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读《周易》，困了蒋介石半生

毫无疑问，蒋介石算得上是个有胆勇，有智慧的人。算伟人吗？爱者说是，憎者言非，随他去了，那可不是本文所要讨论的。本文要讨论的是与他有关的一个颇带些迷信色彩的题目。 蒋介石的后半生与其初衷相比较算是失败的：以一国之尊而败走台湾一隅再怎么说也不是成功。那他失败的原因何在呢？有人说：“全是《周易》害了他，他错读了《周易》不说，还按《周易》改了自己的名字。” 您可能会说：“这不是胡扯吗？这是迷信！” 请稍安勿躁。让咱们先假设这个说法不迷信，并按照这个思路进一步分析下去，看能否发现点儿什么？也许会很有意思也说不定呢。 当然首先得说说蒋介石的原名是什么？颇有几个：蒋瑞元、蒋周泰、蒋志清等都是。可后来怎么改成了蒋介石？查资料得知，还真的是按《周易》改的。《周易》里有这样一句话：“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有的人把这句话翻译成这样：“坚如磐石，不待终日，大吉大利。《象》说：不终日，吉利，因为是在既中又正的位置上。” 您看，一句话竟有这么多的褒意，所以蒋介石就把自己的名改为“蒋介石，字中正”了。 假如您尚未读过《周易》，估计您不大能懂什么是“既中又正的位置”。要说明这个概念，我得先为您普及一下《周易》的基本知识才行。 《周易》有八个基本卦，称为“原卦”，请见下图： 乾（天） 坤（地） 离（火） 坎（水） 巺（风） 震（雷） 艮（山） 兑（泽） 您看，每个原卦都由三个横画组成，有的横画是实划，而有的则是中间断开的。实划的称为“阳爻”，中间断开的称为“阴爻”。再看，乾卦是三个阳爻，代表天。而坤卦是三个阴爻，代表地。如此这般，按阴阳爻的不同排列，共得出八个原卦。但要是真“算起卦”来，一个原卦的“功力”尚显不足，要用所谓的“重卦”，就是任选两个原卦上下重叠，得出个重卦。那么八八六十四，共能得出六十四个重卦。咱们就用蒋介石据以改名字的那个重卦来说明吧。那个卦叫《豫卦》，请看下图： /> 震 (雷) 坤 (地) 怎么？看出点儿门道了？这是“大地一声雷”啊！呵呵。这就是为什么蒋介石喜欢这一重卦了。《豫卦》的“卦象”是“下坤上震”相叠。什么是“象”？“象者像也。” 就是您一看到某个重卦，就能想象出来的某个特定画面。在《豫卦》的“卦象”中：坤是大地，为顺；震是雷霆，为动。意味着雷依时而出，预示大地的回春，俗语有云：“二月听春雷”是也。当年的蒋介石满怀抱负，誓要一统天下。可在那个内有军阀混战，外有敌国欺凌的形势下，他需要个精神寄托，也需要个形象宣传，于是，这个卦正中其下怀。 您可能说：我可是看不明白这个鬼画符。那就听在下接着为您普及： 两个原卦重叠在一起，下面的《坤卦》被称为“内卦”，上面的《震卦》被称为“外卦”，二者分别体现事物的内因和外因，而每个卦自身的三个爻则代表“左、中、右”或“开始、发展、终局”等不同的方面或阶段。您觉得三个爻还太少，不能概括事物的复杂情况是吧？两个基本卦重叠后，六个爻合起来一起用就差不多喽。 请看图示一：重卦的六个爻要从下往上看，最底下的爻为一，最上面爻为六。阳爻被称为九，阴爻被称为六。例如：上面《豫卦》的第四爻是阳爻，就被称为“九四”，而其它的阴爻分别被称为“初六，六二，六三，六五和上六（逢一爻和六爻，不称“九”或“六”，而是根据阴阳称“初六、初九”或“上六、上九”。）。 把六个爻作为一个整体系统来看就产生了一些“新”的说道儿： 1、凡阳爻在一三五或阴爻在二四六的位置上时，被称为“得位”，相对的“吉”；否则称为“不得位”，相对的“不吉”。 2、第二爻和第五爻，分别为内卦和外卦之中，称为“居中”之位，是重卦中举足轻重的两爻。 3、第三爻是内卦的最上面的一爻，它再往上前进就进入了外卦，所以它的处境最险，就像一个人大学毕业后找第一个工作，或女孩初嫁，都会影响其一生，故称“险位”，这就读《易》者常说的“三常险”。 4、第四爻是上卦的最下面的一爻，往上前进则进入外卦的居中之位，往下就落入内卦，它要承上启下，而上下都对它很排斥，是个很令人警惧的位置，故称“惧位”，比之人则常常是位副手儿，呵呵。再往上爬，就取一把手而代之，往下落就成普通一兵了。您想想看，那一把手能不小心对付他吗？故在现实中，副手能取代第一把手的概率极微，刘少奇，林彪，周恩来等皆是。 5、第五爻则往往是一卦之魂，“求卦”的人必须最终把自己的背景放到那个位置上看，才能看出自己的吉凶。为什么第五爻如此重要呢？因为这个位置的涵义是：人或事物在内卦的居中之位一直发展，其前进方向都要指向外卦的居中之位。您在家中是大王，没人问，只有你到外面再成了王，那才是真正的王。所以，第五爻是顶峰，应该被称为“本命位”。那第六爻呢？不是更高吗？第六爻的位置是在第五爻之上，但它走的是下坡路，是一个圆弧上，刚刚过了至高点的那个位置。比之人，是晚年。 另外还有些其它的说道，为不跑题太远，就不赘述了。 现在您一定看出些门道儿了，那咱们就一起为蒋介石看看卦： - 先看他的本命位六五，有问题了：阴爻而处在五的阳位，不得位。下面偏又有个九四是阳爻，隔断了他跟内卦《坤》的关系。乾为天为君，坤为地为臣。纵观蒋介石一生，军队里派系严重，忠心的将领很少，打仗时互相掣肘，因而打日本不得力，打八路军更不得力，真难为蒋介石了。这是他失臣。还有他的官员，多为腐败之徒，又为他得罪了老白姓，这是他失民。这个“失”字，就是《坤》被九四隔断造成的。 - 无疑，蒋介石的失败，九四是其克星。九四是阳爻，但它在第四的这个阴位，也不得位，但它得《坤》，它下面直接连着内卦《坤》。向上可取六五而代之，往下亦无没顶之灾，他所需要的只是“警惧”。再回看蒋介石的本命位六五，下不能接《坤》，往上则又快到尽头，不太妙啊。 - 也许您会问？为什么蒋介石的爻位在六五，他不可以在九四吗？答曰：不可以。因为他当时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所以他只能用六五的位置来衡量自己的吉凶。古代的皇帝登基，常被称为“位登九五”，就是从《周易》中得来的，请注意“九五”二字，“九五”是阳爻在五的位置，得位。而“六五”呢，不得位。 现在您更看出些门道儿来了，迫不及待地要说：《豫卦》对于处于六五位置上的那个人是个坏卦，而对于处于九四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个好卦。对！可处于九四那个位置上的人又是谁呢？算了，咱们就不管他了，还是先说说蒋介石怎么改的名字吧，已经跑题够远的了。 最后，再普及一点点儿《周易》知识，咱们就可以开始切入正题了。 古代的《周易》没有任何文字，就只有上面刚讨论过的六道鬼画符，后代人变得越来越“笨”了，没文字说明可就看不太懂了（在下可能是当代不用看文字说明就能看明卦意的有限的几个人之一。哈哈，吹个牛皮玩笑一下。），于是就有高人给加了些文字说明。 先看一下加了文字说明的《周易》是什么样子，还是以《豫卦》为例。为了醒目，上下个加一条线以示区别： 豫卦 （雷地豫）震上坤下 /> 震 (雷) 坤 (地) 《豫》：利建侯行师。 （宜于封建侯国及用兵作战。） 《彖》曰：豫，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 《象》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初六，鸣豫，凶。 （以喜佚悦乐而闻名，将有凶。） 《象》曰：「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坚贞如磐石，不待终日，占问得吉。） 《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六三，盱豫，悔，迟有悔。 （仰视（媚颜）为乐，将有悔；迟疑不决，亦有悔。） 《象》曰：「盱豫不悔」，位不当也。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用娱乐而丰盛富有，勿需疑虑，朋友聚合如簪。）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 六五，贞疾，恒不死。 （占问疾病，（此病）长久不死。） 《象》曰：「六五贞疾」，乘刚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 （日暮仍醉于娱乐，事虽成而有变。（却）无灾害。）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 上面：紫字传为文王所加，是对一卦的总体说明，称为“卦辞”；绿字是对每一爻作出的说明，传为文王的儿子周公所加，称为“爻辞”。那六道鬼画符再加上卦辞和爻辞乃是《周易》的灵魂和肉体。蓝字的《彖》和《象》传为孔子所加，可以算做《周易》的衣服，这些衣服是否符合灵与肉的内涵就很难说了。（孔子给《周易》涂上了很浓厚的儒家色彩，为其学说所用，最后，《周易》这本“占卜之书”竟然成了弘扬儒家说学的“五经之首”！）圆括号里的黑字，则是当代学者刘大钧对卦辞和爻辞做出的现代汉语译文。六道鬼画符附近的红色文字则是近代人出书时加的，版本不同，其文字也常有异。 现在终于可以说说蒋介石怎么读错《周易》了。让咱们看一下六二的爻辞： 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坚贞如磐石，不待终日，占问得吉。） 《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无独有偶，那句现代汉语的解释确与蒋介石的理解相同，可惜，这句话的解释是错的。古人的“介”是否等于今天的“耿介”，“于”是否等于今天的“如”，由于训诂考证很占篇幅，咱们就不在这篇杂谈里谈了。但只要看一看“坚贞如磐石，不待终日，占问得吉。”这句话在逻辑上通不通就够了。先来比较其它几爻的爻辞： 初六：以喜佚悦乐而闻名，将有凶。 六三：仰视（媚颜）为乐，将有悔；迟疑不决，亦有悔。 九四：用娱乐而丰盛富有，勿需疑虑，朋友聚合如簪。 上六：日暮仍醉于娱乐，事虽成而有变。（却）无灾害。 从上面的句子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因果之间的逻辑关系，如：“以喜佚悦乐而闻名，将有凶”，“迟疑不决，亦有悔”等等。再看“坚贞如磐石，不待终日，占问得吉”，这句话的因果关系何在呀？“人坚贞就吉祥”，通；“不待终日，吉祥”，通；但是，“人坚贞，不待终日，吉祥”，就不通了。“坚贞吉祥”就是“坚贞吉祥”，为什么“人坚贞了”还非得“不待终日” 才吉祥？在整句话里，“不待终日”这四个字很多余，不是吗？可这四个字明明在那儿啊。结论只有：这句话的现代汉语解释不对。 古人的刑法中，有把人锁在石头上的惩罚，《周易》的《困卦》里还有一句爻辞是“困于石”，跟这句“介于石”属于同一种情况，都是把人锁在石头上。这里的“介”应该是“忦”的假借，“忦”者“忧”也。人被锁在石上的结果是类似的，一是困，一是忧。 再让我们按这个意思来翻译这句“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被锁在石头上，不到一天的时间，吉祥。” 按因果关系改写：“虽被锁在石头上，但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自由了，所以吉祥。” 潜台词：要是被锁在那儿，还不知道那天才能自由，凶。《周易》里的古文是很艰涩，有时翻译起来如同猜谜一样。不同的是，古文有时候也可以先猜出谜底，然后再去猜谜面。关键是：必须说得通才行。 再看看当年的孔子是怎么理解的？他在《象》里说：“「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请注意：他强调的是“不终日贞吉”，根本没再重复“介于石”，也就等于说“介于石”与“贞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而“不终日”才与之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终日”自然是时间短，也就是说“由于时间短，才吉祥”。一件事，时间短了才吉祥，那这事断不会是幸运的事，所以，“介于石” 绝不是“坚贞如磐石”的好事，而只能是被锁在石头上犯愁。 从以上来看，“介石” 二字原非吉语。那么“中正”二字呢？先复习一下上面普及的《周易》知识：阴爻处在二的位置是既“得位”又“居中”，无怪孔子说：“以中正也。” 这句话蒋介石却没读错，万幸。 本说这篇文字到此就该结束了，您说：慢着，你不是在题目里说“困了蒋介石半生”吗？我们得听听结论。好，咱们就做个小结。《豫卦》是利于逐鹿中原，行军作战的。总体而言，领兵打仗的人，得到这样的卦象是吉祥的。为了说着方便，让我们把上面的“图示一”再搬到下面来用用。从下往上看： - 初六，不得位，所以凶。这是刚起兵的时候。 - 六二，得位，所以吉。这是兵已成势，形式险峻的时候，要忍耐。于是，周公用“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这句爻辞来鼓励求卜者。 - 六三是个险位，胜则出头，败则涂地，这时需要胆略和决断。爻辞“迟有悔”，很形象。 - 九四是惧位，一面要保持自己的军力，一面还要避免自己被更强的军队吃掉。前面说过，此爻好就好在跟下面的内卦《坤》相接，《坤》乃土地臣民，于是，粮草兵源都不用愁。但九四阳爻在阴位，也不得位，要忍，忍到有机会把六五干掉就行了。爻辞的“大有得，朋盍簪” 都是富足聚集的《坤》象。 - 六五是蒋介石的本命位，无疑，蒋介石早已经历过了初六，六二，六三，九四的境遇，而达到了主宰大局的位置。可六五这个阴爻在五的阳位，不得位，主要体现在失众和下面九四这个阳爻的进逼。虽如此，可爻辞说：“贞疾，恒不死。” 有病，但死不了。为什么？孔子在《象》里解释说：“「六五贞疾」，乘刚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六五有病不凶，因为它还能抑制“刚”，“刚”就是它下面的九四这个阳爻，过很久也不会死，因为它还在中位，别忘了，六五居中。 - 上六的爻辞“冥豫，成有渝。无咎。”也很形象：“事虽成而有变。（却）无灾害。” 这也正是蒋介石晚年的写照。 究其一生，蒋介石经过多番奋斗，终于在名义上领导了全中国，但一直是一天二日，六五终究不是九五，二者的含金量差多了，呵呵。最后“事虽成而有变”败走台湾。这一切都尽在《豫卦》之中。 您也许还有一个问题：蒋介石为什么偏偏选这个《豫卦》改名？在下没查到任何资料，只能猜想： 一是他读《周易》时发现了这个《豫卦》，正好暗合了他争霸天下的雄心，二可能是有疑而问卜，结果占得这个卦象。那个“算卦的”再投其所好，说些个“坚如磐石”什么的，歪打正着。 记得在开篇时，在下请您假设咱们讨论的都不是迷信，您这才跟着读到最后，我似乎有责任来说明“这个”究竟是不是迷信。在下只好说实话：敢言《周易》者，未必敢言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