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黑而空寂的客厅里,塞满了无望的苦闷。四季如春的气候仿佛害着病的贵夫人,什么都变得那么单薄脆弱。孤寂的日子,除了攒钱,盼着早日买下一张假护照,别的她就什么也不敢奢望了。
可是夜总是黑得令人发憷。连番的噩梦带着她的身影在大街小巷里没命地跑,狂风怒吼,衣服全让风吹跑了。周围布满了门洞,洞里伸出了无数只魔爪。每当这些爪子做出一个抓她的模样,她的耳朵里就响起了警车的声响。她的脚就在这警车声中踩空下去,睁眼却只见一轮满月偷偷照着地上的鞋。
“偷渡!”她对自己说,“我是个无望的偷渡者!”
唯有陈老板还能记得关照她,让她做了炒锅。他甚至宁愿违反章程,允许她在捆完报纸,接着做那份旅馆工之前,到她原先住过的那个储藏室里先睡一小觉。一个半小时的喘息对她来说差不多是个长假了。
“谢啥,”这个双腿瘫痪,常常自我悲怜不已的残疾人说,“反正那家汽车旅馆离餐馆很近。咱们是老乡,有啥事不好商量?往后只要你糖糖开口,我什么都答应。再怎么说我也是这儿的老板!”
她躲着这残疾人怪异的目光。最近他总是用那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的身体,仿佛一头体弱年迈的雄狮盯着自己过去的母狮们,看着它们怎样为别的年轻的雄狮捕捉食物。他的臂力日渐衰弱,可他那两条毫无知觉的腿却总像是希望得到新生那样,蠢蠢欲动地抽搐着。
漆黑的储藏室里,那个虎背熊腰的东西再度出现了。好在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相信小橘子的死给她造成的阴影,怕是要跟她打一辈子的交道了。
30
八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她在厕所里对着刚进来的
“不会吧?”她扭着半边身子继续看镜子里的肩膀。
“怎么不会?”
“为什么?”她从镜子里看着正擦着屁股的
“哎呀,糖糖啊,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呢,”
“真的?”
“我在医院打过工,”
她不大
第二天下班后,她把身体挺得直直的,让坐在汽车里的吴胖和他新近的女朋友宫霓看她的右肩。
“你们看,我这肩膀是不是有点斜?”她问。
吴胖眯着眼看了看说,“嗯,你不说还真看不出呢,是有点……”忽然,他眼睛一睁,瞪得跟两只三百瓦的灯泡似的,从车里忙不迭地跳出来叫着,“哎呀,是斜,还斜得厉害呢!宫霓,你看你看,都斜成什么样了!好家伙!糖糖,这回你要发大财啦!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懂吗!哎,不懂也不要紧,有大哥给你做主。告他去!据说前几年有人到麦当劳喝杯咖啡还弄了几百万呢!你说,给你接骨的那人是男还是女?哎,不管是什么,反正你告医院没错。现在物价飞涨,赔偿费不涨不行,把你肩膀接斜了,不给一个亿,你就到医院门前上吊去!”
“你胡说些什么?”宫霓冷冷地说,“你是律师吗?糖糖,别听他胡说八道。”
吴胖对着宫霓翻了一下眼说,“谁胡说八道了?这种事是可以胡说八道的吗?”
“这种事不是你随便说几句就能办到的。”宫霓把她叫上车后又说,“我看你这肩膀一点儿也不斜。要是你真觉得斜了,也不妨去问问。
吴胖此刻不再管什么女朋友了,拖着腔说,“嗨,宫霓,你不要在这里瞎搅和了好吧?撞车那是小搞头,接斜了肩骨是上亿的数,法律系的学生办得了吗?”
宫霓也不甘示弱,摆出一副内行的模样说,“我看没那么容易吧。这世上谁也不是傻瓜。你让糖糖先问问法律系的学生嘛,要是有希望再找律师也不迟。不然她就得白花律师费。一小时要好几百呢。”
宫霓的话是对的。她对自己说,“这是要人从腰包里掏出一个亿,又不是问人借个火点烟。假如真能获得赔偿,不要说是一个亿,就是几十万也很不错了。姥姥说人不能贪心。有了几十万,还怕办不成绿卡吗?笑话!”
回到家,她在那个破床垫上坐着问自己,“真去找高文芳吗?”
一想到要去求那个高傲、蛮横,满脸都在卖弄自己那点优越感的女人,她的心都冷了。眼前老晃着景凯喂她烧饼的样子。是她妒忌着高文芳吗?自从那个雨天在街上景凯给她两百块钱后,八个月来,他一次也没去过宏运。她猜是那两百块钱的原因。
按照老景的为人,她在心里说,他是不可能把这件事瞒着高文芳的。凭着高文芳的禀性,这个一向都是那么小气的女人一定会在吃饭的时候提起钱的事,而这恰好又是老景所不愿意看到的。
她从来没想过白拿他的钱,这两百块钱她必定是会还给他的。但不会当着高文芳的面。她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古怪的念头,好像她是一个老景该给钱的穷亲戚似的。她不想看见他现出的尴尬,更不想看见高文芳对他生气的模样。
“不去找她!”她对自己说,“即使去找她,她也不会给我出主意,没准还会坏我的事呢!”
但是,不找高文芳问又该找谁去问呢?
她烦闷地在屋子里的一盏破旧的落地灯和厨房之间走来走去,看见柜台上放着
本小说将由华章同人和重庆出版社联合出版,并由著名大作家苏童作序,题为《白林其人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