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6) 秋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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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赛之前,何葭再也没见到过沈远征,即使是周末。听同学们传言,说他们辩论队跟系里要了间房子,借了电视和录像机,夜以继日地看一些大专辩论赛的录像,观摩取经。观摩讨论完毕后的放松节目是播放当时被禁掉的电视记录片《河殇》。

年轻,体力好,精力充沛,据说看累了宿舍已经关门,他们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间房里过一夜。

张帆说:“其实你表哥是内秀,口才并不特别好。”

何葭也同意她的说法。

张帆说:“英文辩论赛咱们是没法参加,过段时间的中文辩论赛你报名不?胜出的要跟复旦去辩。”

何葭答道:“哪里就轮到咱们一年级新生了?还是省省力气吧。”

转眼间辩论赛就到了。何葭和张帆老早就赶到大礼堂去占前排座位。辩论的都是热门话题,比如禁止香烟进口的利与弊,校园恋情的利与弊,参加社团活动的利与弊等等。刚好沈远征他们组抽到的是校园恋情的利与弊。听到题目,下面就是哄堂大笑。

张帆说:“要死!出题的人有神经病!”

何葭说:“才糟,沈远征他们要说利。”

就见台上众人,除了主持人是粉色连衣裙外,其他的人都是一色的黑色西装。用张帆的话说起来就是八只乌鸦。何葭看见沈远征的拿着卡片的手在抖。张帆说不可能,这么远你怎么知道他在抖。后面一个同学嘘了一声,两个人一齐闭嘴听台上说话。

沈远征他们是正方,显然处于不利地位。他们找到的理由和论据都有些奇奇怪怪,自然生理的必然性涉及的多些。尽管何葭也认为表哥的长项是思维和观点,口才并不强,还是觉得表哥比其他男选手要出色很多。他声音不徐不疾,低沉有力。可是这次辩论,陆小雅的风采显然盖过了表哥。她本来就天生丽质,再画上淡妆,一身合体的套装裙,半高跟鞋愈发衬得身材亭亭玉立。并且她的声音圆润悦耳,英语也流利,抑扬顿挫,赢得了阵阵掌声。尤其她别出心裁地说,恋爱中的男生女生,都希望给对方留下好印象,都会注意自己的举止和打扮,这样,无形中起到了美化校园的作用,比上美育课都管用。听众爆发出一阵笑声,掌声亦如潮水般地涌来。
张帆说:“这个女的真是伶牙俐齿。如果她真的成了你嫂子,我敢保证,你表哥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何葭绝大多数时候跟张帆意见一致,这次也不例外。

结果,沈远征和陆小雅的一组,以十分不利的地位居然胜出,进入了下一轮的决赛。

何葭迫不及待地跑到后面找沈远征,想给他祝贺,却看见沈远征和他们小组里的人一起出去吃庆功宴去了。陆小雅被一群人众星捧月,显得神采飞扬,是大家瞩目的焦点。

何葭气得跺脚。

陆小雅被选到校辩论队去参加市里的比赛,而沈远征没有。何葭既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表哥失去了一次大好的机会,高兴的是从此可以不必再看陆小雅那张狐媚的脸。

何葭怕表哥不开心,拉着他到四川北路去吃小吃,逛街。

沈远征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平衡,他说:“我本来就口才不好,这次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何葭问道:“陆小雅口才好么?”

沈远征说:“我们班第一嘴,你说好不好?”

何葭撇嘴说:“那她为什么喜欢你?”

沈远征正在喝赤豆汤,忽然被呛了一口,说:“别瞎说!”

店里不断有人进来,也不断有人出去。何葭用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狠狠地咬一口,仿佛那只小笼包是阶级敌人。她说:“这是很明显的事实——全校人民都知道。”

沈远征微笑着说:“你口才也不错,明年可以考虑参加辩论赛。”

此时正值金秋季节,天气渐冷。四川北路上有很多专卖外贸剩货的小店,物美价廉,深受附近学校学生的喜爱。何葭逼着沈远征陪自己逛店,挑挑拣拣,给自己买些秋装。

也有些大型的百货公司,名牌公司的门店。在一个特色鞋店里,何葭拿着一长筒靴捏捏,又放在鼻子下嗅嗅,想看看是否真皮,皮质是不是很柔软。

店里人来人往年轻人居多,很拥挤。沈远征站在何葭外围,用身体给她隔出一点空间,鼓励她说:“喜欢就穿上试试。”

黑色的靴子,坡跟,皮质柔软,散发着皮革特有的幽暗的光泽,手指揿下去,一道细微的皱褶——证明那是货真价实的真皮。

何葭抬眼看表哥,微微一笑,问:“黑色,百搭,什么颜色的裙子裤子都能配,是不是?”

沈远征说:“是。”回答得简洁。

何葭又低下头,整齐的童花发型垂下脸庞,睫毛覆盖住眼睛。她看看靴子,又看看表哥,坐下来,把靴子穿上,走一走。

“稍微紧一点,”她低声说,“不过刚刚好——真皮的鞋会越走越松,如果现在买的不紧,以后会很松,不合脚。”

沈远征说:“刚刚好就买吧。”

何葭把靴子脱下来,看看鞋底贴的价格标签,再看看表哥,小声说:“唔,钱不够了。”

她刚刚买了一条黑红格子的羊毛裙子,攒下的零花钱花得七七八八,再买靴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不买靴子,天一天比一天冷,这裙子穿着也太“美丽动(冻)人”。

沈远征掏出自己的皮夹,把里面的钱尽数拿出来数,还差五块。他问:“你五块钱有没有?没有我们只好去银行取。”

何葭大喜:“有啊有啊。可是——远征哥,给我买了这靴子,你还有钱吃饭吗?”

沈远征拍她的头:“傻丫头,当然有钱吃饭啦。这钱是我们辩论队胜出发的奖金。买下吧,为了好看冻出老寒腿就麻烦了。”

阳光暖暖地晒进来,洒在坐在皮凳上试鞋的何葭身上。沈远征站在她的一侧,数着自己手上的钞票,又看着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小钱夹,从里面往外掏硬币,一元,两元,三元,四元,最后一元是两个五角凑起来的。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五块钱,跟自己的钱凑在一起,让她坐在原地慢腾腾地穿鞋,自己拿着靴子到收银台去付款。

拿了靴子回来,他把她拉起来出门,耸耸肩说:“彻底无产阶级了,你是接着用眼睛过干瘾,还是回家?”

何葭沉浸在跃跃欲试试新衣的兴奋中,建议:“回家的车钱也没有了,我们走回学校吧。”

于是他们步行回校,途中路过一家银行,沈远征进去取了些钱出来。何葭本地人,都是现金出入,反而没有银行户口。

回到宿舍,何葭迫不及待地换上羊毛裙,厚型连裤袜,穿上靴子转个圈给张帆看。那裙子是喇叭裙,一转裙摆飞扬起来。

张帆说:“臭美!真罪过,买了这身行头,你大约要吃一个月青菜了吧?我要跟你分开吃,免得你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何葭上前踢她:“你这个小气鬼!靴子是我表哥给我买的,是他参加辩论赛发的津贴。”

张帆怪叫:“何葭你自觉点!我不是你表哥,专门给你踢的!原来不是你要吃青菜,是你表哥要吃青菜,真可怜啊!”

何葭抄起桌上一本书扔过去:“你嫉妒!”

入秋以后,很多女同学买来绒线开始织围巾,使女生宿舍的气氛更加具有闺阁气息。小女生们下了课,嘻嘻哈哈闲聊的同时,就一寸光阴一寸金地抓紧编织,织进岁月,织进光阴,织进小女子款款柔情。看得何葭也心痒起来,买来针线,央及张帆教她。

张帆说:“让我看看你的线。”看了以后又说:“啊哈,是藏青色的。说吧,织给谁?”

陈珊在结婚前就给何葭织了一条大红色的。

何葭道:“难道我就不能用藏青色的?”

张帆看通世事地总结说:“你看吧,现在每个宿舍,没有人不织毛线的。凡是颜色鲜艳的,都是给自己。凡是颜色深的,都是给男朋友的。你要想知道谁跟谁谈恋爱了,就留心看几天后,这个女孩子的毛线活到了谁的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几个人的男朋友大家都知道。还有些人暗恋谁谁的话,也会借这个好机会,织条围巾表表衷情。”

张帆织的是粉红色,显然不是用来表衷情的。

何葭捂着耳朵说:“受不了你,哪里听来这么多奇谈怪论?我这条围巾是织给我表哥的。他给我买双靴子,我当然要还他一份礼——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说,谁让我是他在上海唯一的妹妹呢!”

张帆奇怪:“你姑妈不会织吗?她难道不给自己的儿子织围巾吗?”

何葭一边留神看张帆给自己示范一边回答:“我姑妈是老革命,工作狂,不会做手工。我住她家的时候,我和表哥的衣服鞋帽全是买的。”

sunflower28 发表评论于
很好看,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flowerstar 发表评论于
Ding!!!
老锅饼 发表评论于
看起来平铺直叙的一章,我读出了淡淡的忧伤,赫赫
仿佛也回到大学时代,可不是,毛活识别法放之女生宿舍皆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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