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曾经并且至今还对来自西方社会的评价十分地敏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是接受还是反对这些西方评价,都容易表现得比较激动,犹如政治方面无论左右都容易慷慨激昂一样。(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我们对于慈禧太后的很多评价,多根源于西方的评价。尤其在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入侵造成大量文献被毁后,一方面是中国自身文献的不足,另一方面是随后的民国政府和历届当权者,出于现实政治的需要----将前朝妖魔化有利于完善自己的合法性,这是中国历史的一大规律----而大量“引进”西方的评价并予以“国产化包装”,这奠定了百年来主流话语体系中对慈禧太后的基本评价:一个阴狠毒辣、独断专横、卖国求荣、骄奢淫逸的清宫太后。(Shel JeAnns版权所有)
现在,一名美国学者用厚达600多页(英文版厚度)的著作, 试图颠覆我们的这一主旋律评价。在这位美国学者的个人主页上,就写着乔治奥维尔(George Orwell)的名言:“在普遍撒谎的年代,说出真相成了一种革命行动。”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斯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的慈禧太后传记《Dragon Lady: The Life and Legend of the Last Empress of China》(中译为《
西格雷夫认为,这一骗局的最初来源,是“北京隐士”巴克斯爵士(Sir Edmund Backhouse)。这位精通中文的英国人,与伦敦《泰晤士报》记者濮兰德(J O Bland)于1910年出版了《太后治下的中国》(China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中文版又称《慈禧外传》),1914年又出版《北京宫廷的编年史和研究报告》(Annals and Memoirs of the Court of Peking,中文版又称《清室外记》)。这两本书的出版时机抓得很准,正值满清覆灭、动荡中的中国引起西方广泛关注之时,西方媒体对这两本没有引文考证的书大加赞赏,一路畅销,《太后治下的中国》一度成为当年的畅销书,并在18个月内重印了8次。(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在这两本被西方学术界也引为权威的著作中,慈禧不仅是个女独裁者,而且是个堕落的性变态,后来人所耳熟能详的那些慈禧的丑闻,几乎都是发端于此。(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就是这两本十分八卦的著作,却因为巴克斯宣称获得了清廷某关键人物景善(Ching Shan)的秘密日记,以及别的一些来源神秘的宫廷资料,而成为西方清史研究的权威著作----一度也是中国清史研究的权威文献。当年《纽约时报》的评论就说:“此书堪称权威之作,因为它所依据的事实,全部编译自宫廷档案和太后管家的私人日记,对于这本书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它卓越的品质……或许,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中文档案向世界披露过,也没有哪个人对中国官场生活的真相有过比这更详尽的反映。”另一家杂志《观察家》评论说:“很少有哪一本围绕国家档案所写成的书,能像这本书,如此可靠、如此丰富、如此引人入胜。”(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尽管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在中国生活过的外交官、军人、传教士、商业代办以及他们的家属,如英国驻华公使
在这两本书之外,伦敦的《泰晤士报》在传播有关中国形势以及慈禧的反面形象方面,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这家报纸著名的记者、在清末民初的中国政坛异常活跃的澳大利亚人莫理循(Morrison),本人不懂汉语,长期雇佣巴克斯为翻译兼助手,将巴克斯编造的大量故事当作新闻传播到西方。可以说,当年《泰晤士报》上的有关中国报道,在作为信史采纳方面,都是有所欠缺的。如针对八国联军侵华期间发生的著名的翰林院大火事件(参见我的博文《翰林院之毁:义和神拳纵火 八国联军打劫》),有相当一些德国人在回忆录中对莫理循表示不满,认为他的报道失实,他们认为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太大,所以英国的媒体只会往自己政府脸上贴金,无法客观报道。(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令人关注的是,西格雷夫的这本书指斥精通媒体运作的李鸿章,在假新闻的制作和提供方面,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将西方媒体玩弄于股掌之中,为其个人的政治利益服务。需要指出的是,我认为在西格雷夫这本号称严肃的翻案作品中,对于李鸿章的评论,至少从形式上看不如那些翻案文字那样严谨,甚至容易给人在将慈禧形象回归“人性”的同时又将李鸿章妖魔化了。有关李鸿章的话题,我收集了不少西方和日本的史料,我们今后再细致讨论。(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有关慈禧的这些反面形象再转回中国被史学界和政界普遍采纳,成为中国人的一种“常识”。直到1973年,牛津大学现代
西格雷夫的这本书,就是使用了莫理循和巴克斯从未公开过的日记以及赫德爵士(Sir Robert Hart)留下来的77本日记,认为慈禧“不是恶魔,而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有很多显而易见的怪癖,在一个女人被当作痰盂一样对待的帝国里,极力想保住自己的位置。”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在他的著作中,慈禧从来就没有实际上控制过这个帝国,她只是那些握有实权的男人们的摆设:先是恭亲王,后来又有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等人。他认为,“以欧洲为背景悬揣两宫太后的情状,对于欧洲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西方,最有权力的王太后是两位凯瑟琳:一位是凯瑟琳·美第奇,1560-1574年间的法兰西摄政,她所施行德宗教迫害和血腥统治,到1572年8月的圣巴塞洛缪日7的新教徒大屠杀时达到顶点。另一位则是俄国的凯瑟琳大帝,她在情人的帮助下谋杀了她傻乎乎的沙皇丈夫,独立执政达34年之久。这二者都是西方意义上的太后,“一位拥有来自其已故丈夫的财产或头衔的寡妇。”然而,西语中的“Dowager”(英语:继承了亡夫爵位的遗孀)和汉语中的“太”并不完全相同,这造成了他们对慈禧身份的误解。西方术语“dowager empress”(太后)暗指一位王室(别的方面亦属平常)的女性成员,爬到了高于自己身份的位置上,从而能操纵一个国家的全部权力。因此,当这一术语被西方人用到慈禧头上的时候,便具有了一种言过其实的意义,并强化了他们的猜测:她通过高妙的手腕获得了这一头衔。然而,身在东方,又是一个女人,(按照许多维多利亚时代的男人的标准)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因此,他们同时又声称:她既狡猾又愚蠢(这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典型的矛盾修饰法)。”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但最令人遗憾的是,在这样的一本“翻案”著作中,最关键的原文中的大量引文,却在中译本中没有翻译出来,这容易令人产生遐想:在连篇累牍地指责前人伪造历史的同时,是否这部文笔优美(包括中文译文也十分精彩)的著作就那么无懈可击呢?在西格雷夫的笔下, 慈禧不再是独裁者, 但她毕竟也通过高妙的手腕获得了太后的头衔,并在掌握权力的男人世界中,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了足够的权力----即使这只是西格雷夫所说的在各种势力之间维持“平衡”的权力,一个掌握了如此巨大权力的人,无论她的性别是什么,在权力的腐蚀下,她的双手还能是干净的吗?(参见我的博文《慈禧太后:权力腐蚀了母性?》)(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历史的确充满了悖论、充满了质疑,尤其是中国的近代史,一方面是史料在动荡中大量湮灭,另一方面是中外各种力量都根据自己的需要不断在篡改着这一历史。正如我在接受和讯访谈时说的,近代史是我们历史反省的关键。利益纠缠,假象重重,这或许就是近代史的吊诡与迷人之处?(Shel JeAnns版权所有)
(Shel JeAnns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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