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一)

一

中国人说“打仗亲兄弟”。这句话不小心流落到美国，被XYZ公司的老板里查德听去了，深信古理有道，便把大曲和小曲一同雇下。大曲主持研发，小曲专司质检。哥哥给工程添砖加瓦，弟弟为产品明察秋毫，可谓双重保险，又是黄金搭档。上个月QQQ三号送上了平台。运行四周，客户的反应像奥运会高台跳水冠军入水，先是波澜不惊，之后是掌声响起。里查德大喜过望，被总部嘉奖后回身给二曲各升了一级。这叫做仗义，也是中国进口的。

大曲和小曲是双胞胎兄弟。当妈的做事爱热闹，生孩子也没忘了挑个好日子，一锤选中了十二月三十一日。分娩的过程喜忧参半。大曲降临像清帝退位，稀里糊涂但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小曲的落地则是总书记退休，羞答扭捏外加虚虚实实，一直忙过了下半夜才功德圆满。于是乎，大曲小曲虽系同胞孪生，却竟没赶上个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拜把子结义的弟兄都不如了。

遗憾已经铸成，只有希望后天改良。但兄弟二人都不是凡人。大曲靠个把小时捞了个年长一岁，到手的便宜岂能轻弃。他于是喜欢做大，从小培养长兄为父的气质，是少年老成的代言人。小曲既失天时，便一心以人和取胜，依小卖小，处处炒做精明伶俐，懵懂可爱。这对兄弟仿佛人的左脚与右脚，远观上去貌似雷同，细细观察又各不一样。性格上的差别尤其迥异，仿佛你永远别想把左脚的鞋子套在右脚上一样。他们二人上同一个小学，却不上同一个班；一块上了理学院，读一个系，却不肯读同一个专业；如今同事一主，不肯在同一个部门，仍旧要作文东武西的配制。

大曲提拔了组长，精神为之一振。虽然他只相当于一个刀笔小吏，但他要让自己有总理一般的日理万机。他要引进一个新的管理模式，以按部就班的工作流程取代完全倚重于个人英雄主义的混乱现状；他还要制定各种文件的模板，从设计图样到用户手册都要奉行；他要规范程序的写作格式，自己写的当然就是范例；他还要调试新的服务器，优化数据库的结构。他有干不完的老板表面上关心，同事表面上反对的事情。

同组的印度人阿朱和大曲是同一天上的班，也是编程的快枪手。阿朱个头不高，身材和他自谓的才华一起横溢。他的脑袋大的醒目，让人一见而难以忘怀。阿朱来自德里的某所工学院，说白了简直就是第三世界的麻省理工。用他自己的话说要一千个高才生才能选上一个，言下之意比中国皇帝选妃还要困难，而阿朱竟然入围了，可见智慧非凡。听说大曲被简拔了，他不忿地在停车场里乱踩油门，差点和人事部长的车追了尾。与大曲同级时，每次开会，他们的意见都不合，有如共和民主两党一样不共戴天。现在政局发生了质的变化，阿朱学乖了，一到开会就来个一言不发，事事随顺，从此天下再无战事。里查德赞许，认为团队更加团结了；大曲轻蔑一笑，认为他只不过是静坐示威而已。

小曲所在的测试组是个世界博览会，成员来自五湖四海。有涂香水的法国人，有剃光头的俄罗斯人，还有带头巾的阿拉伯人，足以证明XYZ公司是名副其实的EOE. 当然大宗的还是来自印度和中国。只是另外两个老中都拖家带小的，与小曲话不投机，并无交情可谈。

小曲每天鸡鸣即起，因为要赶早市，炒股票。华尔街已经够雍懒拖拉的了，上午九点才开铺，但偏巧曲氏兄弟住在西海岸，只能提前三个小时睁开眼。遗憾的是早起的鸟并不都有食，保不齐还会一口吞下毒药，落个血本无回。小曲励精图治，勤勉有嘉，但他大规模炒股时天下大势已是江河日下。小曲只有一边感慨未逢前朝盛世，一边艰苦奋斗了。但他迷上了炒股，那里有他的全部喜怒哀乐。他不允许别人对他有所微词，连亲哥哥都不例外。

大曲把几年来攒下来的钱付了头款，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小曲对此不以为然，他的钱全压在股票上。但他还是般进了哥哥的公寓里，多少省些租金。兄弟俩装了卫星电视。大曲一天到晚累的精疲力尽，回来就想看看中文节目，而小曲另有品味，守着财经屏道中了邪似的一口气能看到深夜。直到最近小曲发现电视上讲的似乎总和事实相悖，财经新闻和政治宣传一样不可信。这才把黄金时间让给大曲去看电视连续剧，自己改上网漫游了。

这次立功后两人的薪水都加了一级。大曲决定用多出来的钱去学打高尔夫球，这是未来仕途的毕修科目，仿佛中国官场上二十年前的桥牌。他和里查德就玩过两次，输了个不着边际。大曲发奋，立誓半年内炼出好球。到那时候，他当然还是要输给里查德的，但他要半目胜负，而不是中盘落败。小曲也有心计，把钱交了学费，这是一年多来唯一没存入网上证券公司的一笔收入。他要去夜大学专修炒股，要有文凭，拿学位。万一那天自己的部门要被全部裁撤，外包印度的话，自己也有条后路。他知道本地的软件公司都在蠢蠢欲动，至少手里攥着股票的那几家都要实行外包了。可怜的是，外包这招还是他赔本交易里唯一能起死回生的希望，否则盈利情况不佳，股价势必继续飞流直下，永无翻身之日。小曲这时明白了卖炭翁的感觉，为点蝇头小利恨不得要把自己的饭碗赔上。但他知道发愁是没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拿学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