的伦勃朗并不寂寞,每天都有仰慕他的人从世界各地到此,为他献上一束永开不凋的鲜花。





梵高:燃烧的向日葵是他眼里的阳光。


专为荷兰的天才画家梵高(Vincent van Gogh,1853---1890)建造的国立美术馆,是1973年才起用的现代设计建筑。素朴的原木,纯白的色调,有一种清冷逼人的感觉。中庭的天窗,让自然光投射而下,宛如画家狂放不羁的思绪。


馆中收藏了梵高的230幅油画及500幅素描,是世界上收藏其画作最多的地方。由售票大厅刚进入,就看到众多的警卫手持对讲机,警惕地来回巡视。虽然梵高生前只卖出过一幅画,如今他的作品却在拍卖行中迭创天价。梵高九泉有灵,不知是否感叹生不逢时。


其实,没有绝望的孤独便不会有梵高。我疑心他并不在乎世人对他的评价-----象少数画家那样-----他只关注自身对外部世界的反应。一条无悔的绘画之路,才是他心灵慰籍的源泉。


现代人说,梵高作为表现主义绘画之父,以其殉道者的勇气确立了人的主体性在艺术创作中的决定作用。看他的自画像,皆以眼睛为中心,用点画法逐渐外张,显示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与挣扎。艺术的新大陆从梵高开始,他以基督般的目光审视世界-----它的伟大和罪恶。


青年时期梵高曾到布鲁塞尔和海牙学习绘画,作品紧密结合农村生活,隐含着对社会的批判意识。1886年前往巴黎,受到印象派与日本浮世绘的影响,大量表现明快的色调,“画架前的自画像”,“麦田与云雀”等是这一时期的作品。1888年,为寻求精神上的安定,梵高移居亚尔,并邀请高更同住。


此后的十二个月,是他一生创作的伟大时期,著名的“花园”,“桃花”,“向日葵”等,都成就于此时。梵高放弃了印象派的画风,倾向于大胆奔放的色彩,描点技法的采用,使作品呈现出喷薄欲出的狂热风格。


他精力充沛,似乎有燃烧不尽的热情蕴藏在心中。然而,焦躁不安的神经质和先天的癫痫症不断地困扰着他,在一生创作的高潮期,他一直生活在正常人和疯子之间的边缘地带。1889年因与高更发生嫌隙,梵高越发难以控制狂乱的心绪。一天,他举着刮胡刀奔到高更背后,高更转身察觉,梵高便跑回住处,将自己的耳朵割下,送给相识的妓女。时好时坏的病情,使他成为圣雷米精神病院的常客。


梵高依然不停地画着,“星夜”出现了。它是表现主义画风的伟大胜利。起伏的山脉,燃烧的柏树,银河回旋,而群星迸裂,所有的一切被横卷进宇宙壮阔的韵律中。


梵高曾经说:“这并不阻止我----我是不是应该说出来----对宗教的需要。于是我出去画星星。”


移居奥维后,梵高表面上平静了许多。但他的作品中极端的构图和奇异的色彩,隐约显露出不祥的征兆。在短短的两个月零九天中,他竟完成了32张素描和70幅油画。“暴风雨似的天空和麦田”,“麦田群鸦”等,便是崩溃的开始。


果然,1890年7月27日,梵高出外写生时,突然举枪朝心脏射击,但没有击中。他勉强走回家中,经过一天一夜的痛苦煎熬,在弟弟西奥的陪伴下,终于闭上了双眼。


梵高短暂而痛苦的一生,写下了美术史上辉煌的一页。他心中的烈焰,将自己的灵魂点燃,照亮茫茫的黑色天宇。





维梅尔:固守台夫特的一生

被埋没的两个世纪

流芳百世的30幅画作


前往海牙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掉转头朝鹿特丹而去。很想看坐落于海牙市中心的莫瑞修斯博物馆,那里收藏了荷兰风俗画家维梅尔(Jan Vermeer,1632---1675)的杰作。然而众所周知,维梅尔的一生都在台夫特度过,以致于他从未受到当时意大利,法国,尼德兰画风的影响,甚至包括他的同胞伦勃朗。


鹿特丹这个世界大港,荷兰第二大城,曾在二战期间被德国的炮火夷为平地。生性刚毅的荷兰人没有灰心,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一个现代化都市拔地而起。历史留下的唯一遗憾,是鹿特丹的古建筑大都不复存在。仅存的一座老教堂和老邮局,夹在都市的丛林中,颇有几分沧桑的无奈。


让我倍感欣慰的,是小城台夫特依然容颜未改,风韵悠然。也许是因为常年暖昧不明的天气,全城陷入一片浓深的色调,既有古朴厚重的质感,又具温婉忧郁的情怀。


早在1384年建成的新教堂(Nieuwe Kerk),是两座对称拔尖的高塔。登上365层阶梯到塔顶举目四望,市街全景似幻似真,仿佛几百年来一切还都是老样子。


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台夫特来到海牙,却觉得与维梅尔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与一般博物馆的规模相比,莫瑞修斯博物馆真是迷你得太可爱。从1634年建起,它本来是那绍王子莫瑞修斯的离宫。蓝顶白墙,映在波光粼粼的运河里,偶尔几只野鸟飞来,拍水振翅的嬉戏。


馆中陈列的280幅画作,件件精品,其中又以伦勃朗和维梅尔的作品最为重要。由入口处登上二楼,巴洛克风格的长毛地毯吸进足音,皇家宅第的豪华气息处处可见。此馆原为住宅之故,无法规划成博物馆的展出样式,许多面墙上挤满了画,稍不留神,便会错过佳作。


维梅尔的作品仅珍藏三幅,都是登峰造极之作。与荷兰传统画风相一致的是,维梅尔也是描绘光线的大师。在“戴头巾的少女”中,他以青黄的色泽表现少女的回眸,柔和得水滴滴的。少女的耳环上的珍珠更是凝聚视线的焦点。


黄色和蓝色,是维梅尔善用的色调,使画面呈现出平静深邃的古典意象。在评价甚高的风景画方面,缘于荷兰的传统景观,在低平的房子上,地平线总被压得很低,而天空格外广阔。


“台夫特风景”在明显的主题下,光源如在眼前,明暗基调差别颇大的前景和背景,各有引人注目的焦点。惊人的直接临场感,使维梅尔的画过目难忘。


维梅尔的作品极少,流传于世的区区30幅。在重新被发现前,他已经默默无闻地被埋没了近两个世纪。他一生贫困,仅以当画商来养家糊口。英年早逝后,其妻及膝下的十一名子女均陷于穷困之中。





蒙德里安:重塑新的世界------直线,三原色,三非原色


十三世纪时的海牙,原是贵族狩猎之地,荷兰名称意为“伯爵家的竹篱笆”。然而在这片竹篱笆之后,不仅有法国味道浓郁的蓝色倒V型前倾或平台式屋顶的深深庭院,更有纵横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欧洲画坛各门派的率真品格。


想了解近代美术,海牙市里美术馆是必修的殿堂。这座建于1935年的现代化美术馆,空间设计也是别具一格。玻璃帷幕的长廊使参观者有明亮的视觉效果,以木骨结构而成的立体造型,搭配天花板平行的嵌灯,匠心独运。


此馆的最大特色,是收藏了完整的荷兰新塑形巨擎蒙德里安(Piet Mondriaan,1872---1944)的作品。沿着精心安排的画作排列一一看去,蒙德里安自初期到晚年转变甚巨的画风便一一扑面而来。


蒙德里安十四岁习画,早期崇尚象征派风格,题材以风车,树木,房屋等风景居多。当他领略了野兽派“我表现故我在”的理念后,改用明艳的表现派手法,“阳光照耀下的风车”,“红树”等作品,均以原色作画。1911年至1914年,受到毕加索,布拉克的初期立体主义感染,立刻移居巴黎,踏向抽象主义的第一步。


“防波堤与海”系列画作中,蒙德里安已经开始用水平与垂直的线条,表现海水的涨落。1915年后,他的题材扬弃了实物,而把绘画语言限制在最基本的直线,三原色和非三原色上。象几何图示,在白底上用黑线圈住三原色矩型色块,新造型主义诞生了。


1933年后,蒙德里安的作品更加简朴,并陆续引进菱型,步不弱化色彩的围困。晚年他居住纽约,画风发生最后一次变化,放弃黑色直线图形,代之以颜色的条带。随后又以小长方形代替那些条带,连接成有颜色的垂直和水平直线的节奏流动。“百老汇爵士乐”堪称他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欣赏抽象风格的画作,必须先放弃所谓逼真与否的赏画方式,而以纯粹的色彩与形态组合,带动画面的意象视觉,体验画家要表达的美感经验。


蒙德里安,绘画舞台上扣人心弦的舞者,幸运地听到了谢幕时的掌声和欢呼。



时光流转,世事变迁,对于伦勃朗,维梅尔和梵高而言,刹那间的荣耀并不足以代表永恒。在人类记忆的历史中,孤独的生命无影无踪了,一只静默的画笔仍旧无休无止地在星河间挥舞,并延伸到我们无可知晓的未来。


走出博物馆的大门,天光,水色,灯影,纷至沓来。在这里,不能说崭新的世纪或人,能够使古老的一切复活。


一切以她最初的样子存在着,变化的只是我们这些不断遥想往昔的外来者。


风车,依然在风中旋转。


木鞋,依然在街巷中叩响。


红色,白色,黄色的郁金香,依然开放。


让青春再妩媚一次,让自由再缤纷一次,荷兰静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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