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宜穿戴整齐去某画展的开幕式。
画展在湖畔画廊,展出的画家跟省内某位领导有亲属关系,故而知情的商界人士去捧场的不少。夏宜也是接到美国堂兄的指令去购买作品的。
她知道如果在国外的这种场合,一定是要穿得很正式的。但是这是国内,穿得太正式反而惹人侧目,因此只是来个折中,穿一条大开领的松蓝色真丝连衣裙,配上梁浩然送给他的那套松绿石的项链,耳环以及戒指。
画家本人在,夏宜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上前打个招呼,做自我介绍。那人认识她堂兄,就聊了一会儿。之后夏宜点点头,转身专注地看画,挑了一大一小两幅,一幅人物自然留给堂兄交差,一幅小风景打算挂在自己卧室。她知道这个画家颇有功底,作品很有收藏价值。
她在工作人员处办理手续,工作人员说: “ 要展览结束后才能取货,请夏小姐把地址留下,界时我们可以送到府上。 ”
她留下地址,看工作人员把 “ 已售 ” 的牌子贴在作品下边。这时有人过来在她身后说: “ 夏小姐好眼力。 ”
夏宜转头,只见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的男人,一身薄型灰色全毛西装,站在她旁边,五官依稀有些熟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男人伸出手: “ 梁伟华。可否请夏小姐赏光吃顿饭? ”
梁浩然的爸爸!他们父子长得是有些相似,怪不得眼熟。她安静地看着他,足足有一分钟,才开口说: “ 我不记得我认识梁先生。梁先生认识我? ”
梁伟华就说: “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 听起来不是平凡之辈。
于是夏宜跟他去一五星酒店的餐厅吃饭,用梁伟华的话来说,那里比较安静,方便谈话。
菜很精致可口,梁伟华开门见山地问: “ 夏小姐是怎么认识阿浩的? ”
夏宜嫣然一笑: “ 梁先生何必问我?您这么聪明的人,猜也猜到了。 ” 只怕他早已派人把她的历史调查得一清二楚。
只这么一个回合,梁伟华直觉地感到这个女人不好对付。他试探地问: “ 阿浩当年回国,反向自西走,过路加拿大,是特地跑去见你? ”
呵,那个夏天,是今天一切烦恼的开始,她是不是错,并且一错再错?
夏宜仍然微笑: “ 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
梁伟华用餐巾擦擦嘴,说: “ 夏小姐太谦虚了。阿浩为了你,几次三番地搅黄了家里安排的相亲,拖着不肯找女朋友,如果说这都不算魅力大,那么怎么才叫魅力大? ”
夏宜心中就一呆,他为她几次三番地搅黄相亲?他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她这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逃过梁伟华的眼睛。他接着说: “ 夏小姐,我想知道,你对阿浩是什么意思?你是跟他玩玩,还是认真的? ”
夏宜闭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梁伟华等了几分钟,见她不说话,就说: “ 如果你只是跟他玩玩,那我想请你饶了他,放他一条生路。阿浩这孩子心实,重情义,死心眼。他现在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去跟别的女孩子交往。哪天你厌倦了,一走了之,他会很受伤。他这一辈子也没吃过这种苦头,不见得能走得出去。夏小姐,出来混,要找对玩伴,否则最后会惹麻烦在身,伤了别人,也可能害了自己,你说是不是? ”
夏宜抬眼看他,反问一句: “ 若我说我是认真的呢? ”
梁伟华放下筷子,拿刀叉给她布菜,接下去说: “ 下面的话如有冒犯,请夏小姐别在意。你比阿浩大八岁,他现在是很迷恋你,那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没有,从别的女孩身上也找不到的东西,成熟,体贴,风韵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东西他自己也有了,或者他从别的,比他年轻的,但是已经成长起来的女人身上找到了,而那个时候你已经青春不再,红颜褪色,你觉得你能保住你们现在这种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大?不错,我说过,这孩子心实,重情义,死心眼,可是,目前还没有谁可以肯定地说,这样的人就不会变 —— 因为时间在变,环境在变,这个世界在变 ——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
位置会变,时光会变,容颜会变,思想会变,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夏宜仍然沉默。
梁伟华说: “ 夏小姐当年跟蔡先生结婚的时候,家里曾经反对过吧?那时候夏家反对的人,肯定是有一套充分的理由的。给你建议的人,大多生活经验比你丰富,可是你没听,如今怎样?是不是当年被你反对的话今天一一得到验证?谁都是打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年轻人,一腔热血,反传统也好,反封建也好,都可以理解。但是这世上可能你什么都能反,就是一样反不了,那就是时间。 ”
在时间面前,谁也无能为力。
梁伟华最后做出结论: “ 夏小姐,时间不站在你那边。 ”
他说的话句句是真,为什么她听了却一阵阵地难受?她勉强笑笑,说: “ 一句话概括来说,无论我是玩玩也好,认真也好,最后只有一个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放手,对不对? ”
梁伟华声音不高,可是充满权威: “ 夏小姐是聪明人。 ”
这时夏宜手机响了,她取出来看了看,是梁浩然。她没接,直接把手机关了,然后苦笑着说: “ 梁先生,我要是说我想放手,但是阿浩不肯放手,你信不信? ”
梁伟华心里已经明白那个未接听的电话是谁打进来的,就盯着她说: “ 我信。我说过,这孩子心实,重情义,有点死心眼。但是,夏小姐,我也知道你这个人很成熟,很有决断力,只要你想放,没有放不了的手 —— 关键是你肯不肯狠下心来放。 ”
夏宜虚弱地说: “ 梁先生,我从来没想到过要跟阿浩结婚。 ”
梁伟华回答: “ 可是你们现在这种情形,他没有办法过正常生活。 ”
正常生活?什么叫正常生活?他跟她在一起就不正常了?
梁伟华顿了顿又说: “ 人民币有升值的趋势,中国又是个资源消耗的大国,我准备成立个进出口公司,专做生产资料的进口生意。本来我是打算让阿浩主持这个公司的,可是他现在这么任性,做事这么不顾后果,我怎么能放心交给他?夏小姐,你要是真心喜欢阿浩,就该为他的前途考虑考虑。 ”
夏宜以手抚额: “ 你想让我怎么做? ”
梁伟华说: “ 你如果愿意回加拿大,我愿意负担你在那里的一切生活费用。 ”
夏宜冷笑: “ 你觉得我需要吗?我可以工作的。 ”
梁伟华说: “ 或者如果你想做生意,我也可以投资。 ”
夏宜道: “ 钱我有。 ”
梁伟华说: “ 我知道。我不过是想表示一下心意和诚意。一个女人,自己在国外生活,举目无亲,肯定很艰难。 ”
夏宜准备起身: “ 梁先生,您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是我不能肯定我会照您说的去做。 ”
梁伟华拿出自己的名片,把手机号码写在上面,说: “ 如果你准备接受我的建议,就请打电话给我,我好做具体安排。 ”
夏宜迟疑地接过名片,看了看,放进手袋。
夏宜出来去接儿子,开了手机给蔡家打电话。接了儿子去儿童公园,梁浩然的电话就进来,问她: “ 你刚才为什么关机? ”
夏宜说: “ 刚才在看画展,按规矩是要关机的。你找我什么事? ”
梁浩然生气地问: “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你现在在哪里? ”
夏宜说: “ 你跟朋友去玩吧,我要陪彦成去儿童公园。 ”
梁浩然说: “ 好的,那等下去你家吃晚饭。 ”
夏宜陪儿子坐电瓶碰碰车的时候,一抬眼就见梁浩然站在场子外面朝他们母子招手。她被他这么一搞,心中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真是生气也不是,高兴也不成,出来就给他脸色看。谁知道梁浩然根本就不理她,只是拉着彦成的手,带他什么刺激玩什么,把夏宜不敢坐的海盗船,摩天轮,过山车都玩了个遍,把彦成哄得围着他团团转。
夏宜恼火地问他: “ 不是说好让你去跟朋友玩,晚上再到我那里吃晚饭? ”
梁浩然嘿嘿地笑: “ 我要是不答应,你能乖乖地待在儿童公园? ” 他转头问彦成, “ 叔叔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
彦成自然拍手叫好。
于是他们在肯德基买了儿童套餐带回家,夏宜去厨房烧饭煮菜,梁浩然陪彦成打游戏,教他下象棋。夏宜从厨房出来,看他们两个趴在餐桌上玩得一本正经,专心致志,就有些眼睛发热,鼻子发酸。
她回头继续切葱,梁浩然进来倒水,顺便在冰箱里找饮料给彦成。他从后面轻轻环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 “ 再生一个,长大了大家凑在一起刚好打双抠。 ”
她往后踢他: “ 去!少胡说八道! ”
他笑着出去。
夏宜打开锅盖,雾气就腾腾地上来。她把葱放进去,忽然就控制不住,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进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