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回国去了一趟东北,这里算是一点感想.
鄂伦春猎人崇拜大自然,在自然里生活,他们仅摄取生存的必需品。他们信奉萨满教,相信森林之灵。鄂伦春自治旗于1994年禁止了狩猎,今天的鄂伦春人不得不放弃狩猎。
真正的鄂伦春猎人是一群被称之为森林之神的人,寻找他们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因为鄂伦春猎人们通常只在中国最北方的大森林里出现,而这里冬季的气温常常浮动在零下20度至零下50度之间。
这里是中国人眼中绝对的北方,距黑龙江省黑河市200公里。它被一望无际的寒温带桦树和针叶树森林所覆盖,冰雪连天,人迹罕至。在这里寻找鄂伦春最后的猎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北京出发,我和我的朋友康斯坦丁远未预见到我们所要面临的困难和危险。这里冬季的气温常常浮动在摄氏零下20度和零下50度之间,我们首先需要保暖装备保护自己——夹克衫、围巾、连指手套、厚帽子、厚袜子和一双好鞋——当然还要有足够的耐心。
我们在内蒙古自治区的一个小城市加格达奇下火车,乘坐几个小时的巴士到达阿里河,这是我们可以遇到鄂伦春人的第一个小镇。
走出森林,不再狩猎的鄂伦春人
乌鲁布铁猎民村在阿里河以南,坐一天巴士就到了,我们在这里受到了最热情的接待。不过这里已经没有传统的狩猎了。男人们如今在晚上出发狩猎,他们在吉普车上安装了探照灯,用来照射猎物的眼睛,这比传统方式更容易捕捉猎物。
在这里,我们遇到的第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就是和田柱金(一位74岁的鄂伦春妇女)的会面。她系着头巾,脸上带有一种骄傲的表情。当我们见到她时,她正往一个极长的鹿角烟斗里添烟丝,在她旁边的炕上放着一个有鄂伦春典型图案的烟袋。她不会讲普通话,只会说鄂伦春语,她的孙女也在,我们便请她帮我们翻译,不可思议的是,仅隔两代,她的孙女几乎不懂鄂伦春语。
这个老妇人将以前所有源自鄂伦春文化的衣服和物品都给阿里河博物馆了,烟袋和烟斗是她仅有的纪念品。她重新点燃了烟斗,用力猛吸了一下。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好像完全没有在意,她的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
第二步,我们计划去古里乡,它也在内蒙古自治区境内。在我们和古里乡的几个年轻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之后,其中一位朋友便邀请我们到他的爷爷家住,他的爷爷叫白马图,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黎明时分,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白马图的妻子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别具风味的早餐——煮野猪肉和鹿肉,我们学着鄂伦春人的样子用刀削着吃。白马图还拿出了啤酒和白酒,这真是最丰盛的一顿早餐。当我们问白马图是否会不顾禁令而继续狩猎时,“如果要拿走我的枪,除非先把我打死。”这个男人大声说道。他 62岁,脚穿皮靴身着马裤的样子很像安东尼·奎恩(美国演员)。
他抱起蜷缩在身边的小狗,把它放在膝盖上,接着他开始咒骂那些下索套偷猎的农民,这种方法使猎物大量死亡。他反对锯木厂对森林木材的开发,“这是对大自然的威胁”。他做出开枪的样子,喝了一杯白酒,沾沾自喜地夸起自己的枪。
除了打猎,他从来没有做过其他的工作,12岁开始随他的父亲狩猎,今年刚好50年。当他深情地抚摸着自己小狗的时候,我们从这位老猎人的脸上看到了他的自豪,当然,还有忧伤。几个月前,他的马在一次跳跃时失蹄,他摔伤了锁骨。康复后,在马背上拉缰绳总会让他疼痛。他放弃了骑马狩猎,并打算将马卖掉。
现在,同白马图一样讲鄂伦春语、外出几个星期去狩猎、用狍皮制作御寒衣服的鄂伦春人,最多还有100多人——他告诉我们。
数千鄂伦春人,曾经分布在内蒙古和黑龙江省北部大、小兴安岭的广袤地区。数量不多的猎人过着游猎生活,但受到定居人的极度鄙视。他们在一万多年前从西伯利亚北部迁徙而来,和少数几个部落是这片地区惟一的居民。
他们崇拜大自然,在自然里生活,他们仅摄取生存的必需品。他们信奉萨满教,相信森林之灵。他们崇拜熊,有专门的地方为打死的熊举行葬礼。狍子肉是他们的主要食品,它的皮和筋被编织在一起做服饰,就像今天的合成材料,可以很好地抵挡严寒。生活在森林里的鄂伦春男人和女人们,十几人群居在“罗撮子” 里(这是一种结构简单、在枝杈交合搭建的原木上覆盖桦树皮或者兽皮、很容易迁移的圆锥形房屋)。他们崇拜白那恰(山神),实行风葬。
鄂伦春人死后棺木要悬停在树上,马作为猎人不可分离的伙伴,要在主人死后继续跟随他的主人,马的头被放在猎人身旁,它的皮覆盖着棺木。鄂伦春人在这几百年里与世隔绝,他们几乎不知道俄罗斯帝国、中国和日本曾在这里作战。
然而,从20世纪开始,汉族人便大量到来,游猎的鄂伦春人离开森林,走出了大山。20世纪50年代,他们定居下来,成为了农民,这是他们生活方式的革命,最后的萨满教徒在“文革”时期也被铲除。
今天,作为56个少数民族之一,鄂伦春人享有各种优惠的政策待遇。在“猎民村”,那一排排漂亮的木屋和砖瓦房,政府都以低廉的价格分配给他们。在内蒙古东北部的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那里有一个很有名气的鄂伦春民族博物馆。在博物馆可以看到狩猎的艺术和使用了超过一个世纪的火石猎枪,还有模型布景,展现了鄂伦春民族定居前的日常生活场景。
鄂伦春自治旗于1994年禁止了狩猎,今天的鄂伦春人不得不放弃狩猎,这曾是鄂伦春的传统之一。官方调查显示,鄂伦春人口一直不断增长(根据国家统计已超过7千人),但是讲鄂伦春语的人数不但没有增加,反而下降了。一般只有那些超过50岁的老夫妻之间还在使用鄂伦春语。手工业方面,只剩下一少部分上了年纪的妇女懂得如何用狍皮制作御寒的柔软服饰。我们看到,鄂伦春人在获取物质生活富裕的同时也失落了他们的传统文化。
终于找到了猎人,也邂逅偷猎者
对我们来说,那些在泰加群落大森林里驭马而行的鄂伦春猎人,就像是迷失在世界尽头的国王。当我们在距黑河市有3个小时车程的黑龙江森林边界发现新生乡时,我们知道,我们找到了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寻找的地方——最后可以骑马狩猎的地区。原因非常简单,那里的地形十分崎岖,四驱吉普车也很难行驶。
车在黑暗的森林里开了几个小时之后,已经是深夜了。黑暗深处,有十几座房屋,木房、砖房、还有泥房,它们互相紧挨着以保持热量。惟一可辨的现代建筑,就是村子里以前的邮局,现在成为过路人和旅行者的旅馆,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翌日清晨,天气寒冷,康斯坦丁的眼镜上都结了一层霜。多亏他带的是几部老徕卡相机,因为完全是机械的,因此不怕严寒,在这里数码相机和电子装备都派不上用场。不久我们遇到了这里的乡长莫彩强。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爽快地答应带我们狩猎。
我们和5个猎人乘北京吉普出发,从车厢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把我们冻僵了,脚像石头一样没有知觉。车开了几十公里后,我们在一所旅馆里稍作休息,暖和了一下之后重新上路。由于当地纬度高,冬季日落大约在下午三点半,这使每天可用的时间缩短了不少。夜晚已经降临,车窗外的风景一直没有变化,大雪覆盖的山峦,四周尽是栎树、桦树或针叶树的丛林。
在我们的感觉里,车几小时都像在原地打转。我们可能迷路了,不然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真的很难找。气温持续降低,最后,在森林道路的转弯处,我们看到一间泥草房,一轮光晕笼罩在窗子周围。我们进屋取暖,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一个男人正盘腿坐在炕上玩扑克,窗户用一个塑料袋横着封住。
5个猎人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的东西放在小屋的两个房间里。那个人继续玩他的扑克,什么都没说,似乎也没有感觉到我们的存在。走廊里的炉火烤热了墙壁,这里除了主墙是用砖砌的,其余的墙都是用干土砌的,现在房间里很温暖,我们倒空口袋,拿出睡袋和被子。猎人张林江有一床很厚的黄褐色柔软光滑的毛皮被,是他母亲用狍皮做的,“就像她对我说的,盖上它,在冬天可以在外面睡觉,就算是摄氏零下40度也不怕。”
炕已经被烧热了,用过晚餐后,我们很快就上床睡觉了。康斯坦丁仍留下和那个玩扑克的人交谈。第2天早上,他对我说,这个人原来是个囚犯,后来成了偷猎者。他因为强奸罪被关进大牢,当他刑满释放后,他的家庭已经完全抛弃了他。因此,他来到这里完全孤独地生活着。
时间给这个人带来了一些哲学家的意味,他没有任何怨恨,坦然地接受现实,设索套捕捉猎物,采集木材取暖。余下的时间,他就一个人玩扑克牌,或者看看书。不过我们还是为这些同居在一起的猎人和偷猎者相处得如此之平和而惊讶。最后几个小时他们几乎成了哥儿们,他们在小屋里一起玩扑克,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一个鄂伦春人,就是一个人,一匹马和一杆枪
真正的鄂伦春猎人是一群被称之为森林之神的人。“老虎曾是我们最危险也是最荣耀的猎物,它们还能生存两代。最后一只被猎人打死的东北虎是我们鄂伦春的猎人在20世纪50年代打死的,它珍贵的皮毛被敬献给了毛主席。” 张双林——这是猎人的名字,他边说边停下来,“现在这里除了野猪和一些很少见的驼鹿、棕熊、梅花鹿,没什么其他大型动物了,寒温带针叶林的面积越来越小,没有了猎物,我们这些最后的猎人就要像老虎一样消失了。”
他整理了一下棉帽和佩戴在狍皮外套上的短刀,然后拿起他的猎枪——一支老式带刺刀的苏联步枪,推开这座山间小屋的门,一股干冷的空气伴随着阳光一起涌进屋里,屋里一下子变得一片惨白。外面是摄氏零下20度,他加入到莫彩强和其他几个骑马而来的狩猎伙伴中,他们的头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猎人们跳上马鞍。这些男人把棉帽系在脖子上,背着猎枪,在清晨骑马出发狩猎,他们的狗在前面奔跑。深蓝色的天空从雪域森林的上方一直伸展到远处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