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飞过秋千去：炊烟奶奶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蝶恋花 . 【宋】欧阳修
第一章 出嫁
( 二 )
已经接连好些天，京城里滴雨不下了。这天一大早儿，就觉得又闷又热，人稍动一动，身上就黏咕哒哒得不自在。一轮太阳挂在头上，只在灰絮般的厚云头里露着个黄黄白白的影儿。
阜顺的少掌柜卢二，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骑在一匹大红马上，跟在迎亲女眷的两乘绿色小轿后面，这会儿，一张国字方脸上油亮亮地闪着光。
按说，阜顺喜轿铺如今也是名动九城的买卖了，两位少掌柜早就不象当年起家的时候那样，每每亲自外出跟轿。不过，朱卢两家，本是平常互通内眷往来的朋友。朱家这场喜事，老掌柜、家里的奶奶少奶奶小小少爷，都是要到堂吃喜酒的，就冲这老根儿上的交情，二少掌柜怎么也得再次亲自出马。
一群小孩儿，从路边儿看热闹的人堆里挤出来，拍着手唱着 ：“月亮月亮照东窗，张家姑娘好嫁妆，金皮柜，银皮箱，虎皮椅子象牙床。锭儿粉，棒儿香，棉花胭脂二百张。。。”这会儿看 喜轿过来了，都一窝蜂地涌上来，蹦着跳着，摸摸漆得红亮的轿杠，扯扯轿夫一色儿的大红软缎的吉服，还有个别淘气胆大的，弯着腰企图从空隙里伸手去撩那绣着“富贵满堂”的轿帘，好看看藏在里面的新娘子。
这时候，前边儿街口也传来一阵“呜哩玛啦”的鼓乐声。街两边看热闹的人群鼓噪起来：“赫赫，又来了一家。亮轿了 [1] ，亮轿了，要掐上了嘿 ~~~ ” 人流 开始随着喜轿朝前 涌 动。
卢二脸上还是那种不急不躁的表情，良辰吉日嘛，街上娶亲的人家就是多。他阜顺的轿围执事不就全接了买卖出了差事？
果然，右侧街口出现了一抬四抬大红花轿。轿首一见，立刻亮起一条云穿月的好嗓子，喊了一声：“右门儿照 ~~~~ ”，这是他们招呼右侧有障碍物的行话。也没见那个人扭腰歪脚，八个人象一条影子，不动声色地就向左侧滑过去。人群中发出一阵嗞嗞称奇的赞叹声。
出乎意料，那支迎亲的队伍在街口就停了下来，没有象人们期待的那样和阜顺的队伍并行亮轿。卢二打马上前，和对方压轿的人照了个脸，双拳一抱：“谢了！”
对方也还了礼：“好说好说！少掌柜请先行！”
路边儿的人流不免有点失望，有人出了怪声：“嗨，怎么不掐啊？”
有个老者站在人群里，和左右的人解说道：“知道吗？这是皇城脚下老朱家的花轿。朱家的买卖， 从开布店起，到开绸缎庄。现如今，还有一家西洋医院，拉七拉八地 ， 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咱城里也算是号人物。他家娶太太的队伍，谁敢冲拦？”
“骇，亮轿亮轿，那是轿铺子比买卖的事儿，跟谁家的喜事有啥关系？两边挤在一起， 吹吹打打，更热闹不是？”
“你这小伙子，老汉我刚说其一，还有其二呢？朱家用的是 天字第一号的阜顺。一出买卖，就是里外全新的一套家伙什儿，那软片儿 [2] ，全是苏绣绸缎的，瞧瞧那轿班，那叫一个精神气儿。这边 八 抬，那边 四 抬，就这一比，还用说嘛。。。”
“就是哈！”“可不。。。”“ 如今 ，八抬的花轿娶媳妇， 倒不比从前那么稀奇，不是够品级的官儿用了，就叫僭越。可也得看是什么样的。。。 ”“。。。嗨， 轿子得看是谁家的 。不是阜顺，别家铺子也没有这么神气的一抬大轿！”
人堆儿里有个时髦青年别出异声 : “ 神气什么 ? 现在汽车满街跑 , 接个新娘还用肩抗人抬的轿子 , 哼 , 土包子 . 真是 , 年三十看黄历 , 过时喽 .”
这番话惹得四周人人侧目。一个白胡子老头开了腔：“现下的年轻人懂什么？从前连皇上娶皇后进宫，都得坐花轿。皇后的喜轿是三百抬，皇妃是三十六抬，当官的才八抬，平常老百姓只能四抬两抬。这排场，那汽车能比吗？撑死了它也不只有四个轱辘嘛。。。”
“什么跟甚么呀？猴年马月的事了！还皇上呢！你那个小皇上宣统，现在跟小日本鬼子一起，不知道在那个监狱里蹲着呢。不和你们说了，一帮老古董！”
对这些议论，马上正襟危坐的卢二少掌柜充耳不闻。他看着他的队伍吹着“续道德袍”，热热闹闹地继续朝朱家走去，抹了抹脸上的汗光，心里却在 嘀咕 ：
“这天儿，怕是在闷雨。。。”
[1] 亮轿：是过去轿行之间比买卖的一种方式。来自不同轿行的喜轿在街上相遇，并肩而行，让看热闹的路人有机会对双方的轿子、轿夫的步伐衣饰、吹鼓手的技艺等等品头论足。也是许多新轿行为了打响知名度常采用的一种手段。
[2] 软片儿：指喜轿上的帘子以及装饰性的挂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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