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方程》中篇连载13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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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浓的霪雾啃着凯萨酒店四面的红砖,啃着16楼的会议室。黄萍萍挽着贾博士的手臂,走进了电梯。他们准备到3楼的俱乐部咖啡厅去。就在他们跨进电梯时,忽然从墙角钻出一群男女,他们簇拥着一个拿旗的人,呼呼啦啦全都挤进了电梯。这群人像一堆倭瓜挤在铁皮车箱里,脸对脸,背靠背,一个紧挨着一个站着。把黄萍萍和贾博士逼到了电梯的犄角里。黄萍萍倒是不怕自己的前胸差一点就要贴到贾博士的脸上了,说实话,这时她的套装,她的那双玉一般的腿,还都不由自主地怀上了点浪漫之情呢。可是,贾博士却想给黄萍萍多滕出点地方,他把身体像一张匹萨饼那样,贴在电梯的镜墙上。在一个好似即将要宣战般的日子里,贾博士的这个举动,和那些成群结队到这个国家来走马观花的人相比,胆量的确是小了点。不知道贾博士在走出电梯的那几秒钟里,是不是想到过他这个胆小的模样已经被人照下来了,不过我敢肯定他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就是在他们的电梯下降的同时,大约有56个警察和便衣站在另一个电梯里,正不动声色地向上升去。

 让我来请您喝杯茶,可以吗?黄萍萍跟着贾博士走出电梯时,奶声奶气地说。

 我能不能先去趟厕所?贾博士似乎有点难为情。

 当然可以,我来为您找一下。

 黄萍萍并不熟悉这家酒店,不过她还是很快在一个避静的拐角处为贾博士找到了男厕所。贾博士朝她点一点头,表示了谢意,然后走进了厕所。

 厕所和大厅几乎是一样豪华。贾博士长方形的前额被照在六盏白炽灯泡下,现在正如一只红得发紫的鞋盒那么炫耀着。贾博士拿起闪着丝光的奶白色毛巾,轻轻擦了下额头,没觉得毛巾比家里的柔软,他又拧开水笼头,用一块叶瓣样的绿色香皂洗了洗手,也没感到这香味比家里的更清凉。可这些用品,这些只有在豪华酒店厕所里,才供给的用品上都有一个很大的花体C字。这个C 标志着一种价值。这是人的价值,还是方程的价值呢?这个定义倒是并不那么至关重要的,不过贾博士拿着毛巾的手的确是感到了这个C字的份量。坦白说,他所参加过的学术会不算少,可那些会多半是在某个大学的一间教室里举行的,像这样由几家大投资公司主办的,又是在这样一个豪华酒店里的学术会,(其实根本不能算作学术会,只能说是一个带有介绍性质的报告会。)他还是头一次。如果不是一种价值的存在,不是股票暴跌,投资界伤亡惨重的话,那么像他这样一个杂牌大学的数学系教授,要享受这样的待遇,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天使来报过喜也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贾博士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他的方程是货真价实的,可做的还是一次性买卖。就像旅游胜地的珠宝店一样,卖出一只戒指,无论真假所赚的就是那一笔了,不会有回头生意了。贾博士认为,他和贾氏方程不是价值关系,是一种函数关系,而他本人就是那个自变数。因此,贾博士是不必为价值操心的,他只需要为自己份量的变数操心就可以了。他准备好好算一下。不过就在这时,他被镜子里一双盯着他看的女人眼睛吓了一跳,他立刻转过身问道:

 我是不是走错厕所了?

 没有,您是在男厕所里。黄萍萍笑着说。

 那么,你……

 我进来陪您一会。我把门关严了,不会有人进来的。黄萍萍仍是笑着。

 上厕所都有人陪着?我还真是第一次……。贾博士低下头,想笑又不敢笑地摸了摸下巴。

 您不要客气,其实在认识您之前,我对您的事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什么!贾博士听黄萍萍这么说,像被开水烫了脸,他迅速地抬起头,并且那么凶狠地瞪着黄萍萍说道,你知道我的事?你知道什么?你想怎么样?!

 现在看贾博士不应该那么做贼心虚大叫大嚷的。可是在当时来看,反倒是黄萍萍犯了一个西方人自以为是救世主的通病。黄萍萍要显示出的这种自信的优势,在贾博士听来完全是在故意要挟他,这让贾博士不能不万分痛苦。

 比方您太太神经不正常啦,您那几个不幸的孩子啦……。

 请不要提我孩子的事!

贾博士恶狠狠地打断了黄萍萍的话,他冲动的声音里夹杂着大量的恐惧。他那本来就缩在一堆的五官,尤其是极短的人中,一生气,那条人中就好像被他吃进了嘴里,一点都看不见了。

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张狰狞的脸,黄萍萍这才知道说错话了。尽管她不知道错在哪里,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扬了贾家的丑。黄萍萍顿然脸又涨得通红了,一时语塞,站在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黄萍萍和贾博士对视着,一个在后悔,一个在愤怒。就好像宇宙爆炸的前夕,紧张得连墙上的瓷砖都出汗了。在如此多情的厕所里,一个男人严阵以待地计较着一个女人的话语,似乎不是什么漂亮之事。这一点,贾博士看来是不大有风度了。不过,黄萍萍是聪明的,她主动打破了僵局,并且只用了一句话。她说,我是因为太敬佩您了,才同情您的么。黄萍萍这句嗲里嗲气的话,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使贾博士的鼻子和嘴之间有了一段缓冲余地。他嘘出一口气,甚至还伸了下手,不知道是不是想摸一摸黄萍萍因为说错话,而涨红了的脸。他应该会看见,黄萍萍的脸已经不再是那么冰一般酷艳了,而是像生活在赤道边的女人那样火热,而且因为热,她的手正在解开一粒胸扣。不过,贾博士伸出的手后来没有去摸黄萍萍的脸,而是抹了下头上的汗水。

后来,贾博士径自走到便池前,拉开了裤子的拉链,把一个什么东西拿出来。此刻,黄萍萍就听到了排水的声音,同时还感到厕所里的气味也越来越难忍了。大概是难闻的空气把贾博士的神经系统破坏了,他在把那个什么东西放回拉链里去时,稍微费了点力气。贾博士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将黄萍萍的同情和关注擦得一干二净,独自枯着背脊骨走出了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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