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

  什么是想象?就是没什么根据地瞎琢磨。放肆!难道您不承认想象力是创造的源泉,是产生人类奇迹的动力?哈,想用能把人压得血肉模糊的大帽子叫我闭嘴?小男孩们总想象自己是个超人,走路都不老实,蹦蹦纵纵、手舞足蹈,哪儿有土往哪儿滚,杀死那成千上万的假想敌,直到头上撞出个大包来才知道自己是两条腿的人。这能创造什么?小姑娘们动不动就成为“圣母玛丽亚”,养一大堆孩子,操持一个大家庭,口中念念有词,大晚上一忙就好几个钟头,直到不耐烦的妈妈逼着上床才大哭起来,知道自己还得睡觉。这能产生什么人类的奇迹?

  牛顿看见苹果落地的联想能等同于孩子们变成“超人”和“圣母玛丽亚”吗?那么…想象力是不同层次、不同方面的。这就对了。人人都会想象,需要想象。只是能造福于人类的,有创造力的想象少之又少。再丑、再愚笨的女孩儿、男孩儿,也要有自己的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做着白日梦;男女真诚相爱,对方再相貌平平,也可以是伟岸的美男子,西施再现;生活窘迫的人梦幻着摔个跟斗捡到一百万块钱;生性懦弱的人太受气了也想成为一个大力神;恨克林顿总统是花花公子,觉得这个神采飞扬的大下巴已变成了太监,心里就好受点儿;有感于中国领导人江泽民的做戏,李鹏的愚蛮,他们就已被熬油,成为肥皂的材料。把您吝啬的老板剁成肉泥,总是打扰您的邻居被煤气熏傻;无理超车的小伙子已撞到路边的大树上。哈,乐了吧?当然,这许多荒诞不经的想象只能深藏心底,也从未想过付诸实践。不过您得承认,想象很有趣。丰富的想象力中遨游快乐无穷。慢着,有点不对劲。事实上……等会儿再说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先别扫了我们找乐子的兴致。

  翻开现代汉语词典,上面对想象的解释是,“在知觉材料的基础上,经过新的配合而创造出新形像的心理过程。”确实是那么回事。当年在“北大荒”,作为“知青”的我和别的臭小子们一起胡侃。哥儿几个躺在挤十几个人的大通铺上,狠命地吸着关东烟,穷极无聊。那时中国刚刚进入联合国,议论便转向中国当时的红旗牌高级轿车在高速公里上跑不快怎么办?不知谁斩钉截铁地嚷嚷:“美国的高速公路是单向行驶的,封闭式的。”好,想象开始。大家伙儿非说中国驻联合国大使黄华的红旗车后总堵车,有时一堵就是十几公里长。司机油门踩到底,红旗车都冒浓浓的黑烟了还是跑不快,急得黄华胳膊抡得象风车,拳头雨点般地打在倒霉的司机头上。黄华的胳膊抡肿了,象南瓜;司机的头被打得象巨大的坑坑洼洼的土豆。

  高速公路是单向不假,但最起码有两个车道呀!谁那么傻,堵在黄华的车后面不超车,游行呀!还一堵就是十几公里?哎呀,我们那是在想象。再说了,那时我们炕上躺着的有谁见过高速公路?我们想当然地认为高速公路只有一个车道。大家都跟着黄华的老牛红旗车游行?那还叫什么高速公路?是呀!那再接着想象。又有人十分肯定地说,在高速公路的一定距离内都有一个特殊的起重机,专门负责把开得慢的汽车整个吊起来,让后面跑得快的车先过去。结果黄华的红旗车每每被吊在半空中。我们的大使又气得半死。那就改装红旗车。黄华一生气让人给他的红旗车装了十八个汽缸(现在才知道最多八个),可仍然跑不快。最后人家给出了主意:红旗车外壳,日本“瓤子”(意思是车里的机器是日本货)。这段想像我记得倍儿清楚,这是因为后来我到了美国。本人开车一上高速公路就想起黄华的“红旗车”,忍俊不禁。看,那通想象的“寿命”还挺长久。

        在农场时,男孩子们讨狗厌,总给女青年起外号。有个女孩儿脸大了点儿、平了点儿,她最初是“蓝板”(篮球筐后面的挡板),跟着变成“乒乓球桌”、“足球场”等等,最后成为“戈壁”。一个胖胖的丫头成为“金桥”。这是因为她的胖早已从“千斤(金)”转向了“万吨”,“万吨”成为“巨轮”。当时有首歌唱道:“巨轮象金桥。”这便是“金桥”的由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女青年居然是“啊裤”。此外号产生于“弹药库”。她家里在“文革”之初被抄,据说搜出了武器,有人说那是一把没有枪栓的老套筒。但小伙子们硬把老套筒说成是一把崭新的“三八大杆儿”(抗日战争时日本人使的步枪),然后变成迫击炮,发展下去当然成了“弹药库”。“弹药库”不如“啊裤”亲切,于是那楚楚少女成了“啊裤”。大男孩儿们胡说八道,乐不可支,女青年们听到这些外号之后的恼怒可想而知。我这个“外号发明家”现在表示忏悔,真不该寻开心时拿女同胞取乐,想象力用的太不是地方。

  有一次发挥想象力使我乐极生悲。那年头儿动不动就开大会表决心。春播、夏锄、麦收、大秋和“冬闲变冬忙”都得慷慨激昂一通,死活要“一生交给党安排”。开大会时,每当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拿着稿子胡乱念我就气闷。忽听到一人把“一生交给党安排”念成了“一身交给党安排”,我的想象力立刻受到了某种激发,于是在下边阴阳怪气道:“一身交给党?党要不要还两说着呢!就您瘦骨嶙峋、皱皱巴巴的样吧,谁要呀?您怎么也得去掉头蹄下水,剩下净肉几十斤交给党!不然怎么显示您的忠诚?”顿时台下一片哄堂大笑。

  开完大会,哥儿几个回宿舍后我又发挥,说是“一身交给党安排”得去掉头蹄下水,这是毫无疑问的(隐隐的把党比成生猪收购站)。因此你要是太胖和太瘦都对党有些不忠,这样的“一身”的净肉率能高吗?所以太胖、太瘦者都得淘汰!品种不好!品种好者,身高马大,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吃得少,且能吃粗饲料。此品种可以做到“一不怕苦,而不怕死”;增重快,周转率高也是一大优点。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第二天晚上在大会上被批判,罪名是“挑拨党和革命群众的关系”。说我把革命群众比喻成被宰的猪。唉,谁让我说了“去掉头蹄下水”。党是什么?会不会是人们在庙里顶礼膜拜的菩萨?哎哟,幸亏当时没有人这么想象,很是可怜我,不然我还不得成现行反革命!

  得,现在可以谈谈想象“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想象并不总给人以乐趣呀?你这不是还因此被批判了一通。非也。其实我也该被批判!如此地挖苦人太没心没肺。虽然“一生交给党安排”这样的话很是肉麻,但说的人毕竟口是心非,大有不得已的成份。我干吗要跟他们过不去?批判我的人们尽管口诛笔伐,实在也是言不由衷。受这种“身在操营心在汉”式的批判何妨?我那“净肉交给党安排”的想象过份了些,但并没有超出瞎想一通的范围,自己寻开心,仅仅是个笑话让周围的人捧腹而已。但有的人的想象力恶魔般的可怕!谁?毛泽东!他有诗人般想象力,诗词写得很不错,可他偏偏还要把个人不着边际的想象实践一番,并且有着神一般的权力。为了那想象中的“乌托邦”,他搞“大跃进”;为了清除“中国的赫鲁晓夫”,他搞“文革”。整个中国由实现想象的实验场变成一场场灾难!长歌当哭,哀我中华。

  他一个人就有这么大的能量?当然不是,从上到下抬轿子的人们在推波助澜。他们也有着“乌托邦”的想象?哪能呀!如果这些人有想象力,也就是当大大小小暴君的梦。乌呼!何以如此?请在历史上找原因,在制度上找原因。在理智的推理时,请我们谁也别用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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