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

自从老人去世以后,这几天想得很多。

我刚出生的时候频繁住院,妈妈到现在还记得当年耐心给我看病的儿科医生,到现在他们还会经常提起他。那个儿科医生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当时他的那些努力,给我的家庭带了多大的安慰和感激。不知不觉地,我就想做医生,作那个每天早上走进病房就像一道阳光的人。

从小我对于忧伤的事情就有种深深的同情,以至于有时候几乎要刻意地逃避。至今还记得,小时候跟爸爸妈妈出去玩,在公车上紧急刹车,有一个老人跌跤了,留了鼻血,大家都没怎么关心,老人自己爬起来擦鼻血。我心里觉得特别难过,止不住哭了,老人还反过来安慰我。当年要考医学院的时候,妈妈是不赞同的,她觉得我的心太软弱,不能承受那种压力,爸爸却觉得这正好是锻炼我的好方法。

从18岁进入医学院,到现在31岁的职业医生,我的医学知识在不断丰富,人格在不断地完整,但是我内心那种对于忧伤的共鸣,却从来不能减弱。我知道自己应该keep professional, 不能太involved,但是看着病人对我的希冀的眼神,家属充满恐惧和寄托的拥抱和握手,我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不可回避的责任中,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肩膀并不能承担这许多。

很多次我在众人面前快乐开朗,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察觉我超乎别人的attach,在美国医院这样的保守环境里,任何与众不同的表现,都会招人侧目。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如果被捆绑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每每受创,然后在快要愈合的时候再受创。

这次这个老人的去世,将长久以来积压在我心头的悲伤彻底释放出来,给主治医生汇报时,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反复地说你已经尽力了,最后他问我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我知道自己cross the line了。

我不是老人的家属,我只是认识他两个星期的陌生人,一个给他提供医学服务的陌生人,但是我却把自己当作老人的亲人,一厢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感情,以为自己可以帮助他圆满一个貌似美丽的故事。我把自己的角色定位错了,造成了自己的失控。但是下一次一样的事情再发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重复。我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感情受伤,而是这样的失控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客观医疗决定,我的个性,是不是真正能够成为一个成熟的医生。我并不想成为谁的hero,但是当对方把自己的脆弱的生命交到我的手里,毫不设防,那种沉重,让我没有办法不全力以赴。

医学知识是可以不断补充的,但是这样的个性,我自己明白是难以改变的缺陷。主治医生跟我说, family and patients will never blame you for being too involved, but you do have to keep distance to be objective.

在三年住院医生医生快结束的时候,我却陷入了对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疑惑。

落花飘零 发表评论于
谢谢大家的祝福和鼓励,我要早起,就不一一回复了,但是真得很感谢你们诚挚的言语。hug hug
成长湖里的鱼 发表评论于
毫无疑问主治医的话是正确的,如果情绪影响了客观判断,结果反而是适得其反的。

我们不必是个宗教教徒,但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死后是真正的终结,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启;是走向彻底的黑暗,还是灵魂最终得到释放,徘徊于上帝的花园中。既然是一个未知的谜,干嘛不选择一个对己对人都好的解释。

生活不仅仅是生命的延续,也意味着质量。如果不仅把自己当成一个救死扶伤、解除患者痛苦的一生;对于那些已处绝境的人,把自己当成一个通向天堂的天使,让他们能少(无)痛苦的开启一个新的旅程。也许这样想,反而能使你更从容。人的心结啊,无非都是找一个可以接受的心理解释来打开。

祝开心愉快!
Amy热爱生活 发表评论于
每天都会读你的博客,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身在异国,使你对人间的爱有更多,更深的感受。你的主治医生对你的建议是发自内心的,很可能他当年就走过你的心理路程。无论你怎样做,你都会是一个出色的医生!加油!
dadaland 发表评论于
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结局。。。damaof说的很有道理的,有的时候我们改变不了自己,需要一些其他的人和事冲淡太强烈的忧伤。祝你旅途愉快!
流沙随风 发表评论于
你做事情太认真了。可世上从来就不需要反省认真。

需要反省的是,希望你把“度假”这个事情也认真的对待 :)
damaof 发表评论于
花,

我觉得你是一个人在异乡,工作生活上的压力,远离亲人朋友的慰藉,加上本身的多愁善感所以就格外的脆弱。我担保如果你在上海,虽然你也会伤心难受,但不会感觉这么强烈。在美国反正你工作忙生活中也没什么别的事,病人的故事就成了你的唯一。
老人是个导火索,导致你这次的爆发,其实也是个好事。

人的性格难以改变,也没有办法让你不那么的感情上投入病人的治疗。这个时候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工作和你的病人不是你的全部,要给自己的心灵一个医学之外的空间。
Dalaoshu 发表评论于
Words from Dr. Tinsley Harrison,

Tact, sympathy, and understanding are expected of the physician, for the patient is no mere collection of symptoms, signs, disordered functions, damaged organs, and disturbed emotions.
He is human, fearful, and hopeful, seeking relief, help, and reassurance.
To the physician, as to the anthropologist, nothing human is strange or repulsive.
The misanthrope may become a smart diagnostician of organic disease, but he can scarcely hope to succeed as a physician.
The true physician has a Shakespearean breadth of interest in the wise and the foolish, the proud and the humble, the stoic hero and the whining rogue.
He cares for people.

No greater opportunity, responsibility, or obligation can fall to the lot of a human being than to become a physician.
In the care of the suffering he needs technical skill, 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human understanding.
He who uses these with courage with humility, and with wisdom will provide a unique service for his fellow man, and will build an enduring edifice of character within himself.
The physician should ask of his destiny no more than this; he should be content with no less.
...

也许你和你的attending是对的,别把自己陷入太深。
以前我只见到过一些不尽心、 不负责任的医生,没有说见到走入另一个极端的人。Tinslei Harrison 所描述的那种完美的医生也许很多人能做到,可是对于你,到了连自己都贡献出去的地步了。

其实我作为一个后辈还是很高兴看到前面有这么高大的榜样。

给自己多一些关心吧,不要承受太大的压力。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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