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讲红楼,即使是讲到王熙凤,用词也极尽雅美,分析她的性格竟也是从她出场时的衣着开始,从她对装扮上的审美观深入实质;他讲群英会,谈及蒋干,说他虽胸无城府,但亦堪敬佩;柳永的“雨霖铃”,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他讲了整整一堂课。他说,最富意境的往往就是最简单,最自然的,就象是在满园春色中信手拈来,又如丹青大家任意几笔挥洒,作诗词文章到了这样的境地才不矫情造作,才会浑然天成,才会有文章即我,我即文章之说。
有时,我甚至想,他似乎并不是属于这一年代,这一群人的,在我看来,他那样的清爽绝俗,天上人间,近乎于久远年代里骑鹤而上的翩然居士。
当然,这些都只是当时的细微感觉而已。事实上,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教师,每天也要买菜做饭,养家育子,再通俗地说,只是教书糊口罢了。然而那个时候的我是绝然想不到这一点的,即使偶尔想到也不愿承认,这样的想法也往往是一闪即逝。他的超俗和他的平凡就这样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和谐得不觉丝毫突兀,直到现在,一想到他,心中还会涌出诗情画意般的少年心情,还会不由得地颔首轻笑。
尽管那个时候我是如此迷恋地崇拜他,尽管我的语文课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他却并不欣赏我,尤其我的作文一直被他认为不是立意不好,就是过于牵强,在他看来幼稚肤浅且无形无意。只有一次的议论文,被他作为范文在课堂上讲读,而实际上我总感觉这一篇习作委实平淡至极,并未用心,只是论点论据比较深入。更令我切齿痛恨自己的是竟未抓住这个机会在他心上造一个好印象,或许当时太过紧张,在谈及作文章的心得时,竟信口一说,毫无文采意趣,那时他一定对我失望已极,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无光彩。唯一的机会失掉了,加之他并不喜欢我所在的班级,此后,到了高三,就换了另外一位老师。直至此时,我的写作才华才突然喷薄而出,范文叠出,佳句翩翩,而张天逾老师想必是没有看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想想,终于有些明白,以他的年岁阅历自然不会欣赏小姑娘的孩子气的自说自话。但凡是有些故事的人崇尚的也是文字背后的欲语还休般的深重感觉,这样的审美格调是当时的我无论怎样尽力也无法做到和体会的。
高中毕业后,与张天逾老师再未谋面,想是他也早已忘掉了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学生,想是他从来不曾知晓有这样一个女学生当年是怎样的崇拜过他。他自然不知道,我也从未想过让他知道。多年以后,偶然在一个深寂的夜想起这段往事,还是怀着感激的心情,感谢他曾经带给我的心灵的盛宴。其实,喜欢一个人有一个理由就够了,不要太多,多了会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