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一路歌
初识冯导是在我们中学的美术组里。我们中学位于阜外大街西头的一个大院内，当年共有一座 5 层大楼和一座 2 层小楼。记得那是 1974 年的春天，我刚刚进入中学不久，就赶上 “ 评水浒批宋江 ” 运动。学校和连 ( 年级 ) 要求每个班都写大字报画漫画。一时间个个班都行动起来了，运动也变得有些文化大赛的味道。我和我的发小 L 君自打小学就是画画，办板报的高手，自然不甘寂寞地参与其中，结果自然是图文并茂，不但让刚刚 “ 一窝端 ” 入此校的本班同学在连里大大地骄傲了一阵子，而且我和 L 君立马被召进了校美术组，加入校级的 “ 评水浒批宋江 ”PROJECT 。
美术组的画室在四楼的一个小教室，里面除了些桌椅外，赫然所见的是靠墙桌上的一个大石膏胸像 ( 自然是国人工农兵形象 ) ，和它背后严严实实地被红布遮上的一面大窗子。教美术的 Y 老师，宽脸，尖下颌，高鼻，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透着和善又不时露出一些机灵。一顶蓝色干部帽屋内屋外成天戴着，只有帽子下面偶尔探出来的几撂长发才让你有些察觉他不同的职业气质。当时组里约有 7-8 个学生，都是高年级的，包括冯导。我已不记得初次认识的情景了。印象里冯导当时上初三，留个运动寸头，穿一件藏蓝色四兜中山装，似乎里面总是件海魂衫。上学来下课走常常见他背着个画夹，而且行色匆匆。
校级的 “ 评水浒批宋江 ”PROJECT 是个布满一个大教室的展览，美术组负责的是几组连环画，表现宋江当投降派被招安和几位兄弟反对投降的几节故事。每幅约 8 开纸大小，故事都取自水浒后四十回。 Y 老师先创作了 “ 分镜头剧本 ” 也就是连环画每页的字儿，然后分配给大家画。记得分给我的是宋江等人京城夜宴李师师的故事。而冯导画的是几位反招安兄弟月夜下争执的几个镜头。现在还记得他的几幅画是冷色调，人物在画面中相对较小，有些象古兰经中的插图。
那以后，因我对田径的兴趣愈来愈大，美术组就不太经常去了。而我的发小 L 君热爱美术，则是画室的常客，与冯导及其他美术组诸君天天在一起画画切磋，也时常约在一起外出写生。我则有时入伙。
一次 L 君约我去玉渊潭写生，说还约了冯 X子( 冯导的外号， L 君的杰作 ) ，说冯导经常写生，特有眼力，找的景好。 L 君和我还叫上了另一位同班同学兼画友 H 君。那是 1976 年四月的一个星期天早上，天气乍暖还寒，没风，但糟糕的是天阴沉沉的，不见太阳。因为我和 L 君及 H 君都住在同一个大院里，我们先纠集在一起然后骑上车，按预约好的，到迎宾馆东门与冯导会合。临近迎宾馆东门，远远的已见冯导已在路边等候，人骑在车上，一条腿支在路崖上。见我们来了，就启动往南骑行。
不一会儿，刚过了玉渊潭公园门口不远，就听冯导说，我们就在河边找个地方。因 L 君说过冯导找的景好，我们三人自然就没二话。锁了车，跟着他下了坡。沿著石砌的河岸上，我们边走边看。早春的河两岸，一排排的柳树刚刚抽出新柳，在满眼灰赫色的景物上添上了几抹嫩绿。一会儿冯导停下，他指了一个方向说，就这了，怎么样？没等我们回答，他接着又说，你们也可以再看看别处。我们忙说，挺好，挺好，就这吧。大家就都各找位置，打开画具开画。 L 君与冯导离得较近，而我与 H 君坐在一起。
这 H 君生的 181 米的个头，大大咧咧。打小学就是个篮球好手，校队主力，西城区体校早就要他去，可他怕累，硬是不去。成天不是与一帮业余选手玩玩篮球，要不就偶而和我及 L 君混在一起画画，嘻嘻哈哈，乐在其中。开始四个人都不言不语地在画布上经营忙活，可是过了没一会儿， H 君耐不住寂寞的 “ 狰狞 ” 面目就露出来了，开始与我聊天。我本也是个爱谈天说地的主，他一开腔，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二人正嘻嘻哈哈聊得开心，猛听得不远的冯导回头扔过来一句话： “ 喂，画画还是聊天啊？ ” 我俩怔住了，也就马上住了嘴。
就这么低头抬头地画了一会儿，不觉已到中午，天还是灰蒙蒙的。这时 L 君走过来说冯导觉着景太灰，没有层次，要换个地方。这时见冯导正在收起画箱。我说，行，去哪里？那边冯导接过话说去玉渊潭公园里面看看，有些花开了，色彩会好一些。随后众人就骑上车，跟着冯导进了公园。在八一湖南岸一处林木茂盛，有迎春花的地方冯导选了景。我感到饥肠辘辘，遂建议去弄些吃的再画。冯导回了一句： “ 我早饭还没吃呢！ ” L 君接上说，时间不早了，若不趁中午光线亮赶紧画，景色又变灰了。大家就都没二话，赶紧开画。约两个小时后，大家都画得差不多了，冯导起身说他另有约，然后就匆匆地骑上车走了。
没过多久， L 君传话说 “ 冯导很生气 ” ，说我和 H 君不象是要画画的人， ” 尤其是那个叫 H 什么 X 的 (H 君的名字 )” 。听起来他已认定我和 H 不地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与冯导一起外出写生过。估计八成是 “ 后果很严重 ” 造成的。
后来，我有几次在 L 君家里遇到冯导。有时是和 L 君画静物，但常常是请 L 君的父亲 L 叔指点他的画作。 L 叔是北京一所中学的美术老师，艺术造诣很高，说起来是我的第一个也是迄今唯一的美术恩师。请 L 叔指点时，冯导总背着很多他的近作，沿墙下一溜摆开，很专著地听 L 叔一一点评。完了，也不多呆，匆匆走了。一次冯导刚走， L 叔就对我和 L 君说，看看人家冯导，几乎每天一张 ( 画 ) ，多用功。你们两个有天分，但用的功夫连人家的一半都没有。嗨，比一比吧。我当时的确感到震动，但仍然没有认真地想过自己的路。不久，一次与 L 君单独一起时， L 君坏笑着说，有句话听说过吗？家贫出志子，吃饱了撑混蛋。听罢我有二雷轰顶之感 ( 不是五雷，否则立马觉悟了 ) ，而且自动归自己是后一类。我心虚地问： “ 那，我们就是混蛋喽？ ” 估计 L 君不大甘心自动归混蛋类，他说： “ 反正不是志子，你看人家志子是什么样儿。。。 ”
1977 年中以后，冯导毕业离校了，高校开始统考招生。我混入了高考复习快班随波逐流， H 君和 L 君仍在老班级，但 L 君和冯导都在准备考美术院校，还常常联系着。以后的几年 L 君和冯导以及 H 君都在艺术追求上走过一段不平坦的路。
八十年代初， L 君和冯导都在许多电影电视片中担任美术师。电视片 凯旋在子夜 >> 获奖。电视上看到了冯导上台领美术奖的身影。后来，冯导的作品出现的越来越多。欣赏之余，我衷心为他高兴和骄傲，心中也不免常常记起当年 L 叔和 L 君的话。
当在电影 没完没了 >> 中看到冯导拍的广播大楼和香山时，我立马体会出他对这些地方的感觉和爱，那是他当年画了多少次的地方啊！
2006 年回京，与 H 君相别十余年后重逢， H 君现在已是北京某大学的美术设计教授。重提当年写生， H 君不住地说，还是冯导有志向，那会儿就。。。还说咱俩那什么什么来着。。。哈哈哈。你别说，他是对的，我都上班了，才明白得认真了。我后来跟那谁谁的母亲学画，谁谁的母亲，你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