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看累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家附近也有好风情。收回目光仔细打量,原来自家门口的那条小溪,水甜也清,溪边林木葳蕤,青草芬芳,是不需要出去远游的。而原以为它的单调无趣,还只不过是因为平时慵懒着熟视无睹,眼光总是飘在外面,才没有注意到。当目光不在外面满处乱飘的时候,低头看看,就意外地收获了一些喜悦和安稳。
周末去看了一栋历史老屋,坐落在DC热闹的Dupont Circle。一路开车过去,阴阴的天,还好没有下雪。GW Parkway上两边的树木,虽然抖落了树叶,却仍旧清秀美丽地林立着。轻减的线条枝杈横斜的裁剪出高远的天空,波特马克河在山脚下安静地流淌着。车行驶在蜿蜒的路上,有种在冰面自由滑翔的轻盈,开着开着,云层里竟然渐渐透出一些阳光。原来冬天的美丽,也不逊于春夏秋的,那些季节美丽的太过蛊惑和喧闹。而冬天景色虽冷峻,却带着些简洁干练和深刻。
等开过了肯尼迪中心,渐渐就到城里了。路两旁的房子也染上了些厚重的古老气息,不再是城郊一派简单式样的重复。有红砖白窗的房子,浮雕的廊柱,干净的地面,间或有些依然绿色的藤蔓缠绕在黑铁护栏上。小街没有车,也没什么人。瞥见一个长发时髦的亚洲女孩,耳朵里塞着耳机,迈着长腿轻捷地走着。给这老旧的照片,添了一抹亮色和青春。
历史老屋的名字是Heurich House,是1892年到1894年间建造的。男主人名叫Christian Heurich。他1842年出生在德国,很小时候父母就过世了。别人劝他,别在德国一直给别人打工了。去美国吧,新大陆会给你一个做主人的机会。小伙子没有家累,风尘仆仆来到美国,开始新生活。他的拿手本事是开啤酒酿造厂。几年下来,啤酒厂越来越红火。他的啤酒厂曾经就是水门饭店和肯尼迪中心的位置,面临波特马克河,想必他俯身眺望时,也会很有些励志成功的骄傲豪情。靠啤酒生意站稳了,他又开始做房地产。这似乎是富人们必走的一条道路。这样,Heurich很快就积累了万贯家私,不建个漂亮的豪宅,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说说这位先生的婚姻生活吧。他买下了一家酿造厂时,还颇为青涩地需要埋头苦干。这家酿造厂的遗孀被他吸引。Heurich珍惜了这个爱情和这个对自己的事业也极有帮助的机会,和她结了婚。可惜遗孀命薄,很快撒手西天去了。未曾生儿育女给他。Heurich沉痛悼念了很久,又娶了第二个貌美如花的太太。这个太太,就是和Heurich一起设计建造这栋房子的。又可惜,第二任太太也命薄如纸,在豪宅里面住了6个月,又撒手而去。不过有人说,她由于没能很好的享受自己设计的豪宅,于心不安,魂灵经常徘徊于老屋。这走得也真不情愿,而且她也还是没能生育。按照中国人的观点,这个Heurich典型的克妻。Heurich一边怀念这些可爱的妻子们,一边着急自己无子嗣的事情,当时他已经40多奔50了,谁来继承这万贯家财呢?还好他又遇上一位勇敢的好姑娘,她当时和他相差20多岁。不过,这次婚姻很是幸福美满,两人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很快,孩子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大家子就住这个房子里,其乐融融。
老先生活了100多岁,他太太是他死后11年,89岁时去世的。去世之前把房子捐送给了华盛顿DC的历史协会。后来房子又被新成立的Heurich house 基金会买回来。现在做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我私下觉得这个基金没有管好,有些落败之气。一个是他们的官方网站都已经上不去了。还有就是,在参观过程中,好些屋子都不让上去,说是已经租给了一些私人公司,而且临走时候,解说员诚恳的对我们了了几个参观者说,“我们的预算有限,不能花很多钱介绍这个房子,你们要是觉得好,就口口相传,让大家都来看看吧。”
很少有女人不喜欢房子的,何况又是所古色古香的富家老宅。一进门,就有悠悠的欧洲古风扑面而来,也许是幽暗的灯光,也许是门廊那个健美男子射箭的铜像,或者是那些壁纸上,一个个小盾牌一样的浮雕图案,进了门,就把现实世界关在了门外,时空悠悠,好像走进了那些异国宫廷电影。解说员是个文雅的女士,雪白套头毛衣,长格子裙,也许是这个房子熏的,我老觉得她还是处女。还有一个男人在擦拭一些家具,他一眼看见我的包,就叫我参观时候小心,别碰坏了这些古董家具。“这可是当年原装的,有百年历史了。”我看他是显摆多于警告,只是为了强调这些陈设的原装罢了。而另一位大叔就显得很本色,他就像可以在德国酒馆随时遇到的大口喝啤酒的工人,身材也是粗壮。估计是维护这个房子的工人,他看见有人来,很兴奋。女士还问,是不是他也要跟着走一遍tour?他点头说是。想必市在房子里也寂寞了,很喜欢有些人来。
进门开始是个厅,可以看到回旋向上大理石的楼梯。还可以看见一个类似小阳台的在二层,那个是用来演奏音乐的,当时没有这些CD电器,都是真正的小乐队来拉琴表演,从那里演奏,声学效果最好。房间其实按功能分,也就那么些,书房,客厅,卧室,娱乐室等等。但豪宅的特点是不遗余力地装饰,细节精细地雕琢,连天花板上也都栩栩如生地画着天使散花嬉戏。家具窗帘壁纸的搭配和谐,风格多迤逦,不管是家具还是雕像还是廊柱,都有着很多繁复精美的花纹,层层叠叠。墙上挂着的吊灯,一半是电的,一半是蜡烛,间错着搭配的。解说员解释,那时白宫先用了电,然后这家两周后也用了。可当时电还不稳定,所以还得弄些燃气的。
每个房间里都有壁炉。但壁炉只为了装饰,不点火。因为男主人遭遇过火灾,很怕这些又成为火灾隐患。但也因此,使这些壁炉里面美丽的浮雕依然明丽,没有磨损。男主人还设计了电梯在楼里,不过是个空壳预留在那里。他也是有钱,也是节俭,修的时候想,还年富力强,用不到,可以走楼梯。这一走就是走到百多岁,老先生也一直没把那个电梯装上。
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走过,那些碎花的小沙发,镀金了的三角钢琴,低垂的蓝色帷幕,安静的诉说着当年的故事。女主人就是在这里做针线的,那间房子,躺椅已经磨损了,小桌子的抽斗里面还露出一些杂色的丝线,绿色的,粉色的,中间还有张圆桌子。好像那个穿着长裙的女主人,也只是刚刚离开,而回头她还要回来,坐在这里,一针针的绣出个椅套,或者,要坐在那个圆桌前面,一笔一笔的给朋友们写信。笔要沾墨水,写一写,停一停,再沾墨水。然后那封信,就混着墨香和阳光,封存起来,那边朋友们拆开,就看到了这个温婉的女人和她封存在信里的情谊。
原装的历史,在这个古旧的房子里,仍旧一丝一丝的微弱地呼吸着。他们的子孙,有的还经常回到这个老屋。小时候,他们上楼梯,不让他们用高一些的木扶手,一是因为够不到,二是因为要省仆人一些维护的麻烦。他们会扶着木扶手下面的铜铁栏。这些老人回来,上楼时候依旧扶那些已经磨光的铜栏。他们还会坐到早餐室里,望着墙壁上有用花式德文写着的那些好玩的酒话,怀念那时丰盛的早餐,和家人的欢笑吧。
如果房子会讲话,它一定会讲出很多有趣的故事,那些餐厅里面,客房里面,或者卧室里面的温馨浪漫,嘈杂吵闹,也许还有勾心斗角。它一定是诚实的,来诉说着百年的历史,孩子们的成长和搬迁,比子孙们自己讲出来的故事应该更精彩一些的。
推开厚重的门,到街上吸口冷冽的空气,那些历史微弱的呼吸就渐渐散开了。从小街过去,在走几步,就已经是繁华的商业区。店铺一家连着一家,还有脚手架支起来,要改装或者盖新房子,未来的商店的彩色广告都打好了,画面上的食物艳丽无比的诱惑着街头的行人。Dupont Circle有很多酒吧,餐馆。到了晚上热闹非凡,很有些纸醉金迷的美艳。而这座老宅,就默默地站在繁华中,背负着百年的历史,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房子也许在想:这些我早都是已经见过的。人,一遍又一遍一代又一代都在重复着些什么呢?
Heurich House的近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