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北风虽然喝得迷迷糊糊,但是对自己的妈还是能认得出来的。他有些尴尬地低声问:“妈,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郑妈妈哼了一声,说:“你看看你的手机里,有多少未接来电?!”
郑北风捉虱般浑身乱摸,终于把手机找出来看,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全是家里的号码。他讪讪地解释:“可能酒吧里噪音太大,没听见。大姨妈还好吗?”
郑北风的大姨妈有慢性妇科病,不能劳累,长期吃中药调理。因此也离了婚,姐妹两个住在一起,也算个照应。
郑妈妈横了儿子一眼,冷嘲热讽地说:“亏你还记得她,我还以为你已经快六亲不认了。”
张勇在旁边看看势头不对,连忙告辞。郑妈妈和颜悦色送他到门口。回头给儿子倒杯茶,指指旁边的沙发让他坐下。
“跟那个女人的官司究竟怎么样了?”她缓缓问道。
郑北风可能是酒精的问题,脑子慢了半拍,寻思半天明白说的是跟继母的官司,于是回答:“在走法律程序,律师说拖个三、五年不稀奇。如果可能的话,建议我们寻求庭外和解的途径。”
郑妈妈厉声说:“不行!你给我带话给律师,她把官司打到哪里,我们就奉陪到哪里!看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我们怕什么?他们的婚前协议在我们手里,你是你父亲生前安排的接班人,难道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郑北风连忙附和:“好的妈妈,我们跟她斗到底!你别生气,气坏了身体谁照顾我大姨妈啊?”
郑妈妈一丝笑脸也无,冷冷地说:“今天这个给我捅一刀,明天那个给我绊一脚,不生气也难。”
郑北风陪笑道:“谁敢惹你生气啊?你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郑妈妈不阴不阳地说:“还有谁?我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我气受我找谁说理去?”
“这是从何说起?”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说这一腔你跟你广告公司的那个新任经理陈百合走得很近。听说那个女人还有个孩子,是诚成老板邱志至诚的私生女。你这些年,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最终看上的是这么个女人?你知道你妈最恨这种狐狸精,你这么做,不是惹我生气是干什么?”
这年头,谣言传播的速度比光速还快。郑北风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他好笑地说:“这是怎么说?你以为你儿子是美国总统,约旦国王,人见人爱啊?就算你儿子看得上人家,你没问问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儿子?”
什么?一个带着拖油瓶的未婚妈妈,看不上她这么优秀的儿子?有没有搞错啊?她狐疑地盯着儿子,一直盯得郑北风心里发毛。
“这么说,你们之间没什么啰?”郑妈妈半信半疑地说,“那好,你给我打发了她,让她走。”
“什么??!!”郑北风站起来,酒全醒了,“陈百合上任以来,公司的营业额增长了百分之二十,资金流动比增长了百分之五十。她还拓展了几个新的经营品种,是个不可多得的经营人才。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把她开掉,如果她跑到诚成,对我们将是多么大的损失和威胁?”
郑妈妈一愣,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想过,半天才说:“难道地球没了她就不转了?”
郑北风说:“转是转,转得快或者慢,好或者坏而已。妈,第一,你听到的那些事不见得是真的;第二,就算它是真的,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跟现在她的工作表现无关;第三,希望你能公事私事分开看,别搅成一团。”
“还有,你也不是广告圈的人,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张勇?”
郑妈妈矢口否认,却底气不足。
“妈,张勇对陈百合有心结,他的话你不可全信。”
“他对那个女人有什么 心结?”
“他总认为总经理的位子本来该是他的,陈百合是鸠占鹊巢,所以就想把她排挤掉。 ”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他们分开?其实张勇任总经理也不错。”
“张勇在,对陈百合是个制约;陈百合的存在,对张勇这个元老也是个制约。张勇做销售是不错,可是业务上别的东西懂的有限。妈,公司里的事情你不懂,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郑妈妈再不懂,听到两个制约,也知道儿子并没有给那女人迷昏头,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于是她说:“儿子,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妈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妈妈喜欢什么样的人,不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工作上的事情我可以不干涉你,可是如果你要娶象那样破坏人家家庭,未婚先孕又生子的烂污女人做我的媳妇,我是绝对不答应的——我平生最恨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郑北风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他搓搓手回答说:“妈,你所说的女人现在为我工作,我希望你对她有最起码的尊重,这是其一;就算她以前做过什么错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她并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全中国人民,这是其二;最后一点我要声明的是,第一,到目前为止,她还没看上你儿子,第二,万一不幸你儿子爱上了这种女人,那么在我面前,希望你不要污辱她。”
郑妈妈绝望地看着她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儿子,悲哀地发现,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儿子爱上了她最恨得那种女人。这种女人,仗着自己拥有青春,拥有美貌,甚至拥有学识,肆意地去抢人家的老公,伤害别人的家庭,最后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先是邱志诚人间蒸发,然后是那些每天一束的花无影无踪。百合冷笑着想,早知道一夜情可以退敌,早用早清静。
这年头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风流倜傥不要紧,老婆或者女朋友一定要三贞九烈。
失落一点点,又埋首工作。
但是过了几日,圈内开始有谣言在流传。一种说法是,邱志诚在酒店嫖娼,被公安行政拘留;另一种说法是,邱志诚在酒店嫖娼,体力不支,昏倒在床,被抬进医院,如今得了种怪病,疑是艾滋病。
渐渐地,公司里还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看到她来了则四处走开。她再三追问,李微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圈内在传,百合是邱志诚当年的婚外恋女友,害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人在江湖飘,焉能不挨刀。百合知道自己在本市的广告圈子混,这件事迟早是要被翻出来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无所畏惧,可是这件事对她职业的影响,她却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她第一次主动约郑北风吃饭。
看看她老板的复杂神色,她就明白,她的老板早就知道了。忽然她明白,他跟所有的老板一样,心机深沉。如果她不及时坦白,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忽然间冷汗涔涔。
菜一盘盘上来,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郑北风也笑着打破僵局:“我今天受宠若惊啊,能吃到陈经理你请的饭。”
百合勉强笑笑,终于下决心说:“这些天,坊间传闻想必你也听到些——声音很响的。”
郑北风明知故问:“这些天传闻很多,你指哪一件?”
“我对别人不关心,我只关心有关我的传闻。”百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曾经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害得别人孤家寡人,九死一生。”
郑北风凝视她:“那么这个传闻可靠不可靠?”他多么希望她一口否认,说那全是谣言,那么他愿意选择相信她。
而她却一口承认:“至少大部分是真的——我确实是邱志诚当年的婚外情女友,我跟他和他老婆,痴痴缠,缠了若干年,三败俱伤。我不能说都是我的责任,我也不能说我没有责任。但是现在邱志诚跟我毫无关系,我们已经结束。这段历史绝对不会影响我今天的工作。不过,如果你今天就解雇我,我也毫无怨言——毕竟你我都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可能会有你的压力和理由。”
她找他解释,却还是为了公事。如果当年她的头脑跟今天一样冷静理智,那么历史会不会重写?
“我解雇你?”郑北风轻笑,“你干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解雇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如果你觉得面对这种排山倒海而来的舆论没有问题,我有什么理由有问题?”
百合望住他,眼神清澈:“我不得不说,你是个难得的好老板。”
郑北风微笑:“虽然知道这是门面话,听着还是觉得舒服。不过我想问个问题,你回国发展,真的没有邱志诚的因素在里面?比如,想报复,又比如,让他不能无视你的存在。”
“没有。”百合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兄妹都在国外,父母身边没人照顾。当年我父母为我操了不少心,我一直非常内疚。看着他们一天天衰老,我总想回国照顾他们。刚好碰到了这么个机会,就留了下来。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机会。”
“好了,公事谈完,我可以问你几个私人问题吗?”郑北风试探,“以朋友的身份。”
“你问。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
“你刚才说,你不能说你没责任——那么你承认不承认,那段感情是你犯下的一个错误?”
“那是个愚蠢的错误。”百合再一次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历史可以重演一遍,我绝对不会重复这个错误。我会找那些同龄的未婚男孩子,尽情地享受青春,而不是这么放肆地糟蹋青春。”
郑北风露出欣赏的表情:“你比较善于总结自己,修正自己,难能可贵。我妈妈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她就不会总是那么放不下那段往事,整天耿耿于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老板的娘的隐私,百合不好妄加评论。
郑北风又说:“坊间传闻邱志诚得了重病,人不见了去向;也有人说他因为嫖娼而被行政拘留。总之,本市最近确实不见了这么个人。诚成内部也讳莫如深。”
百合冷然说:“我不关心,跟我没关系。”
邱志诚当年追求她的时候玩过一个花样:非常热情地对她献几天殷勤之后,忽然之间消失了好几天,让她的心上上下下没有着落,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和忐忑。如今她没有任何兴趣去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精力去考虑他究竟是真的有了问题,还是在跟她玩一个老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