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成一考完试,夏宜就担负起他的很多工作,送他去学书法,学钢琴,上游泳班,尽量抽时间跟他在一起。彦成在游泳中胆子越练越大,水性也越来越好,连蔡剑宏都感觉到儿子身体发生明显的变化,双臂肌肉日渐发达,骨骼也越发育越宽。
他对他后边的老婆说: “ 游泳要从娃娃抓起呢。你什么时候也给囡囡报个游泳班。 ”
夏宜为了讨好彦成的奶奶,活动时经常把她也带上,在外面吃一顿,再把祖孙俩送回家。同时她在咨询过柯百万后,把自己股票里几个风险大的卖出,把钱通过一些关系换成加元,一笔笔地转到自己在加拿大的账户。
彦成的游泳裤有些紧,有天她路过百货公司,顺路走进去,到体育部买,心里想着如果能把彦成带到加拿大多好,她可以给他报些网球班,篮球班,H市的夏天实在太热,不适合这些运动。她一边挑一边胡思乱想,感觉有个人在盯着她看,抬头张望,是孟小芸陪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 —— 想来是他的弟弟 —— 也在看泳衣,两个人五官依稀有些相像。
夏宜不想招惹是非,转身就走。刚到大门口,就听孟小芸在身后说: “ 夏小姐,幸会,有没有兴趣一起喝杯咖啡? ”
夏宜停住,转身回头,那个男孩子已经不见,只有孟小芸微笑着站在她身后。她勉强笑笑: “ 恭敬不如从命。 ”
虽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对方真的要叫板,也不能一味逃避。
她们在附近的一间咖啡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孟小芸确实今非昔比,隔了几年来看,无论言谈举止,还是穿衣打扮,都判若两人。她一套开场白说得颇有梁伟华的风范,接着转入正题,说起梁浩然跟她提起的离婚要求。
夏宜恍然记起,昨日陪完彦成把他送回蔡家,自己开车沿着湖岸兜风,看到孟小芸开着梁浩然的那辆桔黄色的敞篷跑车,旁边坐着她那个弟弟,从一侧擦过。现在面对面地跟孟小芸相对,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做到不在意。当初梁浩然曾经想要把那辆车子给她开,她怕招摇,拒绝了。而孟小芸是他的合法妻子,她不怕招摇,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他的任何东西,房子,车子,钱 —— 当然,除了她使用他的身体的时候要征得他的同意,其他的都不必。
梁浩然对她再好,陪他出席各种公开场合的依然是孟小芸;他跟她再激情再缠绵再恋恋不舍,到了点他还要穿上衣服,离开那个融融暖意的房间回家,不管外面是怎样的夜雨无边或者大雪纷飞。
梁浩然曾经问她: “ 跟别的女人分享我,你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吗? ” 当时她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如今跟 “ 别的女人 ” 面对面,她才发现,她并不心甘情愿,她是没有办法。她对那女人的醋意和敌意依然那么顽固的存在着,正如多年前一样。
现在她彻底地明白了蔡剑宏后妻当年是如何的不容易。在她而言,认命后的无欲无求,心里还有所不甘,那么那个女人并不心甘情愿,也要忍那么多年,有没有忍得要发疯,忍得要生癌?
“ 夏小姐, ” 孟小芸的声音打断夏宜的思绪, “ 你觉得浩然跟我离婚,就能跟你结婚吗?你觉得梁家会接受你吗? ”
人是不是一碰到感情问题就变得愚蠢?她应该想到,梁浩然既然提出离婚,就没把“梁家”这两个字看在眼里。如果他都没把这两个字看在眼里,她夏宜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她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跟梁浩然的正牌太太面对面地摊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 “ 阿浩离婚不离婚跟我无关。我并没有叫他离婚。 ”
她觉得孟小芸问得有趣,她回答得也好笑 —— 她们似乎只在谈论婚姻,没有人在乎感情。如果他不离婚,他们三个就可以这么相安无事地把这种奇怪的关系进行到底?
孟小芸一听她管自己的老公叫 “ 阿浩 ” ,心中的火气就窜上来 —— 这么亲热地称呼,她这个做太太的都没叫过,她凭什么?所在再开口时,她的口气就不太客气: “ 你真的爱浩然吗?你真的爱他当初为什么抛下他跑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他有多痛苦你知道不知道?既然你当初丢得开手,那么他结婚了,你为什么要再次跑回来打扰他平静的婚姻生活?当初他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为什么我们才过几天安淡日子,你就回来兴风作浪?你为什么要回来? ”
夏宜听得微微一笑: “ 我回自己的家还要别人批准吗?我生在这个城市,长在这个城市,念书也在这个城市,我的父母家人都在这个城市,为什么我不能回来?你过年过节不回老家看望父母吗? ”
孟小芸不是梁伟华,她比他还差一大截。
夏宜这句话说得是不动声色,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尤其是面上那淡淡一笑,在孟小芸看来就是挑衅,放佛是两军对垒,一方在炫耀自己的胜利。当下她就有些按捺不住: “ 好,你回家当然不需要别人批准,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找浩然? ”
婚姻出了问题,为什么做老婆的总爱去找那个“第三者”的麻烦,不去追究自己老公的责任?她当年就没找蔡剑宏外面女人的麻烦,甚至夏冰把那女人的照片拿给她看,都被她一把推开 —— 她是在蔡剑宏再婚后,因为彦成的关系才见到那个女人的。毕竟那个女人现在是彦成的继母。
夏宜看她一眼,垂下眼帘: “ 我没有找他。 ” 言下之意,你自己没管好老公,是他来找的我,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孟小芸真的火了 —— 这个老女人在嘲笑自己的失败!她冷笑一声: “ 姜到底是老的辣,你吃的盐比浩然吃的米都多,他小孩子脾气,哪里是你的对手?是,你不用找他,你只要轻轻一招手,只怕他就跟你走。 ”
夏宜立刻变了脸色。虽然她自己经常拿自己的年龄开玩笑,但是梁浩然说她傻,说她笨,却在她面前从来不说 “ 老 ” 字 —— 只有一次例外,那次是在她面前嘲笑孙允之老。自己开自己的玩笑,那叫自嘲;别人拿你的弱点来说事,那就叫讽刺,就叫侮辱。在这样的问题上,任何人都是 “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梁浩然本身是个敏感的人,在这一方面尤其注意。她跟越多的人接触,就越感觉到梁浩然的可贵 —— 如果她现在放弃他,只怕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再找到一个男人,跟她说着同一种语言,象他那样真心真意地爱她,处处为她着想。为了他这一片真心,就算他幼稚点,就算她要一辈子哄着他,她也认了。
她收敛了笑容,盯着孟小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 如果你把我当对手,那么我有一句话送给你 —— 尽量不要去侮辱你的对手。侮辱你的对手,就是侮辱你自己。不错,我是比你老很多,可是如果你觉得老是一种耻辱,那么你败在一个比你老很多的女人手上,并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
孟小芸呆了半秒钟,想都没多想,把手上的一杯咖啡,尽数地泼在夏宜的脸上。
此时天气还没出梅,时雨时晴。夏宜自从怀孕后,身体一直比较弱,有时会怕热,有时会怕冷。而她出外,逛商场也好,去翻译公司办事也好,处处空调开得很足,所以身上披一件白色的高支薄型全羊毛西装。她不提防被孟小芸淋咖啡,躲都来不及躲,那温热的液体顺着面孔滑下肩膀,落到衣服上,登时奶油白的西装上都是咖啡色的点点。
夏宜没有跳起来脱衣服,只是拿起桌上的纸巾,一边擦脸,一边招手叫服务员: “ 请给我几块湿毛巾。 ” 她是不是把两年多来在梁家不敢发泄的污气全部发泄到她身上?
倒是服务员见状,尴尬地飞跑而去。
孟小芸立刻后悔自己失态,起身想走,被夏宜叫住: “ 你忘记付账了。是你请我来的,该你付账。另外,这件衣服价值六千元,是你赔我,还是让我找你老公要? ”
孟小芸扔一张钞票在桌上,说: “ 随你便。 ”
她转身就走。她发誓,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以后不管是别人抢她的老公,还是她抢别人的老公,她都不会跟另外一个女人进行这种面对面的谈话。
这种对话,胜了,不见得有胜利者的快感;败了,那是自取其辱。
夏宜并没有脱下那身西装。她穿着它出门,一到外面,感觉到一些闷热,才掏空口袋,把那件爬满咖啡渍的西装脱下来,放在副座上。
她直接开车回家,感觉自己有些四肢发抖,方向盘差点拿捏不牢。这是真的老了,还是怀孕后身体弱了?今天讨得这场羞辱,可能仅仅是一个开端。只要梁浩然的离婚一公开,不管他们是上法院离婚,还是低调协议离婚,风波是免不的,波及她也是免不了的,她是不是该早点避开?可是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跟彦成,刚刚热络一点就要分开,下次再见面,会不会生疏依旧?
彦成,她的彦成,她心中永远的痛。
她先在小区门口干洗店,把衣服送去干洗。店主说尽量试试,不保证能洗干净。她回到家,喝了一碗梁浩然特地给她买回来的保胎药膳汤,冲个澡上床睡觉。她想要这个孩子,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波动给肚子里的胎儿带来任何不利的影响。至于今天这事,她也不想跟梁浩然讲。她不是个小女孩,受一点点委屈就要向男人倾诉,让他为自己撑腰做主。
她有足够的心智为自己做主。她那么对孟小芸说,不过是为了取得一种心理上的优势,因为在行动上,她已经落了下风,并且只能够待在下风位置。
那件衣服,本来就是梁浩然在香港给她买的,料子,剪裁和做工都无话可说。她问他价钱,他开始不肯说,被问急了才说六千出头。她当时说,还好,还好,也算物有所值。梁浩然听了这话有些忘乎所以,说是他一眼看中这颜色,纯净,高雅,最后一件,在打折,想都没想就买下 —— 香港人尺码偏小,这个码对她们来说有些大。当夏宜听说原价要一万二,立刻惊叫起来:“抢钱呢?阿浩你也做过服装,居然会上这种大头当?”
梁浩然听了很不高兴,嘟哝说:“我这不没花一万二嘛。”
如果不是梁浩然给她买的,她今天索性就直接扔进垃圾桶了。
怀孕的人嗜睡。她睡得死死的,一直睡到梁浩然带着另外一罐汤和几只菜来陪她吃饭。因为傍晚又下起了雨,房间里黑乎乎的,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所以问: “ 几点了? ”
梁浩然回答: “ 七点多一点。 ”
夏宜奇怪: “ 你今天怎么落工这么早? ”
梁浩然说: “ 江南那块地卖了个好价钱,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我听人家说怀孕的女人感情特别脆弱,所以抽时间多陪陪你嘛。 ”
夏宜好笑: “ 你听谁说?你不要大嘴巴到处乱讲话乱打听。 ”
梁浩然解释: “ 我换了马甲上网问的。 BBS 上那群女人真热心,给我结结实实地上了好几课。 ”
夏宜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