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蒙特利尔时,租了一间小小的三个半。除了从国内带来的几个箱子,家徒四壁。支上锅做好饭,三个人铺几张广告报纸在地上,心情复杂地吃了那简单的饭菜。接我们的朋友就说,过啥河脱啥鞋,看我们家那一屋子家具没有?全是捡的。到了国外就没面子了。你也别放不下,今晚我带你去第一次,下次你就有经验了。
天麻麻黑的时候,朋友果然来了。在国内当官儿的丈夫也没说什么,两人相跟着就出了门。我和儿子在家里,好像送两个大男人去做什么吉凶未卜的事,心情复杂。等了大概一个小时,还是没有动静。七岁的儿子说,妈妈,咱们出去看看,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正是蒙城三月天,乍暖还寒。我和儿子因为不熟悉地形,也不敢向远处走,就站在街角向四处张望。远远的见东南方一面四方的桌子走过来,桌子长着两只脚。后面是我们的朋友,一条胳膊下夹着两条桌子腿。我和儿子赶紧迎上去,儿子和我分拿了四条桌子腿。丈夫吃力地放下桌子,与朋友抬着。四个人狼狈不堪上了四楼。朋友从衣兜里拿宝贝一样拿出一塑料袋螺丝钉。原来他们连螺丝钉捡回来了。朋友说本主儿就站那儿等着呢,说你们如果喜欢,就一起拿去。
丈夫立刻支上桌子,是一个本木色的方桌,摇一摇,蛮结实。两个大男人又把桌子中间拉开,原来还有一块可延伸的小木板儿,加上小木板儿,桌子又大了一节儿。我赶紧里里外外的清洗了,然后把从国内带来的茶具摆上,屋里立刻有了家的气息。
就这样站着请朋友喝了一杯茶。
在灯光下看丈夫,在机关里变得有些刻板的面孔,突然生动起来,让我想起大学毕业时住在单位宿舍时一无所有的日子,和那些日子里他的诙谐,幽默。
有了桌子又想有椅子,又想有柜子。与是我们开始了捡破烂儿的日子。
开始时我们是乱捡。吃完晚饭一家三口溜弯儿时,见有堆儿的地方就围着看,看见好的才动手。反正我们什么也没有,来者不拒。有一次我和丈夫去威灵顿大街买东西,在一家商店门前见一五斗橱扔出来,这可是实用的好东西。只是这家伙太大,我们搬了五十米就搬不动了。最糟的是九个抽屉哗哗啦啦一起响,保不齐哪个就掉下来。正狼狈着,丈夫一眼瞥见有小拉车扔出来。虽然破了点儿,可还能用。我们就把五斗橱搬到小拉车上,居然配套捡回了家。
不仅大人捡破烂儿,儿子也会捡破烂儿。有天我们走过一处,回头见儿子没了。原来他在打量那堆破烂上的雪橇。那是一个橘黄色的雪橇,前面还有一个小方向盘。我们立即怀着惭愧的心情把它捡回了家。我们为没有想到儿子小小的需求而惭愧。
有一天儿子的小朋友呼啸而来,坐着小木车,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水球。进得门来又笑又跳。说小木车是捡的,在学校门外。水球也是捡的,在人家院子里。丈夫就笑,说捡东西捡到人家院子里啦?哪还叫捡吗?给人家送回去!
三楼朋友的丈夫在国内工作,夏天来探亲。有天夫妻二人溜弯儿时见有一个健身器,凑上去一看,什么都好,只是计时表坏了。朋友读大学时是体育特招生,见这东西哪有过而不捡之理。她丈夫嫌丢人,又说不过妻子,就说捡回去行,咱能不能不对儿子说是捡的,说是二手货也行。两人吃力的刚抬到家门口,儿子迎出来,张嘴就说,嗨,好大一家伙,在哪儿捡回来的?
捡破烂儿的日子是东拼西凑的日子,好不容易什么都有了,凑齐了,不想捡了,偶尔见好的,还是想捡。好像手痒似的。反正不花钱,就又捡回家。捡到屋里满了,有朋友就开始扔东西了。象引丈夫捡东西的那位朋友,现在家里已更新换代了。最神的是他们拼凑出一套颜色配套的组合家具。有天看oka家具画片,居然没有大区别,感觉很奇特,很好,很复杂。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三年的辛苦与努力,我们终于有了一片安定家园。有一天坐在窗前做功课,见对面楼扔出一堆东西。一个中国孩子大概六,七岁大,背着大大的书包,应该是刚放学的样子,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飞快地跑了。过了几分钟,就见一家三口都来了,在那里捡出一个大桌子。爸爸妈妈在那里左看右看,想必是找螺丝钉。那妈妈还拍了拍孩子的头,好像是称赞。就想起我们刚来拣桌子的那个冬夜。同样的雪地里,同样的一家人。站在温暖的窗前,一时间三年的经历象电影胶片一样在眼前展开,酸甜苦辣,悲喜忧愁,一起涌上心头。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洇湿了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