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罗马

夕子做過記者、PR和廣告人;出过书、写了很多文章,也买卖了很多房子;現居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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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盖的罗马,你却跟她拆了城墙,踩过我用挚爱建筑的天堂……

写下标题的时候,窗外正飘着漫天大雪。多伦多的这个冬天,雪多得让人不可思议;而每一场雪都大得能瞬间遮盖这个城市所有的边边角角。看着风卷起细密的雪粒呼啦呼啦打在阳台的玻璃窗上,我忽然想,如果爱情可以像这样的天气就会很好;当风卷残云,过往所有的伤心记忆都可以一并消失,雪地上,白茫茫一片,一个脚印都不会留下。

而我心灵的那片雪地呢,何时冰雪才能消融,现出曾有的浪漫城墙,曾属于两个人的罗马城堡?

雪还在下,时间已回到两年前的多伦多。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天气,我和康永在一次竞标的时候认识。多伦多的华人企业很多,但是生意却没那么多。我们公司是这一行数得上名号的,也很少参加竞标。那次的标底很高,所以老板才动心让我们全力以赴拿下项目。记得那天我们在DOWNTOWNDominion中心的23楼,充足的准备让我们不出意料地胜出。不过取胜没有让我印象深刻,而是一同竞标的另一家公司的一个人,虽然做了我们的手下败将,但是他的风度翩翩、应变自如,让我记忆深刻。

那个人就是康永。

本想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没想到老板尝到甜头,开始着迷于参加各种竞标;也没想到我们这个圈子那么小,后来接二连三的跟他们做对家,大家各有胜负,也渐渐的熟悉起来。

康永带着一副黑框细边的眼镜,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却非常有样子,每次他都微微抿起嘴角,略微侧侧头,向我打招呼。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我手足无措起来,一向坦然自若的我连手里的笔都慌乱地几次掉在地下。下一次的竞标见面,康永送了一支可以别在身上的金属原子笔给我;从那天开始,我们竟很自然地约会起来。他对市场的敏感和专业,让我很是敬佩,在几杯咖啡之间,这敬佩居然转变成爱情,而且来得那么突然。我已经很久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了,那滋味,甜蜜中透着紧张。

后来的几次约会,我们无论从什么话题开始,最终都会落到工作上,毕竟,那是我们两个人最共同的语言。

“康永,同行之间谈情说爱,我觉得不太好吧。”我偎依在他怀里,嗲嗲地说。

“应该说,敌人之间偷偷的私通,不太好吧。”他坏坏的,还用手指点我的额头。

“那你来我们公司吧,要不我去你们那儿,嗯?”我征询的看着他。

“不好,还是这样,多有武侠片里的感觉啊,江湖恩仇。”

好一个“江湖恩仇”,惹出后来那么多的恩恩怨怨。

恋爱的初期总是让人感到日子美好得充满让人眩晕的甜蜜。因为我是海边的姑娘,对于海鲜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康永会经常约我周末下班后一起去吃RED LOBSTER,而每次他都用钳子小心翼翼把阿拉斯加雪蟹的腿夹开,把雪白的蟹肉塞到我嘴里;我们都是电影发烧友,不过因为工作的原因,能凑到一起的时间只能是深夜了,每次我们都去EGLINTONWARDEN的那家电影院看午夜场,看完之后在401上飙车,我们开两辆车,一前一后,COPY刚刚看过的电影里面的桥段,有时因为很刺激,我会把车窗摇下来,兴奋地大叫;难得两人都空的周末,我们会带上鱼竿和冰桶,开车一个多小时到Peterborough大水闸附近钓鱼,有时候康永会带上一个小小的口琴,我在开车的时候他会在一边慢慢吹给我听,阳光透过天窗点点撒在他的头发上,那是让人无法不心动的甜蜜时光。这样每周见一面的时间,不太频繁,但却是恰好的距离,缠绵又想念。偶尔大家都会忙碌,为着竞标或者是项目启动,见面的时候累得不想讲话,就把音乐打开,静静坐在车里,也会觉得非常舒服。我不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人,而康永的工作又比我忙,往往在他的众多应酬里面,我始终排在最后一个。不过只要能跟他每周见上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在工作上,总的来说我们是两个互补的人,他的专业很强,但却太过固执。

记得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甲方想吃的是面条,你偏要给他做米饭,就算你做得再好吃,他们也不会喜欢。”

“你个小丫头,就会拍他们马屁,我算看出来了。”他知道我说的有道理,还死活不承认。

“怎么叫拍马屁啊,面条和米饭都能吃饱,条条大路通罗马,是你太学究啦。”只要我觉得自己对,就会一直占到上风,还必须要耀武扬威。“你觉得我是什么啊?面条还是米饭?”

“我觉得你是甜点,不属于正餐,永远都吃不饱。”说着他就轻轻的亲了我一下。这种调情的尺度是我最喜欢的,甜蜜里带着那么点色情。

“那我就腻死你,让你长满蛀牙。”

甜点和正餐,其实已经暗示了我的位置,只不过被爱情蒙闭双眼之后,我丝毫没有察觉。

争执是从我发现他身后的女人开始。

我已经28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往往是以结婚为前提恋爱的。和康永恋爱了1年之后,我开始想到了结婚。我瞒着康永,开始悄悄联系地产经纪,也会自己上网去搜索房源,而朋友有房源信息,我也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去联系。在二十多通电话和几次的单独看房之后,在LeslieFinch阳光超市后面的一处Semi-Detach 引起了我的注意,红色的外墙和白色的屋顶,因为房主是一对来自希腊的夫妇,房子内部保持得很好,而且装修颇有地中海风味;屋后的Backyard有一棵粗粗的樱桃树,房主介绍说每年樱桃树都会结满树的果子,他们吃不完便会送给附近的邻居。我抬头看着秋天的樱桃树,想象着满树红澄澄小果子灯笼一样挂满的样子,我会和康永架着梯子一起摘樱桃么?樱桃是康永最喜欢的一种水果,他一定会非常喜欢吧。我几乎是没有怀疑地对经纪说,我订下这个房子。

满怀希望地拉着康永去看那个房子的时候,我很兴奋地对他说,我们结婚以后可以把这里改成游乐室;可以把这里改成婴儿房……在我还想继续的时候,康永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打断了我,一席话给我头上浇下一盆冷水,让我如坠冰窟。

“结婚?太早了吧,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彼此熟悉。”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都奔三了,还早啊。而且我觉得结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有感觉就可以生活在一起啊。等你把什么都考虑得很清楚了,两个人也就结不成了。”这是我的切身感受。

“婚姻不是儿戏,我还是觉得要慎重。”他的严肃,让我多少觉得有些不舒服。

整个晚饭我们基本都是在沉默的氛围里度过的,我总想打破这僵局。“我不会束缚你的,即使结了婚也不会的啊。”

“不是你的问题。”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就狠狠的吐出来。烟雾在他的身边萦绕着,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我有一个交往了八年的女朋友。”

我的手忽然晃了一下,然后没过大脑的就问了出来:“你结婚了?”

他沉默了很久,空气都好像被冻结住了似的。“没有。”

“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有女朋友?”我下意识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表现得不那么那么激动。

我站起来想走,他一把拉住我:“你还会跟我在一起么?”无耻啊,到这个时候还跟我说这样的话。我甩开他,眼泪却滴在手上。

那个夜晚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我从没想过跟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背后还有另一个女人。一想到他离开我这里,就回到她的身边,我嫉妒得要死。我甚至在想象他们两个甜蜜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他会想起我吗?我开始疑神疑鬼,觉得好多好多跟他交往甚密的女人都有问题,然后又使劲甩头,是不是他想离开我,才编出这谎话?是我哪里不够好么?

第二天,电话一直响了一天。我终于接起来,答应他再见一面。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这种见面,总让人觉得尴尬。

“我还想跟你在一起。”他回答得很直接。

“那你要跟她分手喽?”我尽量装做很轻松的样子。

“你不了解,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很多时候像亲人一样,在我的心里,我们早就已经结婚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想让我怎么样?既然你们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找我?”我忽然就打断了他,而且声音高了八度,那时候我正走在正午的YONGE街上,旁边的人都在看我,我想,我一定涨红了脸。

“你们的感觉不一样,我喜欢你。真的。”喜欢,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口么?喜欢,是除了亲情以外需要的情感么?他的喜欢,究竟算什么?

“可是我不再喜欢你了,我觉得你很恶心,让我从头到尾得恶心。”

他一把搂住我,那么用力,然后整个人就亲下来。

“给我点时间好么?”


我明知道那是借口,还天真地强迫自己相信。


那之后的日子,对我来说特别难熬。


因为挑明关系了,他不再有所顾忌。他会直接发短信给我:“我12点之前得回家,要不觉得对不起我女朋友。”“我今天不能出来,女朋友身体不舒服。”“我不能给你打电话, 不方便;你给我短信联系吧。”看着一条条跳跃在小小索爱屏幕上的用拼音组成的短信,因为我的手机只能看英文,而有些话他又不想用英文跟我沟通;我只能费力地辨认着,一条短短的短信却好像很长很长,每次看不完的时候我已经泪眼模糊,心如刀割。对不起女朋友?我喃喃自语。那我呢,对得起我么?我抱着对爱情的幻想,陷入了这场僵局,我难道不是无辜的么?

逛街的时候他不再帮我挑衣服,因为挑来挑去,我身上就会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我开始害怕过节,因为他总以单位有应酬为借口,出来跟我约会。可我的善良竟不争气地屡屡作祟。“既然你总觉得对不起你女朋友,那就回家吧,跟她一起好好过节。”我觉得那个女人比我还可怜,她还蒙在鼓里呢,说不定跟我一样,幻想着婚姻。


我觉得必须要走出来,要先把自己解脱了。于是开始尝试结交新的男朋友,但怎么也不能完全的把他扫地出门。而他,竟也有了抱怨。“其实你比我还劣根,我只有一个,你看看你呢。”我不想只有一个么?我不是贪心的人啊,我多么想好好的给我爱的男人做女朋友啊,谁愿意去委屈自己,做一个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情人呢?


在一个酒醉的凌晨,我漫无目的地在Queen街上溜达,耳边传来了一段悠扬的音乐。“
我们一起盖的罗马,你却跟他拆了城墙,踩过我用挚爱建筑的天堂……”,觉得整个人忽然就在瞬间崩塌,号啕大哭起来。凌晨的Queen街耀目而明亮,甚至超过白天的忙碌和繁华,我穿着丝锻的小礼服,高跟鞋踩得歪歪扭扭,我不理会谁会笑我,大声地哭,撕心裂肺地想要打破夜晚的寂静,想象着哀号之后,天空能一下子变得明亮又晴朗。


我终于离开了,在疯掉之前。换了手机,辞掉工作。如果不是这场大雪取消了航班,今天应是我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天。手里捏着加西的飞机票,想象着自己没有将来的将来,虽然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但坚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正确过。

再见了,我的罗马。被拆掉城墙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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