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左右,京西宾馆门口,全国高级法院院长们都被集中在这里等车。他们穿着刚换装的藏蓝色新法官制服,胸前别了一枚红色的小徽章,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仇祥林怀里抱着一袭镶嵌红条的黑底长袍,上了最高法院的车。他即将和车里的从全国各地星夜赶来的院长们一起,在他们的名字前增添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的称号。仇祥林的称谓就会变成:中华人民共和国西都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党组书记,二级大法官。当然这个二级大法官的新称号并不能使他们的行政级别得到晋升,也不会增加薪水。但是这叫与国际惯例接轨,好像这才算修成正果。说起今天的活动,大家纷纷用热情的言语赞颂最高法院的英明决定,认为这是国家司法改革的重大举措,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车由西向东上了长安街,新华门里幽深的庭院被高高的红墙锁住,中南海外郁郁葱葱的玉兰树下三五成群的便衣在路边溜达,几辆警车躲在荫凉处。坐在仇祥林旁边的东洲省法院王院长指着中南海说:“嘿,你们知道吗,昨天上午,老江就是在那儿穿着军装,亲自给肖老板颁发首席大法官证书的。”“可不是,又不是军队授衔仪式,老江穿什么军装呀。”有个院长也发现了这个细节。仇祥林突然想起自己在野战部队授大校军衔时庄严肃穆的气氛。他能理解江总书记为什么要穿军装的原因。毛主席说过:党指挥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就是告知天下,人民法院这杆枪必须要听党的话。
拐进正义路,车渐渐慢了下来。临街的槐树遮云蔽日,高大挺拔的梧桐在微风中树影婆娑。路东的北京市政府门口聚了一大群人,有些人蹲在路边,到近处一看,原来他们是一些国营企业下岗的职工,都穿着相似的工作服,愤怒凝聚在疲惫的脸上,撒落一地的白色纸板上写着“要工作” “要生存”的字样,许多持枪荷弹的警察分散在他们的周围。
车里有人好奇地向窗外张望,大多数人却不以为然。他们都说:这种事全国各地都有,不足为奇。很多国营企业都垮了,工厂被外资或私营企业吃掉,成千上万的职工丢了饭碗。社会矛盾越来越激化,职工们汇集在党委门外要求见领导解决他们的困难,党委书记们说:你们不要受坏人的煽动,要保持稳定,应该去找政府主管部门。到了政府,市长县长们又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应该拿起法律的武器,谁侵犯了你们的权力,你们就到法院去告谁。结果转了一圈工人们还是到了法院,像这样的事咱法院能处理吗?你还没开庭,政府领导的电话就来了,要求你要保护投资环境,市场经济就是要淘汰一些企业的,如果法院只保护工人,那么谁还敢来你这儿投资?你正准备宣判,党委的文件又来了,案子先停一停,要保持社会稳定,国营大中型企业的案件必须慎重处理。如果工人们真的把党委大门堵了,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法院的领导必须承担政治责任,造成严重后果的就撤你的职。法院被夹在中间,欲罢无能。大家说到这里都感到十分无奈。
进了最高法院的大门,刚刚竣工的审判大厅被高高的石阶藏在整个大楼的中间,他们拾级而上,大家不由自主地开始数这些台阶有多少层,计算着是不是比自己法院的台阶多。有的人说台阶建得太陡,不方便当事人上下,要是有人摔下去怎么办?有的人说要的就是这个样,又陡又高,显示出最高法院高不可攀的样子。有个自称知道内情的院长说实际上是因为最高法院没有多余的地皮,又不愿意挪到其他地方。天安门附近寸土寸金。只好紧着现有面积改建办公楼,所以看上去大楼十分紧凑。仇祥林认为这个理由可能最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