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演出经历《假领子》
团宣传队:邹静之
一个人是被他的经历喂养着,一个杂食的经历……
假 领 子
乐队的弦调好了, 谱子打开了. 合唱队员站上台子, 舞台监督在台中间看了一下, 证实一切就绪, 指挥幕布拉开, 顶灯和面灯的光照进舞台, 这一刻, 什么也来不及改变了.
指挥阔步上台, 行礼, 站上他单独的台子, 庄严地环视一周, 把手抬起来, 挥动!前奏响了:小号慢了半拍, 大提琴弦不准, 指挥用微皱的眉头, 和昂扬的手势表达了喜悦和不满. 定音鼓(花盆鼓代替的)适时地加入, 长号拉出嘹亮与华美的乐句. 指挥虚假地投入进来, 像他所理解的大师那样, 俯下身体, 抬起腕子, 强调着弦乐. 而后像个抻面的师傅努力开阖着, 把辽阔的动作展示给乐手. 在管乐的沉寂中, 合唱队跟随弦乐进来, 这时指挥放弃了乐队, 扬起激荡的脸, 与合唱队做着交流. 他尽量表现出昂奋, 提高合唱队的兴致. 他的嘴在做着表情, 准确地开合着, 但明眼人知道, 他只张嘴不出声( 像个献媚的假唱歌手 )他希望高音部再响, 再响一点. 他把左手扬起, 再扬, 不行. 你不能指望这些家伙们个个是高音c 之王. 再说你没有什么东西来喂他, 你自己也刚吃完土豆白菜.
第一支歌结束了, 观众在鼓掌. 指挥返身敬礼. 他的那个假领子就歪了, 有一半跑出来攀上了脸颊, 还有一半仍藏在外衣内. 这使下一首歌唱得有些零乱. 他的庄重严肃和那个原本虚假而今又扭曲了的白领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在他手臂的挥动下,那块白在脸庞上跳跃着. 一个女高音在一节沉醉的抒情乐段中, 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笑像一个突破口 ( 在台上, 传染最快的就是笑). 终于可怕的笑台暴发了.他的严肃和愤怒使众人的笑进入了高潮, 合唱队传染给乐队,终于到全体大笑。大幕急落。
这是一次我在北大荒的演出遭遇, 重要的演出, 招待首长的演出. 按现在的话是演砸了, 当时算政冶问题. 第二天开会, 前一天在台上笑的人都哭着做了检查. 没有人去指责那个假领子, 都是针对自己做着检讨. 只是乐队指挥上海郑, 在以后的指挥生涯中大多是光着脖子上台的, 他坚决抛弃了虚假的形式, 他宁可把结实稍有点不清洁的脖子展示出来, 也不愿再用一块白饰布去与政冶开玩笑.
假领子, 我是在北大荒时才见到的. 它先在上海知青中流行, 圆领子, 尖领子,花边领子, 女孩子一天换一个, 能换出公主的排场来. 不过我看到她们的假领子, 总会想到领子以下的空缺. 最初我以为它除了能告诉别人, 你缺少一件完整的衬衫外, 再无其它作用. 后来才发现它是有作用的----能填补棉毛衫与毛衣间的搭配空缺( 棉毛衫没有领子,挂上假领子后, 能避免毛衣直接扎脖子).
假领子推而广之, 很多人开始挂起来. 挂的人也分两种, 一种人只重形式, 他们逢重要的场合才挂; 一种人是为了那个小小的实际作用. 我没挂过, 我有一件白衬衫, 可以应付演出. 我也不太怕毛衣打磨脖子. 那时我身上常年有虱子的踪迹, 我实在没有可能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文明人.
但不知为什么, 我现在却极想得到这样一件东西( 事隔了十几年 ). 当昨天我被迫听一位刊物领导在慷慨激昂说假话时,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假领子. 如果,那时我戴的是个假领子, 我就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漫不经心地, 假装无意地把外衣的前襟解开, 把那个假领子亮给他看, 前后左右地亮给他看. 看呵, 假领子, 假的领子. 那将是假领子的一次最伟大的表演. 只有这时假领子才是真实的.
没能这样, 一个时期来, 我习惯做一个文明的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