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回忆

不是文人,就是想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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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就过去了。我感觉好象一下子就从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变成了一个年近半百的人了。虽说现在还在不出不饶地开车上下班,但要是在几十年前的中国,都要开始被当作老年人被人尊敬起来了。

 

三十多年实际上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它足让人经历人间沧桑,饱尝生活甘辛。岁月流失,过去的日子象重重叠叠的青苔把人的记忆盖住,但是上高中时的情景,还是那样清晰的留在脑海之中,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我上学的高中在我的心中总是占有一席之地。我一直想找机会去那里再看看。但是因为忙,一直都没有能如愿。有两次都是擦肩而过。心里一直存有几分遗憾。

 

今年夏天回国探亲,陪女儿去乡下看荷花,摘莲蓬。回城的路上再一次经过那个多年来绕我心绪的学校,顾不得其他人的情绪,执意要司机饶道进去看一看。好在绕道不多,时间也还早,加上司机也是亲戚,我的愿望就终于如愿以偿了。

 

在汽车往那学校开的时候,当年学校的情况和我在那里上学的情景一一的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我清楚地记得学校的校舍是由几栋简陋的红砖平房组成的。红砖平房东西两栋,南北三栋,组成一个长方形。除了西边的那栋是厨房和餐厅外,最北边那栋是住校生宿舍外,其余的都是教室。教室与教室之间有隔开的两间小房子,那是教师宿舍。当时老师们一般都没有带家属,每人就住那么一间小房间。被红砖平房围在中间的空地,就是学校的操场了。全校学生每天都要在操场集合一次做广播体操。操场是泥地,雨天踏上去,粘糊粘糊的泥马上沾到鞋上,鞋变得老大老重的,连脚都挪不动。操场东边是一个排球场。我当时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经常放学后在那里练球,在那块地方流了不少的汗。厨房和餐厅的西面一侧,是学校唯一的一个篮球场。全校好几百学生的体育课都在那里上。篮球场也是泥地,一到雨天就不能用。学生只能呆在教室里搞自习。很扫兴。离篮球场不远有一口只有二,三十尺见方的水塘。水不深但还清,并且有浮莲绿藕。有小鱼穿梭其中,是学校一难得的景观。全校师生的用水,就是从那水塘来。水塘边,是一个用水泥建造的水塔。塘里的水被抽到水塔里,从那里又通过用几节竹筒连成的水道,进入厨房。餐厅里没有餐桌。老师们一般都是打了饭菜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吃。学生们就是把菜盆子放在地上,然后蹲在地上,绕着菜盆子围成一圈吃。好在菜也不多,没几分钟就被一抢而光。饭也不多,三扒两搅的就吃完了。

 

当时学校的条件实在是简陋。但那时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两年的高中生活,我和同学们都过得有孜有味的。

 

在高中的两年的时间里,我的数理化成绩一般,但语文,特别是作文却一直是全校的姣姣者。我觉得数理化成绩好算不了什么,只有作文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才华。因此我上数理化课只是应付,而把主要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读小说和作文上。上数理化课我总是偷偷地看小说。我一心做着作家梦。想着有一天也能象那些名作家一样的去旅游,去写游记,去写长篇小说。引起我对作文的兴趣,激励我做一个作家的是教我高中语文的林老师教的第二堂作文课。那堂课首先是作文讲评。就是从第一堂作文课上学生所写的作文中挑选几篇写得比较好的讲评一下。林老师首先讲评了四,五个同学的作文,说他们的文章里什么地方写得好,什么地方可以修改提高,等等。到了最后,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他说,“我这次要特别介绍一篇我们中间一个同学写的文章。” 林老师的那句话,把我们每个人都吸引住了。我们都全神贯注,听他继续说,都急切地想知道是谁的文章。林老师接着说,“那是张XX同学的作文 - 《记寒假里的一件事》”。 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名字,感到特别的惊异。这时全班的同学都看着我。我的那种惊异,高兴,甜蜜,骄傲,幸福的感觉真是没法形容。接下来,林老师很详细的向同学们讲评了我的文章,说它写得如何如何好。实际上,那是我编的一个我如何与一位老工人在一个大清早一块扫雪,那个老工人如何鼓励我作革命接班人的一个故事。比较其他同学们写的“东风吹,战鼓擂”,“革命红旗高高飘扬”,“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之类的空洞文章是要好得多。不过林老师还是修改了不少。那堂课以后,我就被同学们称为作家。我也有点沾沾自喜,不敢怠慢,在作文上下工夫。我高中阶段写的作文几乎每次不是被讲评,就是被传观。高中二年级时写的一篇题为《重担在肩》的作文被选入全校精选的作文集。我的那篇作文被放在第一篇。作文集也是以我那篇作文的标题为题。高中毕业之前,我还创作了一个剧本,由我自己和几个同学在全校大会上演出。我后来还把那个剧本投到了县文化馆。县文化宫的编辑也来信鼓励。那件事引起全校轰动。

 

我写的《重担在肩》,讲的是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劳动中的事。那时时兴校办工厂,搞勤工俭学,学以致用。我们学校办了一个铸造教学仪器的工厂,象制作作实验用的铁支架之类的。办工厂必须建车间。学校没有钱,就组织学生自己用泥土做砖。砖烧好了,需要搬运到基建工地。学校也没有钱去请搬运公司,叫我们学生自己搬运。有一个班的班长表现特别出色,比每个人都担得多,跑得快。我以他为题材,在作文里写了一个“我”。故事就是“我”是怎样在班长的带领下克服困难,完成任务,并且在思想上有了进步的。而实际上,我和另外几个同学根本没有用肩去挑砖。我也没有跟那个班长一块干。我们借了一辆板车拖砖。既不象其他同学那样费力,又远远的超额完成了任务。但理所当然的,我们没有列在受表扬的同学名单上。因为我们没有流其他同学那么多的汗。

 

除了作文,我还是体育活动的姣姣者。我不仅体育课的各项考试都是满分,而且是是学校的乒乓球冠军,并且还是篮球队和排球队的主力队员。有一次,县体委抽了包括我在内的我们排球队的几个主力,加上兄弟学校的几个人作为县中学生排球队与外县中学生代表队比赛。我发的上手飘球发挥了威力,发过去的球对方几乎一个也接不住。但是因为我们是临时组合起来的一个队,没有搞一点训练。加进来的那几个学生篮球打得不错,但排球技术很差。球到他们手里就丢分。因此最后我们还是输了。如果把我们学校队拉去比赛的话,我们准赢。为了那场不该输的球,我们几个人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

 

学校成立了一个新闻报道小组。指定我当小组长。另一个同年级班的一个全班作文最好的叫谭XX女同学当副组长。她不但语文和作文好,数理化成绩也好。她还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每天中餐和晚餐的时间,都能听到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新闻小组还有其他几个作文好的同学。我们每周开一次会,要求每个人每周写一到两篇新闻报道。我还要负责审稿,忙得象个大人物似的。

 

除了采访本校的“好人好事”,我们还偶尔去校外采访。离学校十来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渔场,经营很好。被省报报道了。林老师叫我们也去采访一下。他与渔场联系好了以后,就由我带着新闻报道小组的同学,带着学校开的介绍信,去那渔场采访。渔场的领导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帮小“记者”,除了介绍渔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外,还应我们的要求,安排一个渔民驾船载我们去湖心一游。小木舟在碧波绿水中荡漾,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莲池中穿行。我们这帮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也是一路不停。在回校的路上,天下着毛毛细雨,我们仍然沉浸在那股热情当中。我们谈理想,谈向往。觉得彼此之间格外亲近。我和谭XX不是在同一个班,平时没有什么机会交往。那一天,我们谈得比较多。彼此之间的了解一下子增加了很多。她后来告诉我,同学们一直都认为我清高,她也有那种感觉。但在那天的渔场之行以后,她改变了她的看法。我们以后的交往变得轻松多了。

 

也有不如愿,不顺心的事。在那个年代,入团是每个中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一件事。不过,要想入团,不但要成绩过得去,还必须表现积极。我的学习成绩很好,也尽量表现积极。初中时学校搞军事化,班长变成排长,一个年级有一个连长,我就当过连长。但是,我的入团却不顺利。因为我是连长的缘故,进初中不久学校就内定我为第一批入团对象。我都看到负责负责团工作的老师到了我父亲的单位搞调查了。但是因为那时我父亲“靠边站”,母亲被下放“五七”干校,被认定为“社会关系”不好,没能入成团。到了高中,象其他同学一样,我也写了好几次申请书,但一直没有成为“培养对象”。 看着一个个成绩比不上我的同学入了团,我还真有点不负气。有一次,班上负责团的工作的两个同学找我谈话,好心地告诉我说我成绩好,又是出身于革命干部家庭,入团的基本条件相当好。我入不了团的原因是因为我高傲,说我要是谦虚一点的话,入团就不难了。开始谈话的时候我还是装着谦虚,想蒙混过关入团。但是谈着谈着,我心想找我谈话的两个同学学习成绩还不如我,如今倒来教育我,一股傲气真的冲上脑门,反而把他们给挖苦了一番。于是,入团的机会又一次擦身而过,弃我而去。不过,大概是班主任老师在团干部们那里作了不少工作,在高中毕业时,我还是很侥幸地搭了个末班车,混进了团的革命队伍。

 

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们一帮一帮的走东家,串西家。有时侯从一个同学到另一个同学家要走好十几里地。那正是天寒地冷,冻雨纷飞的季节,在那乡下坎坷不平的泥泞小道上走来走去是很难的一件事。但大家都全然不顾,还细致盎然的。因为我家正好要搬家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我只是匆匆忙忙地访问了两,三个同学的家就回家了。回家的那天晚上,听一个同学说谭XX正在离我不远的另一个同学家玩。我很想见她。但又不好意思。我如是就邀了几个好朋友一块去那个同学家串门。我果然在那里遇到了谭XX。她那天围一条红围巾,脸也是红扑扑的,显得特别漂亮和精神。我们大家在一块谈了很多话。分手的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同学在场,我送了她一本日记本。她呢,也顾不得她的朋友们在场,也送了我一本日记本。就是那天晚上的见面,就是那两本笔记本,把我们最后连到了一起。那次分手以后,我们天各一方。她回到了她的家乡,我先是随我父母搬到了另外一个城镇。然后是下放到另外一个地方。两,三年的时间,我们就靠通信联系,没有机会再见面。在那两,三年的时间里,我不是没有遇到其他也很吸引人,追求我的姑娘们。但是,一想到她,我就觉得她是我的唯一的人,我不能没有她,也不能背弃她。那种念头,让我保持了与其他姑娘们的距离。她呢,也是一样。她也不乏追求她的男孩子们。但是她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从不放弃。因为那样,水到渠成的,我们保持着联系,一直到后来上大学,谈爱,结婚,成家,养小孩。。。当然,我后来不再叫她谭XX,而是叫她蓉了。

 

当我们的车开近校园时,我看到的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当年的那几排红砖平房和把那排排把红砖平房围住的树林,而是一栋栋三,四层楼的新的教学楼和教师宿舍。远远看见学校的校门,发现学校的名字也改了。当汽车开进校门,进得校园里面,我看到的更是陌生的建筑和操坪,看不到一点原来学校的痕迹。校园比原来的大多了,也气派多了,但对我来说已经不亲切了。历史象一堵厚厚的一点风也不透的墙突然把过去和现在分开。我仿佛被人从一个星球抛到另一个星球,失望就象一团沼泽一样的把我裹住。

 

我很不甘心。过去的日子难道就这么象一阵风一样的刮过而不留一点痕迹吗?我在曾经很熟悉但现在却很陌生的校园里徘徊。当绕到校园的一角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那个僻静的角落里,有一个陈旧不堪的水塔 -- 啊,水塔,我还记得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它!它就是那个建在那口小池塘边的水塔,它就是那个喂养我们全校几百学生的水塔。它是我熟悉的校园里的唯一还存在的东西!虽说它已经干枯,已经破旧不堪,但我还是认得它。我象见到了久别的想念已久的亲人,激动不已,热泪盈眶,迫不及待地朝它跑过去。我一边朝它跑过去,一边抑制不住地流着泪。我回头朝我女儿喊,“阿丽丝!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等我女儿过来,我站在那水塔前面,叫我女儿给我拍了一张照。当我女儿给我照相的时候,高中时候的日子又一幕幕的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多么希望蓉那时那刻与我同在啊。那意义就很不一样了。那欢乐就会多一些,悲哀就会少一些。那很可能是我和我的母校的最后一张留影了。因为,我已经圆了我的梦。我大概也难再去访问我的母校了。物去楼空,伊人已逝,除了那座水塔,那里已经没有我所留念的东西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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