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游记──自然的歌声


人们说五大湖边有一块沙滩会唱歌,它就在密歇根湖南端的印第安纳沙丘国家湖畔风景区(Indiana Dunes National Lakeshore) 。


(印第安纳沙丘国家湖畔风景区)

这是我告别克利夫兰,离开俄亥俄州前往芝加哥的中间站,距离芝加哥只有五十英里。五大湖是一片“年轻”的湖泊群,仅仅一万六千年前,一片叫做威斯康辛冰川的大冰块横亘在今天的五大湖区,冰川融化,形成了五大湖。开车在风景区的林间小道上缓缓行驶,路上空树叶的绿色长廊,幽深绵长,沼泽地边的一片片芦苇织成青纱帐,迎风依依,树稍上鸟雀的身影,小路上徜徉的小鹿,这一切,似乎多少还残留着过去的那片广袤宁静的古代大草原的痕迹。


(印第安纳沙丘小路中的母子俩)

说五大湖“年轻”,是从地质年代来说,一万六千年实在是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年轻极了。而印第安纳沙丘,则更加年轻。密歇根湖南岸向来是著名的风口,站在湖边沙滩上,耳边呜呜风声鸣叫,半埋在沙中的长草飒飒抖动,远方大浪滚滚而来。正是这风,才使得印第安纳沙丘国家湖畔风景区保持着年轻的面貌,强风卷起密歇根湖岸的细沙,不断地向内陆推进,当遇到树林、或者山丘时,细沙便渐渐堆积起来,成为一座座的沙丘,跟沙漠中的沙丘的形成原理毫无二致。直到今天,这片沙丘的形状和位置,仍旧在不停地变化着,而且随着离湖岸的远近,年龄逐次变化着,越靠近湖边,便越是年轻。我在沙滩上抹平一小片沙地,不到一小时,沙地上出现了一排排鱼鳞般的纹路,那就是风的痕迹。据说,这里的沙丘,每年都要沿着风向向南移动数米之多。


(风在沙地上的纹路)

就是这一片沙滩会唱歌,可是听说,它只唱给愿意倾听的人。我走近水边,沿着沙滩干湿相会的界线缓步而行,开始,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着哗哗的浪涛声,直灌入耳廓。而当你静下心来之后,密歇根湖的喧闹声慢慢远去,心中只有清新的湖风的气息,渐渐地随着脚步,你会感到一阵阵轻微的颤栗顺着身体从脚下传上来,似乎全身的毛孔都被熨贴了一样舒畅,一种沙沙的声音开始在脑海中吟唱,就象冬天初雪过后,大地白茫茫一片寂静,走在雪地里,雪花在脚下的低语,又象山岭深处的鸟啼,遥远而清晰。这是沙子的石英晶粒、沙中的水分、空气的压力在脚的摩擦之下共同编写的一曲自然的歌声。偶尔你注目身边飞过的湖鸥,这歌声会暂停一瞬,随即又从心头涌起。据说,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沙滩有这种特性。


(印第安纳沙丘湖边沙滩)

我沿着沙滩漫步,突然看见前面几步外的水边有个银色的影子在跃动,弯腰仔细一看,原来是条一两寸长的小鱼,被浪花卷上了沙滩。趁小鱼跃起,我伸出手指一托,将它送到湖水里,小鱼在水中一闪,不见了。我一抬头,一位中年女士正在向我微笑。今天风很大很凉,沙滩上游人很少,能顶着风在沙滩上散步,可以说是格外热爱自然的人了,所以彼此很亲切,不禁相对一笑。彼此介绍,原来她是密歇根州立大学的一位历史教授。

我们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她笑问我,你知道你救的是什么鱼吗?我摇头,有些奇怪,因为她的口气似乎在说我不该救似的。她看出我的迷惑,笑道,这种鱼叫做alewife(大肚鲱),四十年前,五大湖,特别在密歇根湖,大肚鲱泛滥成灾,每到夏秋之际,死鱼被浪冲上岸来,层层堆积,深达齐腰。天气湿热,腥臭冲天,在湖岸数里之外都难以正常呼吸。五大湖的鱼多到这份上?我先是羡慕,接着感到不对,因为她在连连摇头。

我们在沙滩一个避风处坐下,她给我讲鱼的故事:原来,从18世纪末起,欧洲人开始进入五大湖区,这里丰富的水产,数不清的皮毛,连绵千里的森林,还有富饶的矿产,无不让梦想财富的探险者垂涎欲滴。远洋轮船可以直通最东部的安大略湖,可是尼亚加拉大瀑布成为一道天然屏障,隔断了五大湖的上四湖(伊利湖,休伦湖,密歇根湖和苏比利尔湖)与外界的联系。货物不管是从外面运进来,还是要从里面运出去,都必须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上下游卸下来,从陆路越过大瀑布,然后再装上在另一边等着的船只,极其不方便。

於是,美国和加拿大分别修建了伊利运河(Erie Canal) 和威尔兰德运河(Welland Canal),伊利运河连通伊利湖和纽约港,威尔兰德运河连通安大略湖和伊利湖。这两条运河敞开了五大湖向世界关闭着的大门,世界各地的移民蜂拥而入,五大湖沿岸著名的工业城市如克利夫兰、底特律、芝加哥,就是这个时期出现的。

人们给五大湖带来了繁荣,同时也带来了六鳃鳗。

六腮鳗是大西洋中一种外形象蛇的寄生性的海鱼,这种一英尺长短的小东西,异常凶狠,它们用吸盘一样的嘴巴附着在其它鱼类身上,吸取鱼的血肉,直至死亡,才离开寻找下一个牺牲品。鱼类只要被它附上,十之八九死定了。五大湖中本来只有安大略湖有少量的六腮鳗,并不足为害,可是五大湖区的森林被破坏,湖水和河水失去了浓密的树木遮盖,水温上升,喜好温水的六腮鳗便大量繁殖。

随着1919年威尔兰德运河的拓宽,安大略湖的六腮鳗大举入侵上四湖。四十年代是六鳃鳗为害最严重的时期,以密歇根湖为例,1946年捞捕到五百多万磅鳟鱼,才过一年,1947年,只捕到可怜的402磅;同年在休伦湖,整整一年没有捕到一条鳟鱼。而且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捕到的鱼中,身上都有六鳃鳗寄生。


(附有两条六鳃鳗的鳟鱼,鳟鱼身上黑色带状的就是六鳃鳗)

从五十年代起,科学家们向六鳃鳗宣战。他们发现六鳃鳗幼年期间在五大湖的各个支流港岔中生活,而这个时期他们相对脆弱。经过六千多种化学药剂的试验,科学家们终於找到了一种能够杀死六鳃鳗鱼苗而不损害其它鱼类的药品。1958年开始在各处投放,效果显著,数年之内,六鳃鳗的数量降低了百分之九十。

可是五大湖盛产的鳟鱼、白鱼等等鱼类并没有象人们想象的那样自动回来,与六鳃鳗同时期侵入五大湖的大肚鲱借机成了主人。成年大肚鲱只有四到六英寸长,骨刺很多,没有食用价值,可是由于六鳃鳗使得它们的天敌鳟鱼、白鱼灭迹,於是它们就毫无节制地繁殖起来,填满了五大湖。每到夏秋之际,成堆的死鱼被冲上岸来,臭气熏天,不仅渔业没有起色,连同旅游业也遭受打击。

这时,人们已经开始更多地了解了五大湖,他们知道大肚鲱的爆炸性繁殖是因为缺少天敌,要控制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替它寻找一个天敌。这个天敌最后选定了大马哈鱼。

可是大马哈鱼是咸水鱼类,过去人们尝试过将它引入五大湖,都失败了。这次采取的方法略有不同,他们将太平洋大马哈鱼的幼苗孵化之后,没有立即将之放入五大湖,而是先养护了一年多,等到他们长到一定大小,然后才放到密歇根湖中。连最乐观的人也没有料到,第二年夏天,那巴掌长的幼大马哈鱼长成十到二十磅的大鱼,他们以大肚鲱为食,成群结队,在湖中随处可见。自此,大马哈鱼成为五大湖主要鱼类之一,大肚鲱得到控制,鳟鱼等等老居民也渐渐回归,久已衰落的渔业顿现生机。

这场持续百年的战争,真是一波三折!我听得心旷神怡。“人定胜天”,还是“天定胜人” ,真是说不清!

这场战争看来是要继续打下去了,至少,人类打赢了眼前的这一仗。我看看眼前那片会唱歌的沙滩,不禁笑道,这片沙滩会唱歌,可是,它只唱给愿意倾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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