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于国内医学院,这几年在美国的医学院工作,所以对中美两国的医疗系统有所了解。最近回国一趟,两个小孩分别进了中国和美国的急诊室,使我从病人的角度,对这两种医疗体系的风格、习惯和效率,有了更新的体会。
回国刚一个星期,三岁的女儿突然半夜大量拉稀,大便象水一样,伴发烧。我抱着孩子叫了出租车直奔医院,没有忘记精心包好大便样品,以便做例行的化验。这是当地最大的一家三等甲级医院,急诊室里一片安静,两间治疗室的高背躺椅上坐着几个病人,每个人都在挂水。挂了号才几分钟,被护士叫醒的儿科女大夫就睡眼惺忪地来了。出于职业训练,又是孩子的妈妈,我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女儿的病情,但医生似乎对细节不感兴趣。告诉她带了样品来,要求做检查,医生大手一挥,“晚上没人,不做!”她马上开药,于是,我的孩子也加入了挂水的行列。
白天,带女儿再去看儿科专家门诊,医生让化验血和大便。化验室的人在女儿手指上轻轻一戳,血液就流进了细玻璃管。过了十五分钟左右,血细胞数和分型的结果就出来了。大便检查时,样本送进去才十几分钟,马上就有化验报告单发出来:“粘液,无浓细胞”,这样高的效率让我很意外。
在我知道的美国医院,从取样本,再由管道系统或专人送到检验科,就要近一个小时,等结果出来,已是好几个小时了。而且美国除了刚出生的小宝宝,一般不用指尖血来查血细胞,都是从静脉里抽血,一抽就是好几毫升。几年前美国有个儿童医院的检验科主任,自己得了格林巴氏综合症,在监护室住了两个星期,因为每天被抽血作化验,血色素从 43 降到了 31 。他那时候四肢麻痹动旦不了,但心里提出质疑,是不是医院给病人抽血太多了。他出院以后,做了调查,发现尽管用一样的仪器,美国一般医院里给成人抽血的量是儿童医院的 2 。 5 到 10 倍。但和美国比,中国给儿童抽血还是少一些,而且国人大多对献血有畏惧心理,可能和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关。话说回来,这种用毛细玻璃管手工验血的方法,简单快捷、需血量少,但是不准确,所以在美国几乎已经被淘汰了。
虽然化验结果表明,不像细菌感染,但专家为了保险起见,仍要求用抗菌素吊针。我觉得依据不足,是让孩子白受罪。妈妈也是个医生,怕我万一把小孩的病情给耽误了,也劝我挂水。我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屈从了专家的意见,给小孩输了三、四天液。每次护士来扎针,孩子那个鬼哭狼嚎,大人看了都心疼。
到了上海临回美国前,还是不放心,又带孩子到军医大学的附属医院去看。儿科主任出过国,说国外不到小孩脱水都不输液,多喝点水再补充些电解质就行了。但她也像外地医生一样,开了各种止泻及调节肠道菌群的药。我到药房取药,花了一百多元,拿到手里一看,共有五、六种药。有的药像石灰一样,做家长的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小孩咽下去呢?不要说三岁小孩,就是成人也没法同时吃下去这么多药呀!
回到美国才几天,小儿子又发烧拉稀了,是个星期五下午,约医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下班后带他去挂急诊。虽然有医疗保险,但看急诊要另交五十美元。急诊室里有几十个候诊坐位,病人和家属可以边等边看电视。挂急诊虽然不用预约,等待的时间却很长,九个月大的孩子在妈妈腿上坐不住了,我只好让他在地毯上爬着玩。一个护士走过来对我说:“你怎么能让孩子在地上爬呢?地上多不卫生!”我心想,等这么长时间,你来试试?直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我们了。说实在的美国急诊系统的优势是很明显的,尽管从病人的角度看总觉得自己的病是最重要的,等的时间长当然怨声载道。但是美国的triage system能够确保重病人立刻得到诊治,这才是真正的效率。
医生先做了大便隐血试验,是阳性。听说我们刚从中国回来,女儿也生过类似的病,而且在中国输过抗菌素,警惕性马上提高了许多。因为在美国,要通过静脉输抗菌素的,一般是些有严重细菌感染,或者不能口服药物的病人。对于有国外旅游经历的人,更担心会感染上美国不常见的病。医生马上决定收住观察室,同时做各种各样的检查:血培养、大便培养、血象及分型、血电解质,等等。
第二天,主治医生来查房时告诉我,化验结果不是细菌感染,轮状病毒检验阳性,说明小孩仅仅是病毒感染。他不脱水,不需要住院治疗,也不用吃什么药。病程约一周左右,只要保证小儿水和电解质平衡,到时候会自愈的。我一想也是,教课书上说,两岁前的小儿拉稀,百分之八十是轮状病毒,怎么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就忘了呢!
(写于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