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好事成双

  这世上许多事情,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复杂,又或者,许多看似复杂的事情,用简单的方式去处理就变得简单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孩子总是那么快乐无忧吧。
  故事也要从程双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说起……

  1
  程双是在还没满一周岁的时候,被父母包着蜡烛包从东北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送到上海的。
  程双的父亲程国进是知青,插队到了东北中俄边境的农村,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当时谁都不知道知青还能有返沪的一天,等政策下来的时候程双已经两岁了,而且那个时候,程双母亲的肚子已经有了程双的弟弟程瑞。于是,按照政策,程国进留在了当地,当了一名教书匠。
  程双被父亲从东北带来上海原本是想让阿爷阿娘看看他们的大孙女,可张得白白胖胖又有着一张洋娃娃脸的小程双让程爷爷程奶奶爱不释手,也许是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老两口还有程双的叔叔和姑姑竟舍不得让程进国把孩子带回去。程进国想,也罢,上海的父母家条件虽然也不好,但比起农村毕竟上海是个大城市,自己这辈子也许就没机会回上海了,可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成长的城市里生活学习。程双的母亲顾秀枝更是没啥意见,原本农村就重男轻女,更何况光靠丈夫一个人开的工资,如果不用负担女儿的开销,家里的经济压力会小的多。
  于是,程双就被留在了上海——杨浦区人称两万户的一间二十平米都不到的小屋里。

  2
  程双的到来,着实让程家带来了许多的欢笑,程双的母亲有着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所以小程双也长得跟洋娃娃一样,深栗色头发卷卷的,白皙的皮肤衬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加上两万户是七八家合用的煤卫,于是她从小就不怕生,见人就叫,邻居和幼儿园里的老师都喜欢,程家二老更实把她当宝。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小程双似乎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懂事乖巧,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帮阿娘择菜,帮阿爷摆碗筷,帮叔叔叠衣服,帮姑姑绕毛线……
  可生活总有矛盾,程家也不例外。
  起因是程双的叔叔程国伟要结婚了。
  程家的房子很小,程家二老、叔叔程国伟、姑姑程国琴还有小程双,一家五口住在不足二十平米的一间屋子内。屋子一隔为二,里外各放了两张床,外屋靠门处还搭了个阁楼(区别于现在的阁楼,其实就是一张需要爬梯子才能睡的床),原先是老两口睡里屋,程双的姑姑和程双睡外间,程国伟睡阁楼。为了程国伟结婚,便把里屋让了出来给他们当新房。
  刚开始的时候,婶婶陆秋萍对程双还是挺好的,可时间一长,她就有些受不了,尤其程家二老省吃俭用给程双买这买那,自己的丈夫也把这个侄女成女儿一般,每个星期天还要带着她去学电子琴……不免有些牢骚,偶尔替程双洗件衣服什么的就要嘟囔上半天,程双奶奶听见了,总是没好话说上她两句,让她觉得很委屈,想,婆媳、姑嫂就够麻烦的了,这倒好,还加上一个爹妈不管的侄女!
  尤其在程敏出生之后,她更是不喜欢程双。
  同样是孙女,怎么就不见爷爷奶奶给程敏玩具,同样是侄女,小姑子怎么就只给程双打毛衣……更可气的是自己的丈夫,对侄女那比对女儿还亲……于是越看程双越不顺眼,把什么“你爹妈倒是省心把女儿往上海一扔就不惯了”“到底要白吃白喝到几时”这样的话挂在了嘴上。程双虽然并不完全懂,但却知道,婶婶不喜欢她,因为她,奶奶骂了婶婶,因为她,叔叔和婶婶常常吵架……
  小程双也很难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乖一些更听话一些。虽然她对爸爸妈妈毫无映像可言,可有时仍会想,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呢???

  3
  矛盾终于在程双六岁那年达到了白热化。
  那年冬天,程国进夫妻带着儿子来上海过年,程家二老忙里忙外的张罗,国伟和国琴兄妹轮流陪着大哥大嫂还有侄子程瑞逛城隍庙、外滩、南京路。家里实在是再也没地方可挤,于是程双的奶奶就跟小儿子商量,能不能让他们夫妻去丈母娘家住两天,等过了年程双父母走了再回来。
  这下可好,陆秋萍积攒了四五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于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拍着桌子,破口而骂,“凭什么要我们回娘家,平日里帮你们带女儿,现在爹妈来了反倒要赶我走?”
  “女儿白吃白喝还不算,现在又打算把儿子也扔在上海?”
  “我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你们程家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回来!”
  …… ……
  原本程家二老盼了好几年的一家团圆年被她这么一闹,搞得个个愁容满面。程国进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在上海虽得爷爷奶奶的宠爱,可毕竟寄人篱下,日子并不好过。于是对父母说,程双还是让他们带回去吧。
  程爷爷程奶奶想,程双那么大还没回过自己老家,也没见过外公外婆,若是上了小学可能回去一趟更不容易,就答应说,“你们带回去住一阵也行,让双双见见外公外婆,不过可得给我送回来,九月份就要上小学了,我报名都替她报好了,就是你小时候念的那个学校,教育质量在杨浦区好算算的……你可一定要把她送回来啊,报上这个名可是不容易呢……”
  于是,那年寒假刚过,程双就跟着陌生的父母和弟弟坐上了北上的火车,站台上,程双一边哭,一边对说“阿爷阿娘,拿要自想双双了哪能办?(沪语:你们要想双双了怎么办)”
  “吾要自想阿爷阿娘了哪能办?(我要是想爷爷奶奶了怎么办)”
  二老也一边哭一边嘱咐程双这个那个……
  或许是长时间的火车太累,或许是北方的气候实在太冷,也或许是水土不服,程双还没到老家,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就开始发烧,程国进夫妻俩把能穿的都给她穿上了,可程双还是喊冷,程双第一次睡炕,烧得她浑身发烫,喝了水吃了药,才好了一些。可烧还没彻底退尽,她又开始拉肚子……吃了药也不见好,只得去医院,医院离得又远,来回一折腾病情反而加重了,于是反反复复了一个多月才逐渐好转……
  顾秀枝不免抱怨“你说这丫头咋这么折腾人儿,你看瑞儿比她小都啥事儿没有,就她事儿多,都是她爷爷奶奶给惯的……”
  还没等她抱怨完,程双又病了,脖子又红又肿一碰就疼,程国进知道这八成是大脖子病,也就是甲亢。看着女儿三天两头的病着,程国进也实在没了折,写信告诉了上海的父母,程家二老一听那个着急,都顾不得回信,立刻就拍了电报:
  速回沪
  于是,还没等到北国的雪化尽,还没等到江上的冰化开,程双又踏上了回沪的列车。
  可她这一病还真的不轻,以至于错过了当年的入学,以至于她比同龄人都晚了一年才上小学……
  那一段老家的经历,程双已经很模糊了,唯一的记忆就是,冷。

  4
  程双第一次见到郝轼是二年级块放期末考结束准备放暑假的时候,那天她抱着同学订正好的数学试卷和语文试卷交去办公室。就见着李老师办公桌旁站了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女老师,男孩儿的白衬衫上好几处都蹭上了脏,绿领巾歪在脖子一边,衬衫一边塞在裤子里,另一边露在外头,深色的运动裤的一个膝盖处破了个大洞,看得出应该是新的球鞋也被弄得脏兮兮的……
  一边的女老师一副生气得不得了的样子,顾不得程双在场就对着李老师说:
  “李老师,你们家郝轼我是实在没办法管了……实在是皮得出蛆,没有一天太平的,昨天手工课上把人家女同学的辫子剪了,前天拿开水浇植物角的花……今天更加了不得了,下午体育课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找了半天,一个人蹲在车棚里拔气门心,我去的时候已经十几辆被他拔掉了,……没有一天不惹事的,我是实在教不了了……李老师,你自己教吧,反正是你外甥,一年级没有老师敢要他的……看到他都怕……”
  李老师一边给那个老师赔不是一边无可奈何的朝着那个叫郝轼的男孩儿摇头……
  程双把卷子放在数学刘老师的桌上,正犹豫是不是过一会儿再进来交语文试卷,李老师见了,示意她交过来,她便走了过去,这是小男孩儿也注意到了她,抬头瞪了程双一眼,程双这才发现这个男孩儿有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配上帅气的眉毛,整张小脸精神的不得了。一旁的老师见了,又说:
  “李老师,你看看,就这个样子诺,腔调坏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又摇了摇小男儿的肩膀,“郝轼,你怎么那么坏得啦,啊?!家里都是知识分子怎么会有你那么坏得小孩子的啦?跟谁学的?”还没等他的老师说完,他又突然朝着程双一笑,指着程双说,“老师,她的卷毛跟我家里的狗狗一样额诺”接着又回头对着李老师说“阿姨对哇?”
  程双“噗嗤”一笑,觉得这个小男孩儿倒是真有趣,先是再被老师批评,刚才又凶巴巴的瞪她,一会儿又会联想到家里的小狗。倒是李老师觉得不好意思,打了小男孩儿的屁股一下,对程双说“不要理他,你回教室吧”,谁知小男孩儿还不肯罢休,程双出办公室的时候就听他还在说“是老像的呀,阿姨,这个姐姐你班上的啊?长得老好看的……”
  回教室的路上,程双突然想起了那个自己一共才见过一次面的弟弟程瑞,模模糊糊的映像,心想,程瑞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只是,程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叫郝轼的男孩儿在开学的和时候真的成了她的同学,听说就是因为实在是皮的没有老师管的住,所以交给了他的阿姨——程双的班主任李老师亲自教育。更让程双想不到的是,这个叫郝轼的男孩儿进在李老师带进班机的第一天就指着程双大声喊着说:“我要和那个卷毛姐姐同桌……”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5
  郝轼和程双同桌的第一天,李老师就找程双谈话,告诉她对待郝轼的三不政策“不理、不睬、不要怕”,之后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要不是我外甥,我也不管他。”
  又把郝轼叫来办公室,一本正经地跟他约法三章,最后还用吓唬的口气对他说“是你要和程双同桌的,你就要好好像人家学习,如果连她也欺负,那你之后一个人坐角落了,再不然,我就打电话让你爸爸妈妈把你带到美国去!”
  郝轼看了看程双,笑嘻嘻地说,“要去就把这个卷毛一起带到美国去,她长得才像外国人”……
  当然,郝轼并不会像大家期望的那样开始听话,在三年级1班里依旧是个小恶魔。今天恶作剧明天上课捣乱,真是无法无天到人见人摇头的地步。后来程双才知道,郝轼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了国,从小就是由爷爷奶奶带着,少了父母的关心再加上爷爷奶奶的溺爱,小小年龄就已经无法无天没人敢管。
  可能是因为程双比班里的孩子都要大,也没有独生子女的娇气,再加上想到郝轼和自己一样父母不在身边,所以郝轼虽然也常常捉弄她吓唬她,她总是好脾气地不计较也不理睬,以至于郝轼常常觉得没意思,久而久之,上课就玩自己带的玩具或者看些连环画。老师也不介意,只要这个小恶魔不闹事,不影响课堂纪律,老师们就已经对他感激不尽,偶尔有两堂课小恶魔若是专心听讲了几分钟,又或者是举手回答了问题,老师们无不奔走告之,都觉得自己伟大到感化了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坏蛋。
  程双三年级的那个寒假,爸爸妈妈带着程瑞又一次来到上海过年,因为姑姑已经结婚,家里总算没有因为挤不下而吵架。婶婶虽然依然不冷不热,可到底是过年,也不好发作。程双的父母此次来沪,除了为过年,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弟弟程瑞。眼看程瑞马上到了入学的年龄,夫妻俩琢磨着还是想让儿子在上海读书,毕竟上海的教育质量是他们那里的小农村无法相比的。他们这么考虑,最好是程双程瑞都能留在上海念书,顾秀枝也留下照看儿子,但也考虑到实际情况,他们打算,实在不行,就把儿子留在上海,让程双跟他们回农村。按照当时知青子女回沪的政策,姐弟两支有一个能拿到上海户口。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好的机会留给儿子似乎理所当然。
  程家二老听了他们的打算着实犯了愁——程瑞是他们程家唯一的孙子,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把留沪的机会给他,可目前的住房情况,虽然女儿已经嫁人,可是程双和程敏也越来越大,依旧是一家五口挤十几平米,若是再加上一个孩子一个大人,不要说二媳妇陆秋萍不愿意,家里也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挤。若是让程瑞留下程双回农村,他们又实在是舍不得,虽说孙子孙女手心手背,可程双毕竟是他们从小带大的,又那么乖巧懂事,他们哪舍得!
  果然,还没这话刚和老二提了个头,程国伟就皱起了眉头,一支烟抽完,最后只说了一句,“要是阿嫂和儿子也留在上海,就等于逼我和秋萍离婚。”
  想来想去,只能把话告诉了程双。
  程双已经很懂事,看着阿娘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舍不得,阿爷也闷闷地不说话,又看着陌生的父母和弟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妈妈在对程瑞说:“瑞子啊,以后你就在上海听爷爷奶奶话,念书上大学给爸妈争气”
  一旁的程瑞突然大喊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喜欢上海,不喜欢,我要姥姥姥爷,回家……回家……”
  又听爸爸说“别说傻话,上海多好,回家能有啥出息?!你姐姐把机会给了你!真不懂事!”
  “那就让姐姐留在这鬼地方,我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我要回家,我喜欢上海,我讨厌上海,我知道程敏她说我是乡下人……”
  …… ……
  最终,因为程瑞的吵闹,程双还是留在了上海,也许就是从那时起程双便对这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弟弟有了一份愧疚和歉意。

  6
  寒假过后开学的第一天,许久不见的同学们似乎格外兴奋,大家都穿着过年的新衣,程双也不例外。程双对自己的新衣格外喜欢,那是妈妈给她织的新毛衣,虽说她和妈妈并不亲,但妈妈看见程敏的穿着新毛衣过年时,还是赶了好几个晚上给她也织了一件。雪白的毛衣胸前秀了一只大大的亚运吉祥物熊猫盼盼,背后是“程双”两个字拼音的英文花体字母,非常别致,尤其是程双本来就长得不错,穿着更是觉得十分洋气。平日里只是羡慕同学的母亲织的毛衣,如今自己终于也有了,那种高兴真是难以言喻。
  “卷毛姐姐,你的毛衣老看得,哪里买得呀”郝轼摸着毛衣问,“后面的英文是什么意思呀,我爷爷没教过我”
  程双笑眯眯的回答说“这个是我妈妈给我织的,那个是我名字的拼音呀。”
  郝轼一听,突然把程双的胳膊一推,别过身,说“稀奇不死了,我的新衣服全是美国带来的,比你的灵,比你的好看”又斜了程双的衣服一眼,恶声恶气地说“那么傻一只熊猫,难看死了。”
  程双见惯了他的坏脾气,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整理新书。
  又过了几天,下午上美术课,老师教大家画水彩画,为了不把衣服弄脏,程双带着阿娘做的袖套,认认真真地给图上的苹果和香蕉上色。正画得入神,就听一旁的郝轼说“你的衣服难看死了,我来给你画得漂亮一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左手胳臂雪白的毛衣上已经被画上了两道鲜红的横杠子。肇事者手里拿毛笔,哈哈大笑大声嚷嚷着“好看瓦,好看瓦,以后你中队长标志都不用带了”
  程双愣了一下,接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的用手擦,确不想颜料已经渗透到了毛线里,怎么也擦不干净,美术老师见状让程双去厕所用水擦,程双涂了肥皂搓了半天,两条粗粗的红印子依然突兀地挂在袖子上。
  …… ……
  这是郝轼第一次看见程双哭,就是他把苍耳丢在程双的头发上,害程双不得不剪了短发她也没哭;就是他撕了她刚做完的作业叠飞机,她也没哭;就是他把蚯蚓放在她铅笔盒里,邻桌的女生都吓到了,她也没哭……他知道,这次他闯祸了,可能比在幼儿园时往热水瓶里撒尿更严重,比一年级时在家玩火更严重……
  看着程双穿着袖子湿嗒嗒的衣服,眼睛哭得红红的,他讨好地说:“你这样要感冒的……我奶奶说穿湿衣服要感冒的……”见程双不理他,又说“你别生气了……我跟你赔礼道歉……我让奶奶给你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赔给你……”讨好了一阵见程双依旧没反应,突然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出了教室。
  不一会儿就见他带着李老师跑进了教室,指着程双说“她的衣服湿了,要生病的”又说,“打电话叫奶奶来,买一件一样的赔给她”
  李老师把程双带进办公室,给程双换了件她自己的衣服,把衣服挂在背上,把湿袖子对着电热器烘,安慰程双“别哭了,都是郝轼不好,过两天老师带你去买件新的。”
  程双才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说“老师,这件衣服我妈妈来上海织了好几个晚上才有的……外面……外面买不到的……”
  李老师也知道程双是知青子女,看到她伤心的样子便知道这件衣服她是多么珍惜,若是一般的孩子,倒是好哄,偏偏程双平时就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也从不计较,加上又是他外甥惹的祸,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那要不老师带回去帮你洗洗看?”
  程双也只是摇摇头,“洗不掉的,我刚才就是用肥皂洗的……”
  “那你说怎么办!”一旁的郝轼终于忍不住,“要不然你在我的衣服上也画两条,随便你画几条都可以”还没等他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还说!一天到晚闯祸,你看怎么办?人家程双爸爸妈妈都不在上海,难得回来一趟给她织的毛衣,才穿几天就被你弄成这样。你还真是个害人精,你看怎么办吧,明天你就自己坐到垃圾的角落去,要么我马上打电话让你爸妈把你接到美国去害人”
  “不好不好,我保证再不欺负她了,我保证,我保证”又去拉程双的袖子,“程双,你别生气了,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妈妈从来没给我织过毛衣,所以才画的……我,我又不晓得你跟我一样,爸爸妈妈不在上海……”
  程双看着郝轼殷切着急的眼神,没由的想起了弟弟程瑞得知要留把他留在上海时的神情, 两双眼睛似乎重叠到了一起,终于理解他只是羡慕她而已,摸了摸干的差不多的衣服,倒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低声说:“李老师,我……其实没关系的……还是可以穿的,你不要再怪郝轼了……”

  7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郝轼似乎真的懂事了不少,尤其是对程双,除了偶尔拉她两下头发,喊两声“卷毛”,倒真是把程双当作姐姐那样粘着,偶尔程双当小班长值日时有其他同学捣蛋,他还要出来给程双帮忙——他这一掺和倒好,原本也就一两个同学说话吵闹,非得弄得全班鸡犬不宁,程双拖他回座位,没好气地说“你呀,管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郝轼听了倒不以为然,说“我只是帮你一个人,你看宋雯燕当小班长,我才不理呢。”
  偶尔他吵得程双烦了,骂他两句“你怎么那么烦人讨人厌”,他也不生气,嬉皮塌脸地叫两句“卷毛姐姐别生气,我晓得你最最好了……”弄得程双哭笑不得。
  最乐见这一幕的就属李老师了,发现郝轼这只千年猴精终于遇上了能降的住他的观音娘娘,便乐得将让程双管着他,于是,程双又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每天陪=盯着郝轼完成当天的家庭作业。有时在教室,有几次被郝轼拖着回他家看。
  郝轼家的房子在程双看来真的很大很大,楼上楼下的,还有一个小院子,光郝轼一个人的房间就抵得上程双家5口人住的,郝轼的爷爷奶奶都是大学的教授,非常和善。家里还有保姆,程双还见到了那只郝轼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卷毛狗“悠悠”。最让程双羡慕的是他们家的大书房,一屋子的书,似乎比学校图书馆里的书更多。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郝轼虽然不是因为成绩好而跳级,却从来没有在功课上跟不上过,小小年纪懂的比她还多。那么多学科,除了体育因为个头的原因并不十分理想,其它科目还真没有能难倒他的,说语文他唐诗论语张口就来,说数学什么抽屉原理鸡兔同笼程双听都没听说过,英语更是能将整个新概念第一册从头背到尾……每每发现有什么自己懂而程双不知道的时,他就万分得意地一定要教程双,却又没耐心,常常教了一半见程双还是不明白,就着急“啊呀,你怎么那么笨呀,就是这样呀,就是这样,一想就想出来了呀”……见程双不理他,又讪讪地挨过来,“其实,我不是说你笨,是我讲不清楚,不过,真的很简单的,你让我再教你,好不好,保证教会你”程双只说:“哪天啊,你考的分数比我高了再来教我也来得及!”
  四年级的时候郝轼又突然迷上了围棋,因为程双之前也一直参加学校的围棋兴趣班,学过一些围棋基础,于是一放学就被郝轼拖着陪他下棋,从让三子到让五子,到程双输得连五子棋都赢不了他的时候,他终于不再缠着她一起下棋,只是上下课的时候就捧着本棋谱看。过了一阵儿,有一天得意洋洋地告诉成双,“昨天我把游戏机里的高级都赢了,厉害吧”。
  五年级毕业班,大家都为了能够直升本校的初中部而第一次体会到了生为学生的辛苦,因为A大附中是上海市有名的重点中学,其初中部招收的学生数量非常有限,但为了保证生源的质量,除非是文体特长生,否则必须通过学校的自主考试才能被录取。
  郝轼学习依旧吊儿郎当,一心钻在围棋里,春天的时候代表学校参加了区里的围棋比赛,一路无敌,又接着参加市里的比赛,竟拿了个第二回来。凭着这份荣誉,提前被作为特长生入取。
  程双也算顺利,虽然考试成绩差了录取分数线几分,但凭着连续好几年的三好学生优秀干部的加分,最后也直升了学校的初中部。
  程双得知被录取的那一天,郝轼比她还高兴,拉着程双的马尾辫摇啊摇,突然把脸凑到程双面前,盯着程双看了半天,程双被他看得有点怪怪的,刚想推开他,却见他眨了眨那双黑亮亮的眼睛,认真地说“程双,慢点你还要跟我坐一起哦。”

  8
  事情当然不会像郝轼打算的那么如意。
  预备班报到的第一天便是安排新座位,却不再是男女同桌。程双个子高被排到了最后一排,同桌的是一个外校考入的漂亮女孩儿宋倩倩,高高瘦瘦,有着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军训的文艺晚会上一支孔雀独舞给大家尤其是男生们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而此时的郝轼也就不过10岁,个头还没窜高,所以就被排到了第二排,为此他非常不高兴,把个新书包拖在脚边也不坐,站在位子边上冲班主任嚷:“我不要坐这个位子”指着程双的前排说“我要做那里”
  听他这么一喊,程双咯噔一下,心想糟糕,这个小魔头还当自己在原来自己阿姨的班级里可以无法无天,更怕他又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与她相关。正不知如何阻止他,就听班主任在说:“那好,你下可自己去跟同学商量吧,人家同意就可以”
  班主任小陈老师是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女老师,一头短发青春朝气,说话的语速很快,军训的时候就已经和大家打成了一片。程双见郝轼勉为其难地坐到了位子上,又转过头来看程双,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程双赶紧别开眼看老师。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郝轼就兴冲冲地拎着书包跑过来,对着程双前面的龚烨说:“我跟你换个位子”
  龚烨抬头看了看他,笑了笑问“凭什么呀,我坐这儿挺好”
  “老师都同意的,我就要坐这里”说着就把书包往龚烨的课桌上一放。
  “老师是说,如果我愿意才行。现在,我不愿意!”他把个“意”字说得很重,胳臂一扫,郝轼的书包应声落地……同学们闻声都朝这边看,程双忙弯腰捡起了书包,拍了拍灰,对郝轼说“好了,你别闹了,坐前面不是挺好么?人家那么高坐前面会当着后排同学啊。”
  就见郝轼涨红了脸蛋,大叫了一声“偏不!”,接着就把龚烨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掳到了地上,龚烨腾地站起来,一把子抓住郝轼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狠声说“捡起来”郝轼也不示弱,领子被抓住了,手脚却没闲着,对着龚烨一顿拳打脚踢,反而倒是腾不出手来的龚烨挨了好几下。程双一边喊着,“别闹了”一别想拉开他们,一旁的几个男生也试图去拉他们。就在这时,就听龚烨的同桌曹志彬说:“郝轼,我跟你换座位吧”
  郝轼停下手,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曹志彬拉开他们两个,对郝轼说“我眼睛不好,我跟你换吧”又看了看程双,对郝轼说:“你看你,都把程双撞疼了”
  原来在拉架的时候,程双胳臂被不知谁撞了一下,现在正一边揉着胳臂,一边蹲着捡地上的文具,郝轼推开龚烨,斜眼哼了一声,弯下腰也去帮程双捡,边捡还边问:“疼不疼啊,我来捡吧”程双也不理他,把笔装进铅笔盒里,塞给他“给人家放回去”接着就坐到自己位子上,头也不抬地看书。
  郝轼把书和铅笔盒往龚烨的桌上重重地一放,瞪了他一眼,“真倒霉,要跟你同桌”又拖了个自己的书包从前头绕到了曹志彬的座位旁。曹志彬也已经收拾好东西,他原是和程双郝轼一个班,知道这个小霸王的脾气,知道今天若是他不出面,这个小霸王就算是校长来了,也不会买账。如今见他气呼呼的样子,就逗他,指了指旁边的龚烨,对他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告诉你,龚烨可是体育特长生,所以啊,以后你可不要招惹他”又转过头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正单手托着腮帮子看书的龚烨说“你也要小心,这个小霸王的坏,在整个小学都是出了名的,所以——你也别招惹他”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非常默契地相互斜了一眼,又非常默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屑的也非常默契。

  9
  程双打算跟郝轼好好谈一谈。
  上课时他时不时地转头跟她说话,已经引起了某些老师的注意,课间和午休更是缠着她,惹得宋倩倩频频皱眉。那阵子郝轼迷上了金庸,上课看,下课看,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就来跟程双说。某日午自习,郝轼因为上课看小说被老师拉去办公室,宋倩倩忍不住问程双:“这个郝轼干吗老缠着你啊,你是他谁呀?”
  一向不多言的龚烨也回头,丢了一句“我觉得他都把你当妈了!”
  程双便把郝轼小学的光荣事迹大致讲了一番,又说:“其实,他也怪可怜的,从小爸妈就不在身边,可能只是寂寞吧。”
  “可他这么老是缠着你,你不烦啊,我一边看着都觉着烦。”
  “原来也没觉得,我家里的堂妹有时候比他还吵,不过现在功课那么多,有时候是觉得挺烦的”可是她能做的似乎也就是对他不理不睬,可这招对郝轼似乎也不怎么惯用,他俨然摸透了程双的好脾气,只是牛皮糖一样的缠着。
  正想着,龚烨又回过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我看他是喜欢你才缠着你”
  程双听了,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别胡说!”
  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程双也有自己喜欢的明星,看到帅气的男生也会心生爱慕。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有些男生会借着各种理由只为跟她说两句话。可是她知道郝轼不是,郝轼只是把她当作姐姐一样信赖,他会告诉她,他的父母正在办离婚;告诉她,他奶奶不喜欢他小叔叔的女朋友,不愿意让他们结婚;告诉她,夏天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来找他爷爷和大姑姑通路子,只为能进个好的学校或是好专业……而她,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有时看着他前一刻还在无理取闹,后一刻又拿着新得的文具来跟她献宝,她会想,如果自己的爸爸妈妈和程瑞也在上海,他们一家四口该是多么其乐融融。
  某日轮到程双打扫卫生,教室里的同学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郝轼还捧着本《射雕英雄传》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抬头催程双,“你动作快一点,我肚子都饿了,看着书里那么多好吃的,饿死我了……”
  “让你先回去你又不走,不来帮忙还催我。”
  “啊呀,我在看书呀……这个黄蓉真的好厉害,亏她想得出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抬头见程双刚扫完地正准备倒垃圾,放下书跑到她跟前,拿过簸箕朝外跑,边跑边说“我去倒垃圾,你关好门窗,帮我理一下书包……”
  “程双,你真不要看?真的很好看”程双和郝轼回家有一段同路,郝轼一边走,两只手还不停地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
  “郝轼”程双拉住他,“我有话跟你说,你要好好听着”
  郝轼,转过脸看她,冲她一笑,说“好,我很认真的听。”
  “我是说,你不能再这样老是粘着我”顿了顿,接着说“以前你还小,不讲道理,同学和老师都让着你,可你现在也是中学生啦,应该懂事一些了吧……你这样,影响我的学习不算,还影响宋倩倩和龚烨。你聪明,上课可以不听,可我们上课还要听讲,自习课也要用花时间做功课的啊。”
  郝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有什么不懂,我教你啊”
  “可是,如果你上课不打扰我,自习不影响我,我就能弄懂老师说的东西。”见他没反应,又说“你也不能老跟我玩,去和其他男生一起踢足球什么的不是挺好么,你这样还像小学的时候一样粘着我,不觉得奇怪么”
  郝轼把头一撇,“哼,有什么奇怪的”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嫌我烦就直说,我明天就不去学校——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去上什么狗屁学呢,一点都没意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10
  第二天郝轼真的没来上学。
  第三天也没来。
  第四天也没来。
  接着是周末,那时还没实行双休日,分大小礼拜,那周恰巧是大礼拜,照理应该周六周日休两天,可是,用校长的话说“学生是没有休息日的”,于是,本应放假的周六,上下午都排满了课。好的加强,差的补差。郝轼还是没来,问老师,说是病了请了病假。
  程双犹豫了半天,还决定去郝轼家一趟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一路上她还在不停斗争,一边想,关自己什么事,为什么要去,好像倒是自己做错了一样,以后那个小魔头还不知道怎样不依不饶。一边又想,好歹同学一场,他也是把当自己人才会对自己发脾气,想着他比自己小两岁,即使有什么不对,还是应该让让他——更何况,也许他真是病了呢?
  开门的是保姆小张阿姨,见是程双,便冲着楼上喊“郝轼,你的同学来了”,也没应答,程双问便问,“郝轼是不是病了,好几天都没来上课,老师让我来看看他,顺便把作业给他。”
  “也不是大病,前两天好像有点感冒,就跟奶奶说不想去学校,就在家歇了几天。”
  “哦”程双放下了心,又说“他在睡觉?要不我把作业放在桌上,等他醒了你转告他一下,要做的地方,我都写在他的本子上了”
  “没在睡觉呀,好像在看书来着”又冲楼上喊了一声“郝轼,你同学来看你了”
  这才听见郝轼的声音“你让她上来。”
  “没睡,你上去吧,我一会儿把水果送到他屋里”
  程双换了拖鞋便上了楼。
  郝轼站在房间的门口,穿了套胸前印派?桌鲜蟮奶炖渡??比奚篮腿蘅悖?恢?遣皇巧?〉脑倒剩?澈炱似说模?瓜缘昧街谎劬υ椒⒑诹粒?趟???行┎缓靡馑迹?憧?谒担骸靶〕吕鲜λ的悴×耍?梦依纯纯矗?潮惆炎饕蹈?恪?font color='#EEFAEE'>的15de21c670ae7c3f6f3f1f37029303c9
  他听了一转身,嘟囔着:“哼,她不让你来,你就不来看我了?”说完,也不顾程双,径自往床上一躺,又说:“我才没生病,我是生气。”
  程双跟着他进了房间,见他躺在床上,在书桌前拉了张椅子到他床边坐下,见他床上乱七八糟放了几本厚厚的书,随手拿了一本一翻,是《鹿鼎记》,就笑着问他“看完了么?好看么?”
  郝轼转过脸,盯着程双看,闷闷地说:“不怎么好看”过了会儿又说:“你知道么,韦小宝也有个双儿,我觉得,双儿是他那么多老婆当中最好的……韦小宝有七个老婆,但我觉得,只有双儿待他最好。”
  “这都是些什么书呀……还七个老婆,你呀,别看了这些书学坏……对了,我把作业给你,你抽空还是做了吧,省得老师找你麻烦,尤其是语文老陈。”
  “哼,你懂什么,作业有什么意思,哪有这些书有趣”忽然坐起身子,对程双说:“其实韦小宝并不聪明,只是运气好罢了——如果我是他,就只要双儿一个老婆。”
  “好了好了,一个男孩子家,整天窝在家里看小说,还七个老婆,小心长不高,一个老婆都娶不到。”
  “且,我奶奶说了,我还没发育呢,等我发育了,一定比你张的高,比爷爷也高,我爷爷就一米八呢,年轻时不要太帅噢。”又想起了什么,凑到程双跟前,问“程双,你发育了没有?”
  此时的程双刚经历了从女孩到少女的蜕变,她也知道班里也有几个女生来了例假,但是大家都非常小心谨慎,都像揣着什么秘密,每次体育课老师问有没“见习”的同学,大家都不好意思举手。现在冷不丁的被郝轼这样直接的问,脸一下通红,真是又羞又怒,还好小张阿姨端着茶和水果敲门进来,脚边还跟着屁颠屁颠的悠悠。
  悠悠见了程双也不叫,只是“嗯嗯嗯”地哼唧,程双摸了摸它,就见它在程双跟前来回走了几圈,突然两只前脚抱着成双的左腿就开始上下运动,还塔拉着舌头喘粗气。程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张阿姨见了,赶忙用脚去踢开它,对着它说:“你这个小畜牲,人家是客人……”说完就抱着它下了楼。
  “它刚才抱着我的腿干吗?”
  郝轼嗤了一声,说:“还说比我大,真是幼稚加无知。它刚才是在发情,发情懂不懂?它发育了,青春的萌动……应该给它找个老婆才对。”
  程双这才明白过来,觉得自己脸一定又红了,反驳说:“你小小年纪,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看了看手表说:“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别看那些无聊的书,多运动运动才好”
  “别着急嘛,今天爷爷奶奶都有事,家里就我一个人吃晚饭,多没意思啊,你就陪我吃完晚饭再走吧”拉着程双的手晃,“好不好嘛……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小张阿姨做,你陪我吃饭我就不生你气了……”
  程双听了,笑道:“男孩子家家,气量怎么那么小?再说,我说什么了你就生气了?还连着几天不来上课。”
  “哼,你还不知道,你不是嫌我烦么,你不是说我影响你学习么……还拿什么宋倩倩和龚烨当借口……我不去学校,不是正好么,反正老师教的那些我都会。”
  “好啦,就为这么点小事——不过,以后你的确注意一点,不要影响别人,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聪明的。”
  “那你陪我吃晚饭,我以后上课就不烦你,自习也不烦你……好不好,好不好?”

  11
  之后的日子倒还算太平。除了放学,郝轼不再像先前那样缠着程双,有时候习惯性地回头想跟程双说些什么,见程双在写作业或是看书,便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下去,只是看看。问他,他只笑嘻嘻地说:“忘了,没什么重要的——你认真学习吧。”便又回头接着干自己的事。
  此外,龚烨和郝轼两个人终于不再相互冷言冷语,虽然彼此话仍旧不多,却存着一份默契,彼此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两人有时更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好哥们儿。
  起因是某次数学测验。龚烨是体育特长生,成绩不算太好,尤其是理科,平时数学测验也就勉强六、七十分。那天数学测验三道大题前两题都开了个头便算不下去,最后一题压根连思路都没有,想到这三题就将近有三十分,前面的题也答得稀里糊涂,这下铁定是要挂红灯……急得开始抓头发。此时的郝轼差不多都已经答完,他向来没有检查的习惯,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提前交卷,瞥见龚烨的最后一面卷子上都是空白,见同桌苦思冥想也不得其所得样子,他心里颇有些得意,心想,哼,你也有今天,平时体育课上风头十足,上课也从不守望相助在他看小说的时候帮忙提醒——可转念又想到前两天的体育课上,自己最差的百米跑几次都差及格那么一点,但最后龚烨登分的时候还是给了他及格。就想,我也别欠他人情,反正举手之劳而已。于是他用胳臂撞了撞龚烨,又把有那两道题演算过程的稿纸往上推了推……
  再后来,两个人话依然不多,但每次龚烨去踢球总会问郝轼:“你去不去?”每次郝轼见龚烨遇到不会的题,也会主动把本子给他看,再问:“要不要我给你讲思路?”
  初中四年,总的来说风平浪静,程双依旧是班里的好学生老师的好帮手。郝轼则因为成绩出色从小学时人见人厌的小魔头转变成老师们口中的尖子生。他初二初三连着两年参加市里的物理竞赛都获了二等奖,除此之外还拿了好几个第三,围棋的、数学的、英文的……有的老师问他:“郝轼,你怎么就不能争口气,拿个第一呢?”他每次都说,“老师,真的好难,我认真想都想不出来。”可还没等老师走远嘴里就嘟囔“那么无聊的竞赛,以后求我我都不参加。”
  不过,让郝轼很高兴得是,自己的个子送算开始往上窜,等到初三大家都开始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和程双一样高了。
  都说全中国最苦的就是高三学生,比高三学生更苦的就是初三学生——能够考进重点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的门。一进入初三,上半学期才上了一半,新课就已经结束,接着就是无休止的复习和无休止的考试……
  初三下半学期的直升考之前,整个年级的紧张气氛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每周两次的体育课被削减成一次,美术音乐课早在进入初三的时候就已经停止。如果直升考就能被录取,那就等于可以提前两个月结束初中的学习生活,更意味着高中可以进入直升班——A大附中的重点班几乎是名牌大学的代名词。但直升考是毕竟是属于优中选优的考试,其难度几乎是各门学科竞赛的标准。尽管程双已经尽了十二分的努力,但从考场出来,她就知道自己希望渺茫。

  12
  成绩下来,果然离分数线差了很远,就连意向加分的分数线都没有到。(所谓意向就是说达到一定的分数,最后中考的时候可以加分)。全班一共九个同学直升,其中就包括郝轼。
  得知成绩的那一天,无论是考上的没考上的,大家都喘了口气,宋倩倩提议大家一起去吃肯德基,一来庆祝郝轼直升,二来放松放松。又拍拍郝轼的肩膀,“你请客,没问题吧,钱不够咱们劈硬柴。”
  “庆祝我直升就吃肯德基?”又问程双:“程双,你想吃什么?要不我请你们吃牛排怎么样?”
  “就肯德基吧,牛排先欠着,留着等你考上了大学再请也不迟。”
  难得放的早,肯德基里人并不多,宋倩倩、龚烨、郝轼、宋倩倩以及足球队的另外两个男生,一行六人拼了三张桌子,点了一大堆东西。席间讨论的最多还是志愿填报。
  “我是肯定不填我们学校的高中了,太恐怖了,你呢龚烨?”杨海涛、龚烨和李毅都是学校体训队的,除了李毅,其他两个人的成绩都一般。
  “我打算报个区重点……你们几个反正都应该没问题,成绩好还有加分……”
  “我也不一定,我们学校的高中部竞争太厉害了,我爸妈的意思是考杨高,反正都是市重点,但分数总归比我们学校低一点。”
  “不会吧……宋倩倩,连你都不报我们学校?你直升考还比我高2分哪,程双你呢?不要告诉我,你也打算考其它学校,我们可是从小学一路过来的啊”李毅问。
  “我……其实……其实我已经报了师专的面试考试。”
  “为什么?”一直没说话的郝轼,嘴里还咬着半个汉堡,听了程双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双,“你脑子发昏了?怎么会想到考师专?”
  “是啊程双,你可以加二十分呢,凭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的啊。”龚烨似乎也很吃惊,大家无非都是在不同的高中里选择犹豫,却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选择。
  “我觉得当老师挺好的”程双搅着土豆泥,“再说,这样压力会小很多……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从小就挺喜欢当老师的,而且现在师专读完也可以专升本的。”
  “可是,可是,”郝轼不知是急是气,竟有些结巴,气呼呼地说“可是你为什么从来也没跟我提起过?”说完把吃了一半的汉堡往桌上一扔,头一别不理大家。
  程双怕他发作,好声好气的说,“其实,我也没决定”顿了顿,又说:“再说,还要面试呢,人家要不要我还成问题呢。”见他依旧气呼呼的样子,忙扯开了话题,只是一顿饭下来郝轼始终闷闷不乐。
  回家的路上,郝轼一个人低着头走了半天,突然抬起头问程双:“你真的打算上师专?”
  程双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忍心,但还是点了点头,慢慢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师专是属于定向培养,所以不用交学费。”
  “就是因为这个?”满脸的不解,黑亮的双眼充满了疑惑。
  “嗯”程双点头,“高中毕业还要上大学,现在大学也是自费,听说一个学期就要几千块钱,我爸妈还要供我弟弟上学,爷爷奶奶的退休工资也就那么点……再说,你不觉得我当老师挺合适的么?”
  “这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你怎么,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我”郝轼低着头,拖着数包越走越慢,“那我怎么办……”停了下来,看着程双,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说着就在路沿上坐了下来,抱着头趴在膝盖上。
  程双去拉他,被他挥开,这才发现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好像在哭,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掏出手帕递给他“哟,那么大人还哭”见他还是不理她,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郝轼终于抬起头,两只眼睛红红的,一把抢过程双的手帕就用力哼了把鼻涕,力气之大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哼在手帕上。程双笑着说:“真恶心。”
  郝轼了她一眼,“你还笑,真是没心没肺。”
  “走吧,我请你去吃小馄饨,刚才肯德基才吃了半个汉堡……你要多吃一点才长的高。”
  “且,再过两年,我肯定比你高,现在就比你高……”
  “程双,要不,我也考师专——”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小馄饨,郝轼突然抬起头对程双说“我也觉得当老师不错,我也挺适合当老师的。”
  程双正在喝汤,被他的话一下子呛到了,忙捂着嘴边笑边咳嗽,郝轼没好气地一边拍她的背,一边说:“我是说真的!很认真的!”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喝了口汤,缓了缓,“你不要多想了,你都已经直升了,恐怕过两天档案都要调到高中去了,再说,你这么聪明读师专教小学生出来不是浪费么。”
  “那你就不浪费么?即使相当老师也可以高中毕业读师范大学呀……”
  “郝轼!——我不是说了么,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允许,其实我也想考大学,可是不能因为我想考大学就让爷爷奶奶过苦日子吧。”
  “那我给你教学费,我把压岁钱都给你,好几千美金呢,肯定够了。你要是怕考不上,我去跟我姑父说,他就是管这个的,一定没问题!”
  程双看着他因为着急越发黑亮的双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郝轼,你怎么那么天真呢!”

  13
  比起郝轼眼中简平淡乏味的高中生活而言,程双非常庆幸自己的选择。
  虽然每周日晚上她都要换三趟车才能从家到学校,但脱离了两万户的喧闹,学校的住宿生活让她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和清静。她不必再听到婶婶心情不好时的冷言冷语,不再需要在自己功课忙的不可开交的时时候还要帮程敏检查作业,更不需要再和程敏挤那张四尺都不到的小床……尤其是进了师专之后她发现除了不需要学费之外,每个月还有伙食补贴——虽然不多,但这样一来,奶奶每个月给她200月的生活费对她来说还有盈余,被狭小空间压抑了十六年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
  除此之外,师专的前两年虽然是基础课的学习为主,但毕竟培养的目标不同,当宋倩倩在信中向她抱怨她每天学到功课做到十一点仍做不完时,程双正在美术教室学习如何制作简单的板画……在师专,虽然也有埋头苦读的好孩子,但总的来说,学习轻松愉快,加上程双的基础不错,自理能力又强,所以无论学习生活,都游刃有余。
  一年级的时候,程双在学校最大的乐趣就是收到同学的来信,然后回信。那年圣诞前,她亲手做了十几张卡片寄给要好的同学,当然也包括郝轼。不过比起写信,郝轼更习惯于打电话。整个宿舍楼也就一部电话,隔三差五的打过来,门卫阿姨问她,“小姑娘初中就谈朋友啦?”
  她就回答:“那是我弟弟!”
  于是经常能在宿舍楼里停着阿姨用喇叭喊,“311程双电话,你弟弟——”
  几次之后郝轼在电话里跟她抱怨“谁是你弟弟,你怎么跟人家说的呀?”
  程双拿着电话,笑着说“难道说你是我哥哥?什么事呀,又打电话,我们快要熄灯了。”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程双……真没意思……太没意思了……我很想你的诺……你呢,你在干吗?”
  “怎么了?是不是作业很多?我听倩倩说她们作业多得做不完。”
  “唉,无非就是做题目,无聊死了……老师一个比一个变态……程双,你们学校在哪里?我来找你玩吧”
  “别胡闹了,我们学校管得严着呢,你可进不来,你啊,就好好学习吧……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人家等电话呢……”
  过两日下午,程双上完体育课洗了澡,正在洗衣服,就听楼下的阿姨又在喊,“311程双,校门口有人找——”程双觉得奇怪,一边想会是谁,一边匆忙把衣服过了水,扔在盆里也来不及晾就往楼下跑。还没到校门口,远远就见着穿着藏青色校服的郝轼,靠着铁门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石子,从背影看来好像比上次见他又长高了不少。
  郝轼听见脚步声转过身子,果然是程双,身上还是那件初三时常穿的格子衬衫,卷卷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可能是走得急,有些喘,脸红彤彤的,美好的胸部上下起伏着……然后是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惊喜:“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过来的呀?”
  郝轼隔着铁门的栏杆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们学校真怪,还不让我进去,搞得跟探监一样。”
  程双噗嗤一笑,又问:“你怎么来的呀,今天不用上课么?”
  “说好要来看你的啊,反正上课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你们这里也真变态,探监好歹还有张椅子呢。”
  程双其实也很高兴,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看自己,对他说:“要不你再等一会儿,四点半就开门了,你今天来的倒是巧,我晚上正好有事,不用晚自习”,看了看他的手表,说:“还有二十分钟,你去马路对面的麦当劳等我吧?我去把衣服晾了就出来。”
  郝轼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那你快一点。”
  看着程双连走带奔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郝轼却觉得没由来的踏实,如同四岁那年冬天自己在A大的校园里迷了路,兜了好久还是找不到爷爷的办公楼,直到远远地听见爷爷在喊他的名字,直到看到看见爷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放声大哭出来……他知道,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在那里找,在那里等……

  14
  等程双拿着钱和几个同学一起出来的时候,看见郝轼还在校门口,就对旁边的董晓芳说,“我待会儿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买奖品了,你们自己去吧,我有个同学来看我,我要请他吃饭。”
  “什么同学什么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让我也瞧瞧,要不也请我们一起吃饭吧……”
  她脸朝校门口扬了扬,“就是穿蓝衣服的那个,我跟你说过的,比我小两岁的天才。”又对晓芳旁边的杨康说:“要不就一起去吃麦当劳吧,我请客,后面的事情还要拜托你们两个。”
  “阿呀,帅哥帅哥,很像那个谁——”一手抓着杨康的胳臂一手指着郝轼,说,“你说像不像林志颖?像不像?”
  杨康放开晓芳的手,看了眼程双,说:“不用了,你和同学去吃饭吧,奖品我和晓芳去买,反正单子我这里也有。”
  “我说杨康,你不会是妒嫉人家比你帅吧……安啦,只要在我们学校,你永远不需要有危机感……”又回头对程双说“真的可以么?你放心,我就吃一个麦香鱼,吃完就走,绝对不当电灯泡。”
  “说什么呢,走吧走吧,一起去。”
  四个人一起吃饭,基本上就是成双和晓芳在说话,杨康偶尔插两句,谈论的也都是班级活动的事情。晓芳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性格很外向,见郝轼不怎么说话,便主动问些高中的话题,也不忘夸郝轼两句“听程双说你是天才呢”“你觉得高中难不难?”“我也有同学考进A大附中的,叫XXX,你认识么?”
  郝轼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听他们讲班级活动的事,耐着性子回答晓芳的问题。终于等到他们吃完走人,对程双说“好好的一顿饭,干吗叫上他们!”
  程双知道他的脾气,若是原来早就把不高兴直接写在脸上了,今天这样配合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便说:“原本买奖品是我的事情,现在你那么远过来看我,我总要陪陪你吧,总要给点好处人家才肯帮忙啊。”又问他,“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加粉薯条?”
  郝轼摇摇头,“不用了,就坐在这儿,我们聊天吧。”
  “那最好不过了,今天体育课跑800米,累死我了。对了,你怎么过来的?家里知道么?”
  “放心吧,我爷爷奶奶都不在上海……我打的过来的,要是公交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真奢侈,从杨浦过来要不少钱吧,”又问,“那你们今天下午没课?”
  “有啊,不过可以逃课嘛。”他说的再轻松不过,见程双皱眉,马上又说:“你放心吧,老师教的那些我初中就会了——关键是那个‘摩尔老太’太挫气,整天找我麻烦。”(“挫气”沪语,讨厌的意思。)
  “那一定是你上课看小说或是开小差,我说你就收敛一点,即使会了就当成复习也好。”
  郝轼看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还没当上老师就开始说教我”接着说“我已经够给她面子了,上课不睡觉不看小说——我自己看化学书总可以吧,偏偏盯着我不放,最烦她拿我和人比较,人家好不好关我屁事。”
  “哦?她拿谁跟你比?”程双知道郝轼向来不在乎人家和他比,因为他的年龄优势,倘若比别人好了,他会得意,看,我比你们小都比你们强。倘若不如人家,他也会自我安慰,反正我比你们小,不如你们也是情理之中——后来程双自己当了老师,发现大凡早读又比较聪明的孩子大都有此毛病,以至于脾气乖张而不合群。今天听他这么说,直到所比之人一定非同一般。又问,“我认识么?人家真的比你好?”
  郝轼想了想,点点头,“外地转过来的,比我还小半年,又是个女生,倒是真的很聪明,也就比我用功一些,但几次考试都是第一第二……不过这个小姑娘很烦,倒霉的是她就坐在我前面,一天到晚喳喳呼呼,烦都烦死了。”
  程双听了,笑着说“我都被你烦了八年都没说什么,你才多久就嫌人家烦……怪不得你们那个摩尔老太要拿你和人家比,是你自己不争气。”
  “阿呀,就不要说我了,无聊死了,对了,刚才你们班那个男生真的叫杨康?你可当心,杨康在书里头可是个大坏蛋,”又说“一个男孩子读什么师范,娘娘腔!”
  “别在人家背后胡说八道,他是我们班班长”又想到之前他也曾说要跟着她考师专,便存心取笑他说“你当初不也说过要考师专,你倒是不娘娘腔。”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郝轼终于不需要像讲电话那样讲几句就被催着挂线,从家里到学校,就连物理老师的口头禅都没漏掉。从麦当劳出来,郝轼坚持要送程双回学校,学校门口的小路出租车很少经过,两个人就像小学的时候在街沿上跳上跳下,终于来了一辆“强生”,程双一边嘱咐着,“到家再晚都打个电话,我等着。”一边上前去拉车门。
  郝轼觉得这句话无比甜蜜,忍不住看程双,昏暗的路灯下,他能看见她细长皎洁的脖颈和弧度优美的侧脸,她以为他还要和她说什么,转过头来,发梢拂过他的脸,一股洗发水的淡淡清香,双眸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卷卷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郝轼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情不自禁,连他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一切似乎那么自然,轻轻的辗转轻轻地吸吮……终于,程双将他推开,脸上还带着吃惊,捂着嘴,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不等她开口,郝轼钻进车里,朝她挥手,“回宿舍吧,等我电话。”
  ……
  直到车子驶出她的视线,她还呆呆站在路灯下,手依旧停留在自己唇上,觉得就那么一会儿,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

  15
  和程双的茫然不同,郝轼一路上回味着之前自己情不自已的那个吻,自下午见到程双那一刻开始,自己自进入高中后的所有郁闷不快似乎都烟消云散,而那个无比甜蜜的吻更是今日之行的一个完美升华,当然更意味着曾多次在他梦里出现的朦胧却隐约可见的两个人的未来,虽然他不曾细想过,但经过了今天,尤其是在他吻了程双之后,他可以确定,比起成绩排名,比起竞赛考试,这才是他心底真正想要的,是可以让他觉得快乐,觉得美好,觉得无比憧憬并势在必得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有些担忧——程双会不会因此而疏远他?可一想到上车前程双对他说的那句“我等着”,整个心里又觉得无比甜蜜。
  回到家里,保姆张阿姨似乎说了些什么,悠悠也在他脚边摇着尾巴示好,他只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再说程双这厢,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回寝室,时间尚早,晚自习还未结束,平日里拥挤吵杂的寝室异常安静,日光灯的光线也显得格外冷清,她喝了口中午凉的白开水,冰凉的水从喉咙一直漫向身体的各个方向,这才觉得自己冷静了一些,一摸脸却还是烫烫的。比起先前的惊讶无措,此刻她更多的是一种疑惑——她一直知道郝轼对她是不同的,一种过分的依赖,但也是一种特别的亲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她觉得他们两个是同命相怜的,彼此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虽说不少爷爷奶奶的疼爱,但毕竟不同的。有时候她在家受了委屈也只会告诉他,因为她觉得自己的那份孤独无助除了他旁人都不理解……有一次语文期末考试,作文的题目是“母爱”,虽然提示说既可写母亲的爱,也可写母亲般的爱,但走出考场后听着同学们纷纷讨论写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旁边的郝轼拿出拿出一大块巧克力,分了一半给她,说:“德国进口的,吃了你就会高兴了”,于是两个人坐在操场的栏杆上,吃着巧克力,回忆着自己映像中的爸爸妈妈。好像就从那时开始,在她眼里,他虽然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但心里也知道,他那样的脾气,无非也是寂寞的一种表现,和自己的乖巧听话一样,只想得到更多的关心和爱而已。
  只是,今晚的他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从下午远远看见他背影时的那份欣喜她尚能回味,可临别时那个出人意料的吻,却让她茫然。她听见楼下已经开始有声响,一看手表,晚自习快要结束,算算时间估摸着他也应该快到家了,便下了楼,又对自己说,无论他怎么想,他现在不过是个高中生,若是因此分了心影响了学习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又对自己说,他毕竟比你小两岁,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这样一想,自己反而踏实许多。
  在底楼门房间阿姨处买了一个茶叶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姨聊天,房间里一个14寸的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放马景涛和叶童演的《倚天屠龙记》,风流倜傥的杨逍掳走了善良美丽的纪晓芙,纪晓芙离开了他,却替他生下了女儿,取名“不悔”。一向不怎么看连续剧的程双竟然入了神,手上茶叶蛋的酱油的汁水顺着手腕流了下来,慌忙拿了纸巾擦,却仍旧留下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痕迹,她觉得,如果眼泪有颜色,流在脸上恐怕也是这样的吧,又想,如果纪晓芙那时不离开杨逍,就应如杨逍所说的那样“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就是我杨逍的妻子”——一家三口多么幸福。
  电话的铃声在片尾曲唱到“……是你给我一片天 是你给了我一片天 就算整个人间开始在下雪 走近你的身旁就看到春天……”时响起,阿姨接了电话,笑着对她说“又是你弟弟的电话”平日里她从来没觉得什么,可今天,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脸一定红了,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就听那头的郝轼在问“那么快?等急了吧。那个司机路不熟绕点圈子,才到家……”停了一下,见程双没反应,小心翼翼地说“程双……你,你该不会生我气了吧?”
  “哦,没有”此时程双的脑子里一团糟,先前想好要跟他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听他这样问,没经过考虑就脱口而出,不知为什么生怕他误会她在生气,抚着胸口,喘了口气,才对他说“我没生气,不过,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会那样做”停了一下,接着说:“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是学生,尤其是你——你还是好好学习吧,不要想太多了,等你长大一些,也许就明白了,很多时候只是,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了停,又慢慢说“我们原来那样,不是很好么?”。
  等了会儿见没反应,又忙问:“郝轼?你在听么?”
  “嗯,你说教完了?就这些?”程双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又听见电话里说“你放心吧,我会认真学习的……”又过了一会儿,就听他在那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程双,我是真的喜欢你”也不等程双回答,又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呢,你也早点休息,好么。”
  程双说了声“那再见”电话那头就挂了线,后面有同学再催“同学,你打完了么?”她才回过神来,拿着吃到一半早已凉了的半个茶叶蛋朝楼上走。

  16
  后面的两天,程双一直在等郝轼的电话,总觉得上次的电话没有把她想说的说清楚——虽然她其实也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无论郝轼是不是一时兴起或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喜欢她”,现时现今,都不应该由着他任这份陌生的情感继续发展,抛开彼此学生的身份不说,更主要的是她并不确定该如何回应他,或者说,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继续保持原来的相处模式,至于以后——在她选择了当老师之后,她便知道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份安稳的生活一个简单的能够属于她的家——而这一切,对于她而言并不遥远,她和那些整天看着言情小说做梦的同龄女孩并不相同,她想过自己在4年的师专毕业之后再工作一两年,然后有合适的对象就结婚——下意识里她再也不想回到拥挤的两万户,再也不想小心翼翼寄人篱下……可这个合适的对象,她从来没有想过可能是郝轼!长久以来的相处,她始终就把他当作弟弟和一个默契到只有彼此知道的朋友,更何况,他们两人的路毕竟不同,她结婚的时候,很可能他还在念大学,即使已经毕业,以他的优秀继续深造读博读硕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此满满淡却,她不相信几个月前还在为她没有和他一起上同一所高中而哭鼻子的郝轼,会任他们之间的关系满满疏远……
  可等了两天,平日里几乎隔天就来电话的郝轼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有……她一边安慰自己是不是他想明白了,也和她一样只当那一晚是一个不真实的梦,梦醒了需要一段时间冷静调整……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原来他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又有些懊恼得想,自己怎么就成了他一时兴起的对象,更气自己竟然还为他的一时兴起患得患失……
  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郝轼的电话。那天周末,下午没课,寝室里大家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程双却躺在床上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回家,一来马上就要期中考试,若是来回路上一折腾,再加上家里的环境复习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二来,每次回家,给程敏补习功课自然少不了的。可一想到程敏那个理所当然还不虚心的样子她又有些灰心,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耐心,可程敏却始终心不在焉,几次三番的做错同样的题。她皱着眉头说她两句“你用心一点,说了几遍了怎么还错——”不等她说完,一旁的婶婶便已经发话“你耐心一点教她,自己的妹妹都这样没耐心,以后怎么当老师教其他孩子……小的时候你叔叔每个礼拜带你学电子琴,可一声都没抱怨过”,一旁的奶奶也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计较忍一忍——她心里苦笑,其实,乖巧如她,何尝需要奶奶这样给她使眼色。从小到大,自己的父母几乎没有对她操过心,所有的生活学习费用都是爷爷奶奶和叔叔一家来提供,尤其是叔叔和婶婶所在国棉八厂的效益不好,早在几年前婶婶就已经待岗在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供侄女穿衣读书,她实在是应该从心里感激他们的。
  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就听下铺的张慧在问她:“程双,这星期你回去么?我不想回去了,路上实在挤得要命,你也别回去,陪陪我吧。”程双寝室一同8个人,只有张慧家在郊区,回一次家路上就要花三、四个小时,所以她一般两三个礼拜甚至一个月才回去一趟,前两天程双就说过周末不想回家,见大家都在收拾程双却躺在床上没有动作,又说“你就陪陪我吧,一个人在寝室,太无聊了!”
  程双想了想,也罢,自己少给程敏补习一次功课,那个小丫头说不定心理还巴不得轻松呢,便坐起身来,说:“那好,我也不回去了,反正快要考试了,我还没开始复习呢,要是在家一定半个字都学不进去。”又见隔壁寝室的晓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封信冲着程双说:“程双,又有你的信,两封——”
  慧佳把信转递给上铺的程双,一边抱怨说:“又没我的!”
  程双笑着说“你自己懒,不给人写,人家又怎么会给你写呢?”接过信,一封不用看就知道是倩倩的,不知她从哪里搞来那么多漂亮的信封信纸,不过用她自己的话说,“你不觉得用这样漂亮的信纸和信封才有些信的冲动和动力么……”另一封没有署名,用的是A大的白色信封,右下角A大的地址被划了去,旁边另外写了A大附中高一(1)班的地址和邮编,却没有署名。程双只觉得这个笔记熟悉的不得了,却对自己说,不会吧,他不是从来不写信的么……拆开信一看,却果然是郝轼!心里不由地一喜,再看,信纸竟是普通的A4纸,洋洋洒洒三大张,她开始还以为正反面都有,却不想翻过来竟是乱七八糟的草稿,好像有数学的还有化学的……再仔细看信,却只字不提那天之事,只是流水账一般告诉她上了什么课,作业做到多晚,竞赛辅导班的老师如何如何,自己又看了哪些书……到了结束,又说“我是故意用稿纸的背面给你写信,这下你总该放心我的确认真学习了吧!”又在旁边画了个可爱的鬼脸,鬼脸的下面还故意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小字——“为伊学的人憔悴,你心不心疼?”……程双顿时会心的一笑,连日来的失落和懊恼顿时烟消云散,心想,就这样,真好!

  17
  接下来的子里,程双便隔几天就收到一封这样的流水账,偶尔也会打电话告诉她,某次考试考了考了第几,也会煞有介事地关心她,“天气凉了,多加一件衣服”或者说是“你也认真学习,不要丢我们学校的脸”……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暑假,一年多不见的初中同学搞了次聚会,二十多个人坐满了茶室的大包厢,男孩子们普遍都长高了许多,女孩子们倒是没多大变化……三句话不到,大家又开始讨论高中的学习多么痛苦,自己哪门功课这次又开了红灯,然后又说到A大附中的直升班,原来班上有九个人当初直升了A大附中,郝轼和曹志斌因为要参加物理集训,所以要晚些才到,就听当初他们班唯一直升的一个女孩冯子君说:“你们真不知道,我们班除了我个个都是妖怪——这次物理考试,年级平均分才67,6班好像平均分都不及格,我们班平均分竟然89!”然后夸张地说:“我真不想活了——我们班那对金童玉女,竟然还满分——你说,还让不让人活了,下学期我想转到普通班去,否则,我迟早会疯的,反正我将来选文科,绝对不和这些怪胎竞争,太可怕了!”
  “这次年级第一好像就是那个天才少女沈斐吧。”
  冯子君点点头,“真不知道她妈生她的时候吃了什么,比我们小两岁,竟然什么都比我们强——刚开始的时候,英语好像一般般,一个学期一过,也考了全班第六……我是从来不和这样的怪胎比。不过,郝轼就比较郁闷,我们化学的摩尔老太,常常拿他和才女比,搞得他有一次课上了一半就拎着书包回家了,差点没把我们摩尔老太气昏过去……”
  程双听着暗笑,八成就是跑到她学校去看她的那天,也不说话,继续听他们说,说到后来,有人问她在师专的学习,她大概说了一番,几个期末考没考好的女生尤其羡慕,程双便安慰她们:“你们也就再苦2年罢了,以后选择余地多大呀,不像我,只能和小学生打交道。”说着,就有人推门进来,曹志彬、郝轼后头还跟着个瘦瘦的短发女孩,个子不算高,麦色的皮肤,可能有点近视,挺大的眼睛时不时眯着,曹志彬指了指冯子君的方向,又对冯子君说:“冯子君,沈斐有事找你。”
  一听“沈斐”这个名字,大家都朝门口看去,就见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落落大方地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同学聚会,实在是我找子君有点急事,让曹志彬带话又怕讲不清楚……”又朝子君招了招手,“子君,你出来一下,是校刊的事儿……”
  子君和她前脚刚出包房的门,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她就是那个才女啊?”
  “我还以为一定长得惨不忍睹呢——天哪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就听曹志彬说:“她和郝轼可是我们班的金童玉女,物理张老头喜欢的恨不得能把心掏出来,今天竞赛模拟,又他们两个分数最高……”
  程双看了眼坐在门口位子上的郝轼,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冲他抿嘴一笑,然后见他别过头对身边的曹志彬说“好啦别说她了,就你麻烦,传个话就可以的事情,非把她带来,她又不是我们班的。”又说:“一起去吃饭吧,我贡献1000块奖学金,其余大家AA怎么样?”
  就听门外沈斐探进头来,笑嘻嘻地说:“加我一个好不好,我爸妈今天都不在家,我正愁没地方解决晚饭呢……”
  郝轼马上说:“你怎么那么烦,这是我们初中聚会,你挤进来算什么,吃饭哪里不好解决,来我们这里凑什么热闹!”
  沈斐立马脸上挂满了委屈,又有些不甘心地说:“真小气,我也就这么一说——平时也没见你那么慷慨嘛。”
  一旁的冯子君也说:“就带上她吧,多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又开玩笑地对沈斐说“斐斐,我们班帅哥可不少,要是喜欢上哪个告诉姐姐,姐姐一定帮你搞定”
  程双也说:“没关系的,就一起去吧。我们就去旁边的那家‘邻里’吧,挺干净的也不贵,我看原来我们老师好像常去那里”又对沈斐说:“一直听同学说你是才女,以后真成了大名人,或许我们想请都请不到呢。”程双是班长,她这么一说,大家便也再没什么意见。
  小小的“邻里餐厅”拼了两个大桌子,一顿饭是吃的热闹非凡,沈斐倒也不拘束,有人好奇问她写学习心得学习方法之类的问题,也就大大方方地回答,只说自己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所以很早便对她启蒙教育,原本只早读了一年,初二转学到上海的时候班级全满了插不进,便索性直接读了初三……
  ……
  一顿饭过后,大家又纷纷留了自己学校的联系方式,便各自散去。
  沈斐和郝轼也是同路,催着郝轼要和他一起走,郝轼对一旁的曹志彬说“胖子,你送她回去吧,反正你离她家也不远。”
  然后又故意拖着程双磨磨蹭蹭地结账,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一起往回走。一路上,程双笑着说“你们班那个沈斐倒是挺可爱的,刚才还特地跑来谢我……我也没想到今天你会请大家吃饭……看来,你奖学金拿得还真不少。”
  郝轼看了她一眼,说“就你好心,留她一起吃饭,莫名其妙……”又说“我拿了多少奖学金,不都告诉你了么……要不要我把剩下都给你,你替我管着?”
  程双笑直摇手“别别别,那么责任重大,我可当补起,你自己留着吧……再说,你就不怕我花了”
  郝轼又看了看她,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楚,问他,他却不肯再说一遍。
  到了叉路口,郝轼坚持要送她回家,她也没多反对,两人许久不见,虽然电话通信一直未断,却似乎仍有许多话要说。到了弄堂口,程双说“就到这里吧,我进去就是了,你也早点回家,明天不是还要集训么?”
  郝轼点点头,却仍站在那里,就那一眨不眨地眼睛看着她,月光下他的双眸黑得发亮,程双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催他“看什么呢,快回去吧……”
  就觉得他的脸在朝自己慢慢凑过来,越凑越近,然后自己的脸被捧了起来,再然后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唇被另外两片唇轻轻的吸吮着,接着是他的舌头轻轻舔着她的唇……她被蛊惑了一般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自己的舌头,也去舔他的,也用自己的唇去吸吮……知道两人喘着气分开彼此的双唇时,她才发现自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双手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强健有力的心跳从掌心传来,让她莫名的安心,趴在他的胸口,轻声唤了一声:“郝轼……”

  18
  整个高一的暑假郝轼都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中度过,原本枯燥的集训学习,因为每天傍晚的那份期待显得格外有意思……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还不够出色,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再优秀一些——另一方面,程双的没有拒绝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动力,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多么美好,只要他努力,只要程双愿意,前面将是更美丽的繁花似锦!
  这样一个炎热难挡却无比美丽的暑假在程双的记忆中也是永生难忘的,借着去给奶奶小姐妹的孙子补习功课的功夫,每天都能和郝轼一起相处傍晚的那段美好时光,有时她也会去他家吃饭看书,郝轼有不少的作业要做,她就在那里静静地看书,彼此不需要任何语言,只要她知道他就自己的不远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宁。
  书里头,小龙女对杨过说“我的过儿长大了”——不远处低头苦读的他也让她深刻感受到了成长的意义。虽然低着头,但她仍能清楚地看见他清朗而精神的眉毛和黑的发亮的双眼。她想起初见他时的情形,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却因为那双黑亮的双眼而神采奕奕。之前她从来没觉得他是个帅哥,后来一个人两个人都这样说,才发现他真的长得很好看,眉眼精神,鼻梁直挺,原来偏圆的小脸现如今也削瘦下来,配着薄薄的双唇和比一般男生都要白皙的皮肤,虽说不像某些男生那样有棱有角刚性实足的帅气,却更有一股说不出的英气……
  似乎感觉到了程双在看自己,郝轼也抬头看她,冲着程双笑了笑,又继续埋头书写……程双慢慢想着两人一路走来的总总细碎小事,不由感叹,“原来,他也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前脚捉弄她后脚缠着她“程双程双”叫的小弟弟,不再是那个成天闯祸只为一点小事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小魔王,不再是那个上课偷偷分给她糖吃和她手拉手一起过马路回家的小男孩儿了……他已经长大到可以左右她的情绪,左右她的快乐,可以在她犹豫彷徨的时候不急不慢一封信两封信地慢慢攻破她的心理防线,可以在众人面前巧妙地替她分担责任建立威信,可以牵着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让她理智彻底像情感投向,让她情不自禁地慢慢陷入这样一种自己未曾想过究竟有没有未来的甜蜜和快乐中……
  接下来的两年里,郝轼在学业上一帆风顺,虽然自己仍会被拿来同沈斐比较,两个人考试也总是不相上下,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每天给程双写信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学的累了就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就觉得顿时精神百倍。除此之外,郝轼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做什么事情都只是自顾自,他变得合群而亲和,他毫不吝啬地和同学发分享他奶奶托人从其它重点学校搞到的复习资料,积极配合班干部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虽然话依然不多,但周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变化。高二下的时候,一向不热衷于体育的他在校际运动会上报名参加了全班各个摇头推辞的5000米,12圈半一步未走地跑下来,整张脸刷白,扶着栏杆在操场边呕吐……因为有人中途退场他竟拿到了全校第二——他们班此次校际运动会的最好成绩。运动会下来,大家纷纷打听着这个不是校体队的长跑帅哥,在得知他竟是高二直升班数一数二的优秀生时,更是成了不少女生眼冒心心的暗恋对象。郝轼自是无暇顾及这些,凭着他的优异成绩和运动会的尚佳表现,当人不让地评上了当年学校的三好学生,接着送报区里、市里——终于在升上高三的那一年成为了老师眼里所谓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教他的数学老师正好和当年他小学一年级时班主任是夫妻,再加上某些熟知他初中小学光荣事迹的同学的渲染,郝轼一时间成了A大附中的神奇人物,大家都纷纷猜测着他顿悟得源头和动力……坐在他前排的沈斐也总是万分好奇地问他:“你小时候真那样?”“你真的在人家理发店的门口挂男厕所的牌子?”“啊呀,就说我听听呗,太有趣儿了?”……他总是笑而不答,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秘密,这个秘密藏在他的心中甜蜜而幸福,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生动有趣,每一天都是那样美好快乐……他知道自己要更强一些,更出色一些,如果自己的努力能够换来这些荣誉,而这些荣誉又能让她相信自己有给她快乐幸福的能力——区区5000米又算得了什么?!
  相对于郝轼这边的风生水起,程双在师专的日子也算是风平浪静无惊无险。每天晚自习读郝轼的信是她最幸福的时刻,虽然有时只是寥寥几句,但那张英气少年的脸庞就仿佛在信纸上一样……郝轼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向她报告自己考试得了第一或者竞赛拿了第二,但是她还是从原来的同学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他的优秀——其实他的出色和优秀她一直就是知道的,早在小学他只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参加围棋竞赛获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他想,他可以比谁都出色。
  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时候,程双面又面临了一次选择,她必须要在语数外三门课中选择一门作为自己以后的任教科目。按照程双的想法,她很喜欢当语文老师,她甚至想,如果她当语文老师,一定每节课都给她的学生讲一个故事。而且在她看来,批改孩子的作文应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不过她也知道在一般情况下,更多的人会去选择当英语老师,所以往年他们学校英语班的分数都会比语数高出许多。她的成绩在班里还算不错,无论是哪个学科应该问题都不大,虽然想考语文但又觉是不是当英语老师会更好。正好那天郝轼打给她打电话,她便把她的犹豫告诉他,郝轼在电话那头想了会儿,就对她说:“我还是觉得你选英文比较好。”接下来又替她分析“英语老师以后的机会更多,业余兼职的机会也多,而且即使不当老师也有很多的选择余地。”又说,“你把当语文老师想得也太理想化了,有几个小孩子能把作文写好,还不都是错字连篇的流水账,而且要是当语文老师还要坐班当班主任,要是碰上个像我这样顽劣不堪的,多辛苦呀”说完自己也在那里笑了出来。
  程双也笑了,觉得他分析也颇有道理,就说“那好,我就选英语。”想了想,又说“没想到,现在倒是你说教开导起我来了。”接着两个人又絮絮叨叨借着电话低声耳语了一番,直到有人催着要用电话,程双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19
  如果我们可以左右时间的遥控器,重新回放快乐美好的镜头却快进跳过那些不喜欢的片断,那该多好!
  高三毕业,郝轼以全校第二全市第四的优异成绩毫无悬念地被A大应用数学系入取,在还没有踏入这所百年学府的大门之前就拿到了大学的第一笔奖学金。
  程双虽不觉得意外,却仍然替他十分高兴。尤其当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友谊商城买了一条价格足足比她平日的衣服多上小数点前两个零但穿在身上却美不胜收的连衣裙时,当他带着她在西郊的锦江乐园随着海盗船的起伏大声尖叫又在半天高的摩天轮上天地旁若无物地热吻到窒息时,当他带着她第一次进入西餐厅实现他“考上大学请你吃牛排的”的诺言时……程双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在充斥在她的胸口、头脑、填满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越来越满,满得开始往外溢……她想用手去接住这些溢出的幸福,好好珍藏起来,因为她并不确定甚至隐约有些担忧,是不是幸福来得太快来得太多,随之而来的又将是什么?……可这些担忧还没来得及落到她的眉梢,郝轼坚定的眼神和温暖的双唇就将它们在瞬间熔化成一股烟被风吹走……
  所以,当郝轼皱着眉带着懊恼地告诉程双八月要和爷爷奶奶去美国一个月时,程双只是笑着安慰他,“一个月很快就快过去的……”见他仍不高兴,就搂着他的脖子亲他,“放心吧,我会想你的,你要想我,天天都要想!”当她被郝轼拥着把这个吻越加越浓越加越热的时候,她也紧紧地搂着他,似要籍着这份火热驱散心中那一丝不安——不要离开我,郝轼,不要离开我!
  短短二十几天的分离,让程双彻底体验到了思念的蚀骨,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家里没装电话,也没有他的信,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觉得每一天的等待都是煎熬,更痛苦的是,她还要小心翼翼地掩藏好这份思念,照常帮奶奶做饭,替婶婶洗衣服,给程敏复习功课……和掩饰甜蜜和快乐不同,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要压抑住这份强烈的思念,让她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终于,在郝轼去美国第十八天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跑到离家不远处的小花园,在那个自己常和郝轼一起躲着聊天亲吻的角落里,放声大哭。直到所有的压抑和不快都通过眼泪排泄出自己的身体时,她才觉得轻松了许多,头虽然晕呼呼的却似轻了许多。她看着不远处的孩子们在为一个秋千争吵,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常和郝轼一起来这里荡秋千,那时的他还是个霸道的小魔王,抢了秋千一个人一玩就是好久,然后才肯让给她,她一下一下的蹬着秋千,越荡越高,郝轼在下面喊,“舒服嘛,舒服嘛?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她却有些害怕,一边慢慢往下蹲一边说“我不玩了,我要下来”郝轼就去拉秋千绳,秋千一下子收势不住左右打晃,结果两个人都跌在地上,他把脏兮兮的手往她的衣服上擦,一边笑嘻嘻地说“你比我还脏,比我还脏……”……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快了,快了,再等一个礼拜,只要再等一个礼拜……
  那边的郝轼也一个劲地吵着要快点回国,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胃疼……当他爸爸对他说,希望他大一结束就来美国读书时,他想都没想便一口否决:“有没有搞错,我就来这个鬼地方几天就这样水土不服,你还让我过来念书?”又对着他父亲说“你就饶了我吧,我觉得上海挺好,再说要来我早来了,还不用参加高考呢!”其实郝轼的父母一直就有把他接来美国念书的想法,因为离婚等种种原因,再加上郝轼吵着要和爷爷奶奶一起留在上海,所以几次都没有来成。
  不过郝竞海还是说:“这不光是我的意思,其实你妈妈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这里的机会比国内要多……” 又笑着说,“以你的成绩,只要再考一个托福,再让你爷爷让校长给你写封推荐信,你可以在美国申请到很好的学校。”
  郝轼还是摇头,回头看他爷爷奶奶,用撒娇的口气说:“阿爷阿娘,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不能把我扔在美国……再讲,你们就不怕后妈虐待我啊……”爷爷奶奶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但老两口都是只是分子,自然觉得以郝轼的天赋若是只留在国内,即便是A大这样的知名学府也是委屈了他,更何况又有现成的条件,来了美国也没有生活上的压力,也劝他“小轼啊,以你的成绩,只在国内……太可惜了,再说,你又有条件,你若是不愿意和你父亲一起住,就搬出去自己住,或者爷爷奶奶陪你一起到美国来住。”
  郝轼“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呼呼地说:“说不要就是不要!我不喜欢这里,讨厌这里,为什么到这里来!”又冲着他父亲,“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少操这份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跑去。
  “你这孩子!”郝竞海也提高了声音,冲着他的背影说“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多少人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你怎么,怎么”见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气得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纽约玩了几天,郝轼的母亲也从旧金山赶来看他,看着比起两年前她回国时又长高了不少的儿子,李雅芬觉得无限感慨,和每一次见面一样,带着郝轼去了不少地方,买这个买那个,急于补偿这十几年来自己亏欠儿子的……离异多年的夫妻,对于郝轼来美国就读倒是仍保持着相同的意见,她也对郝轼说了郝竞海相同的话,并对郝轼说:“你温叔叔已经帮你联系了几所不错的学校,以你的成绩,绝对没有问题。”又说:“你要是来美国,就和妈妈一起住,妈妈就你一个孩子,温叔叔你上次就见过的,他也没有孩子,所以,一定会把你当自己儿子的。”说的有些激动,眼眶都有些红“郝轼,你就当给妈妈一个机会,妈妈一定好好补偿你!”
  见到眼前的母亲如此情景,纵使郝轼对她再没感情,也不忍心一口回绝,只是说:“你让我想想吧……”过了一会儿突然又问,“如果我再想带一个人一起来美国,可能么?”
  李雅芬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问她,“你交女朋友了?”见儿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又说:“其实也没多大问题,如果她和你一起来美国念书,也是可以的,具体的我再让你温叔叔去问一下。”摸着儿子头发,“只要你愿意过来,妈妈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

  20
  郝轼回国的前一天晚上给程双的邻居3室里的刘家打了国际长途,听着熟悉的声音在电话的那头传来,程双不知道是高兴地想笑,还是激动地想哭,整个人云里雾里像在梦里。因为是在别人家,又是国际长途,她只能匆匆记下他的航班号,听着他在电话那头问她“有没有想我?我天天都想你?本来还要再待几天的,我就自己先回来了,你明天来机场接我,好不好?……”
  程双紧紧地握着话筒指尖已经微微泛白,拼命地克制着自己,只是一个劲地“嗯”,刘家的大媳妇时不时地朝她这里看一眼,郝轼还在那里问:“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了?”她只得说,“人家的电话”又用很轻的声音说:“明天我去接你。”然后就跟他道别挂机。刘家大媳妇还在朝她看,程双笑了笑对她说:“谢谢你噢,刘强妈妈。”就听刘家的大媳妇笑着说:“美国长途噢,是那里付费吧,不过我们家也没开通长途业务……”又凑过来,“你男朋友啊?”程双觉得自己脸有点红,解释说:“没有没有,我的一个同学,要从美国回来。”说完就拉门走了出去。
  郝轼的飞机要第三天晚上9点多才能到上海,正好程双的学校过几天就要开学,于是她就对她奶奶说学校有事要早点去学校。
  见到郝轼背着包拖着行李从通道出来的那一刻,程双的心才似乎找回了地方……两个人自是相拥热吻了一番才回到现实中来。彼此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述说,却只是一路相拥着出了机场上了出租车。
  程双圈着郝轼的腰,抬头看着他,似乎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郝轼也搂着她的肩,只是看着她笑,看着多日不见却瘦得下巴都有些变尖的她,觉得幸福,又有些心疼。低头亲嘬她的唇,紧紧抱了抱她,“是不是很想我?嗯?我天天都在那里想你……”
  程双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着无比熟悉的心跳,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郝轼见她肩膀抖动又发出“呜呜”的轻声抽噎,有些无措,慌忙安抚“怎么了?我回来了,不要哭呀?……”想看看她的脸,程双却只是抱着他低头轻泣。终于她离开他的怀抱,低头用手抹了抹眼睛,郝轼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她又擦了擦眼鼻,看他紧张无措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又贴在他的胸口,轻轻说:“你可终于回来了……”
  郝轼抚着他的背,轻轻回答:“嗯,回来了……”车窗外的夜景如此熟悉美丽,前面的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们会心地在笑……郝轼想,回家真好!
  到了郝轼家才发现一个人也没有,程双一边催他去洗澡一边开窗通气。郝轼从浴室出来就见程双那着抹布在擦拭写字台上的灰。他没有惊动她,看着她细细从一边擦到另一边,叠一下抹布再开始擦……马尾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轻轻晃动,几缕卷卷的小碎发垂在耳边,皙如凝脂的脸颊在温黄的灯光下如白玉一般光洁……郝轼看着,眼前的景象温馨地让他觉得幸福……下班的丈夫看着妻子在家里快乐的忙碌着——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他走过去,在程双回过头看他的那一刹那从背后抱住了她,正好亲住她的唇,然后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轻轻嗯哼着。程双被他弄得有点痒,笑着放下抹布去推他的脑袋,“好了,你饿不饿?你家冰箱里只有方便面了和罐头,我去给你煮面?”
  他想起《九品芝麻官》里的台词,仍不肯动,一边模模糊糊地说“你要说‘老公,我去给你煮碗面好不好’,我就去吃……”
  程双被他弄得没办法,握了握他放在自己腰际的双手,学着他的口气轻声说“郝轼,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好不好?”
  他仍不依,“叫老公,要叫老公才算……”
  “好了,别闹了,坐了那么久飞机你不累么?”程双拍打着他的手想让他松开,可他却还在那里哼哼“叫老公,叫老公。”
  程双用头轻轻撞了撞他的,才无奈地说,“好吧好吧,老公,我给你煮碗面好不好?”尤其强调了后面的“好不好”。郝轼这才抬头,开心地笑着拉着她的手下楼“陪我一起吃,我来给你煮,方便面还是难不倒我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面,开着空调还是出了一身汗,郝轼说:“那么晚,你就别回去了,反正我们家也没人。”他说得极其自然,程双倒是有些犹豫,看看时间无论是回家还是回学校都的确太晚,可就他们两个……
  “张阿姨呢?怎么悠悠也不在?”
  “张阿姨回乡下去了,带着悠悠一起走的,可能要再下个礼拜才回上海。”见她还在犹豫,又说:“啊呀,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的,你要不放心大不了你睡楼上我睡楼下,”又慢慢吞吞地说,“刚才老公都叫了,有什么呀……”
  程双的脸一下子通红,收拾了碗筷就进了厨房,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说“我看我还是回家,省得你思想太复杂,七想八想的。”
  郝轼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厨房,哼了一声,“你就那么不信任我?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什么也不是最好,”又回过头来,有点脸红的说:“郝轼……我们现在还太小……”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下子打断她的话,“我说了么,不会怎么样的”又轻声嘟囔着说:“人家美国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见程双似乎没听见,有些丧气地跑过去把洗好的碗放进厨里,又拉着她的手说,“走,看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几个迪斯尼的玩偶,一件和他一样的米奇情侣T恤,几本她让他留意买的英文儿童读物,最后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她在他的示意下打开,原来是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项链的坠子是个银色的米妮鼠,小小的也就小拇指指甲那么大,迷你的蝴蝶结上两颗小小的钻石闪闪发亮……他问她“喜欢么?”她点点头,他似乎得了表扬一般高兴地笑了,拿过项链小心翼翼地替她带上,一边说:“到了美国才发现中国人真多,超市商店好多东西刚想买,一看都是made in china,所以都是在迪斯尼给你买的。”项链搭扣很小,他费了一些时间才弄妥,就听她问“很贵吧……你以后不要为我乱花钱……”
  他双手握着她的肩,满意地看着她的脖子,细细亮亮的链子衬得她的脖子一发秀气,小小的坠子低低的坠在锁骨中央的下方,闪闪地诱惑着他……他咽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说“真漂亮!”她也笑了,放下他的手说,“早点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有些懊恼的说“我才不累呢,飞机上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又去抱她,“你不要赶我嘛,再说一会儿话,就一会儿……”
  程双白天在寝室也忙了一天,又经过机场的一番折腾,其实已经有些累了,见他兴致犹高,也不忍扫他的兴,就说:“那好,我们去客厅吧,那里凉快,我们坐着聊天。”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地上,郝轼把美国那几日的所见所闻尽挑些有趣的说,开始程双还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捧腹大笑,可渐渐的终究挡不住睡意,靠着郝轼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郝轼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见她渐渐的语焉不详最终靠着他传来平稳的呼吸,知道她是真的累了……为了通气客厅阳台的窗都开着,随着夏夜的晚风阵阵,少女特有的体香在他鼻前萦绕,他只觉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不止,叹了口气,轻轻起身把她抱在沙发上。
  冲了冷水澡出来,他拿着毛巾毯替她盖上,她真的是累极了,睡得很沉很安稳,孩子般的睡容,嘴角还带着浅浅地笑,他不由地低头亲了她的额头,就听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吐出两个清晰的字“郝轼——”……他笑了,觉得自己那样幸福——拥有了一切!

  21
  开了学之后程双一下子忙了起来,四年级是师专的最后一年,她们被分派到全市的各个小学去实习。程双因为一向成绩优异,又考虑到离家近,被分到了自己的母校A大附小,和他一起进入A大附小实习的还有语文班的团支书陆琳琳和数学班班长杨康。
  当年的班主任李老师已经是年级组长和语文的教研主任,她和陆琳琳正好被分在李老师所在的三年级,杨康则被分到了五年级。李老师见到昔日的爱徒也成了今日园丁,自是非常欣喜,无论在教学上还是生活上都非常照顾程双。在听了两个星期的课之后,轮到程双自己上讲台,虽然当了那么多年的班级干部,但是望着台下一双双稚气无杂的眼睛时她仍是有些紧张。李老师鼓励她,“一定行的,你连郝轼那样的小魔头都能降住,没有比他当年更糟糕的学生了。”程双笑了,心想,若是真能遇上这样的学生,也未尝不是件趣事呢。一堂课下来,由于她准备的很充分,再加上她是个年轻的新老师,小朋友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轮到他们上台表演时,各个举着小手,喊着“let me try,let me try……”带她的英语老师也在课后也露出了嘉许的目光,对李老师说“可得去跟校长说,把这个程双留在咱们学校。”
  除了要适应从学生到老师的角色转变,程双还忙着看书复习。本来,以她的成绩直接可以在学校专升本继续深造,可是她希望能够早一点工作。程瑞已经上了高二,因为成绩不太好所以交了不少钱才进了县重点,她对于自己能够留在上海而程瑞却不能,心里始终有些愧疚,所以她希望自己尽可能地去帮助这个弟弟,帮助他来上海念大学,这样,至少她会觉得好过一些,能够更坦然地接受眼前的快乐和幸福。所以打算四年大专结束后边工作边读书,参加自学考试。对于这一点,她也和郝轼商量过,郝轼也认为继续念师大意义不大,无非也就是当初中老师和小学老师的区别,对于程双的自己来说并不能学到太多的东西。当然他也有自己私心的考虑,如果程双早点毕业,进A大附小的可能性很大,这样的话就离开他很近。而且,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父母的提议,他想,如果他一定要去美国,就一定带着程双一起去。所以他建议程双选择英语专业而不是程双开始想选的教育学,但对于出国念书的事情却只字未向程双提起。
  大一的学习生活在郝轼看来也并非他人口中描述的那样精彩,无非就是不再有那么多的习题试卷等着你完成,无非就是周围的同学个个都觉得自己总算长大,有的忙着社团有的忙着打工……郝轼除了顶着班里学习委员的闲职,什么社团都没参加,他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不太爱多搭理人,做什么事都只凭着兴趣,自顾自学自顾自玩的样子。他几乎不怎么住宿,反正学校离开他家也不远,又不用熄灯不用自己洗衣服,他乐得天天回家。程双在A大附小实习的那段时间,郝轼只要下午没课就回去等她下班,然后去一起吃饭,再找个教室或在他家看书学习,然后带着悠悠一起散步吃宵夜,再送她回家。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惬意地别无他求,有时候她会抱着程双说“我们就一直这样,就好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某日他送完程双回家,他奶奶在客厅等他,见他回来就问,“刚才那个女同学也是哪个专业的?”
  他原本也就没打算隐瞒,便说“不是我们学校的,她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小时候不也上我们家来过。”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我女朋友。”
  他奶奶笑着说:“女朋友?那她现在在哪个学校?S外?财大?我听你母亲说你想带女朋友一起去美国读书,是不是就是她?其实,你们两个若是真心的,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我也挺喜欢那个孩子,比你懂事,出去了正好照顾你。”
  郝轼说:“她没上大学,初中毕业就去念师范了,现在在附小实习,6月份就毕业。”
  他奶奶噢了一声,有些犹豫地说:“这样……那她自己申请出去就比较困难了,除非,除非是申请陪读,那就必须是夫妻……”又看了看郝轼“你们现在结婚也不太可能啊……”
  郝轼听到“结婚”两个字觉得怪怪的,对他来说那还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也从未和程双谈起过这个话题,皱了一下眉,可嘴上还是犟着说:“为什么不可以?!再说,我没想好去不去美国呢,我觉得上海真的挺好。”说完就上了楼,不再理会奶奶的唠叨。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跟程双提一下出国的事,看看她到底怎么想,下意识又觉得这个话题似乎会破坏他们两目前的状况,又想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开始做梦,梦里头程双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一头半长不短的卷发,站在那里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他伸手想去拉她,她就往后退,他刚要碰到她的衣服她却转身就跑。他追过去,只看到她挽着另一个人离开的背影,他在梦里还在想,怎么那么快就长大了,再想追过去仔细看看是不是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急的大喊:“程双——”倒是把自己给喊醒了,一颗心噗噗噗地直跳,一摸,脖子里都是汗。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缓过来,拿了衣服往卫生间走,自言自语地嘟囔“还好是个梦……”

  22
  程双家里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时不时地很晚回家,周末也总是出去,尤其是在家里装了电话之后就常常有一个男孩子打来电话,虽然程双很少在电话里说什么,总是嗯嗯啊啊地很快挂电话,但每次接完电话后的那种喜悦还是掩饰不住挂在眼角眉梢……第一个问她的是婶婶,“你是不是在谈朋友?”见程双不回答,又说:“怪不得三室里刘强妈妈跟我说你有男朋友了,开始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罗?”
  奶奶也在旁边问她,“是不是啊,你也二十岁了,马上就要毕业了,谈个朋友也没什么关系。”
  “是呀是呀,听说是美国回来的?是不是真的?”又指着程双脖子里的项链对她奶奶说,
  “妈,你看看,项链都送了,白金的吧,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哎了一声,又说:“双双,我也把你自己女儿,我是劝你,找老公眼睛一定要睁睁大,一定要有钞票,卖相好不能当饭吃,可千万别像我这样,你看看你叔叔,一个月连一千块都没有,还要挤在这么屁大点地方里,真是瘊阿瘊死特了,”(“瘊阿瘊死特了”:沪语“难过死了”)
  程双本来不想那么早让家人知道她和郝轼的事情,一来郝轼才上大一,再快也要再等上三年才有结果,这三年里会有什么变化,谁都不能保证。这些隐隐的担忧她虽从未跟郝轼提起过,却时不时地浮上来,尤其是每次分手后,那样热烈的亲吻拥抱过后,她会有一种烟花过后的失落和不安。前两天,郝轼似是开玩笑地提起要带她一起出国念书的,她当时没多想就说“我才不想去美国呢。”他听了之后也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美国,还是上海比较好。”后来她想想,这一定是他家里的意思,也或者他自己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怕她不高兴才那样说。他的父母在美国,他自己成绩又如此出众,去美国留学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她呢?且不论去不去的成的问题,她自己想不想去呢?在那样一个举目无亲完全陌生的地方,在她好不容易就要独立的时候再去依靠别人,看人家的脸色生活?过着无助不安的日子?她摇摇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迷茫,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清晰,可又有一个声音一个劲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程双没想到家里会那么快问到这件事情,不想隐瞒却也不想多说,只告诉奶奶和婶婶:“他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今年刚进A大。”
  奶奶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好,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可婶婶却说,“那就是刚进大一罗,就是说你还要等三年?你可要拎拎清噢,三年以后人家是大学生,而且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到时候不要太吃香哦,他还会要你哇?那个时候他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男孩子这个岁数还小来,你是女孩子,可拖不起的哦……”程双不理她,自顾自地低着头帮奶奶一起摘菜,陆秋萍觉得有点自讨无趣,哼了一声,“到时候你不要怪家里没有提醒过你,我现在跟你说是为你好,你爹妈不在,我们再不管你,被人骗了,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说完推了门就出了房间。
  程双的奶奶也在一旁叹了口气,“双双啊,敏敏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自己要想想清楚,阿娘是希望你毕业了能够快点找个好人家结婚,再也不要窝在这两万户了,阿娘晓得你这几年也委屈的……”
  程双忙去拉奶奶的手,“阿娘,我自己有数的,你不要为我担心……”见奶奶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又说“其实,其实我和他……也没什么的……”
  到了下半学期的时候程双又回到学校,开始忙毕业论文和分配的事情。因为她在A大附小的实习成绩十分优秀,再加上这几年她在师专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李老师不止一次跟她暗示,“你那两个同学我不好说,但你本来就是我们学校出去的好学生,这次回来没什么大问题的。”所以在大家都为了能进一所好的学校工作而烦恼时,程双倒是不怎么担心。在毕业答辩前的两个星期,已经打算和杨浦区另一所普通小学签约的杨康突然来找她。因为A大附小现在的老师大都要求有本科学历,所以大专的学生招的很少,陆琳琳也是靠她父亲的关系才能进A大附小任教。因为实习期间大家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杨康一二年级时就和程双是同学,所以得知他没有能进A大附小的时候着实替他有些惋惜。
  可这天杨康却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原来杨浦区的一个大型商品房住宅社区里的一所私立实验学校正在招中小学的老师,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已经退休的有经验的老师,可还是远远不够,而且学校提出的条件相当诱人。除了工资比A大附小多了将近一倍,最让程双心动的是,这是个寄宿制学校,所以还提供了两人一间的老师寝室。
  “可是,我们属于定向培养,若是不进公立小学,要赔一万多块钱呢!”因为他们同学中也有进私立学校的,所以知道私立学校不属于教师编制,必须要赔偿师专这几年的费用。
  杨康笑着说:“我问过了,他们现在就是缺优秀的年轻教师,所以像从其它小学跳槽的优秀老师或者你我这样年年拿奖学金,又是班干部的,他们可以负责赔偿金。”见程双已经开始动摇,又说:“我已经和那里的杨校长谈的差不多了,他让我再推荐几个同学,我可第一个就告诉你,而且,离开你家也不算远,五六站路而已,不过你得快点决定,去面试一下,试讲一堂课就可以。”
  程双实在是被这样的条件诱惑住了,只思考了片刻,便说,“好,我去试试,谢谢你,若是成了,我请你吃饭!”
  杨康笑着说“吃饭倒是不急,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若是成了,我们就是同事,有的是时间。”
  当下杨康就替程双约了负责人事的副校长,并约好两天后的周五去面试,并试讲一堂二年级的英语课。因为这所学校用的是和A大附小相同的牛津教材,所以程双并不陌生,细细备了课,准备了简单的教具,心里也就有了底。
  晚上郝轼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过了星期五看看情况再告诉他。
  周五的面试和试讲都非常顺利,这所实验学校的环境非常好,比A大附小足足大了两倍不止,操场、食堂、室内体育馆、琴房一应俱全。可能收费比较高的缘故,班级的学生比公立的少了许多。程双试教的这个班级也就二十来个学生,整堂课下来非常轻松,最后做游戏的时候,小朋友们各个都轮到了表演的机会。课后,程双看着面试她的校长和英语教研组长以及另外几个老师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表现还不错。果然,只有一个老师提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之外,所有老师都对她的表现表示了满意。进一步和校长沟通的时候,校长表示非常希望她能够来他们学校任教,至于赔偿金则由学校方面来承担,并当即给了她意向录取书。
  程双走出校门的时候,杨康正坐在对面的花坛上等他,她朝他扬了扬红色的意向书,杨康笑着说:“你比我还顺利,我试讲了两堂课才拿到意向录取书。”又说:“那你是决定来这里了?附小那里怎么办?”
  程双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工资只是一个问题,这里最吸引我的是提供住宿……”又看了看他,笑着说:“谢谢你,走,我请你去吃饭!”
  “下回吧,反正以后是同事,有的是机会,我回家你呢?”
  程双看了一下时间,说“也好,等拿了工资,请你吃好的。我现在去A大找我同学。”
  程双知道每周五下午郝轼选的是篮球课,所以进了A大就往篮球馆走。
  郝轼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短袖T恤,下面是黑色的运动长裤和黑色的运动鞋,因为热的缘故整张脸红扑扑的……就见他带着球晃过一个人,两个人,三步来到篮下,旁边的人刚要挡他却见他灵活地转身一闪,把球传给同伴,他的同伴又晃过了一个人拿球进入禁区,却马上被两个人守住,就听郝轼在禁区外喊“给我!”球再次落到他手中,还没等对方赶过来围攻他,一个从容优美的投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在篮框上滴溜溜转了两圈,掉入网内!
  “漂亮!——”几乎在同一时间,程双听见另一个女声喊出和她同样的两个字。
  郝轼马上看到了她,一边擦汗一边跑过来,“你怎么来了?今天怎么那么早回家?”
  一个头发短短穿着大红色长袖T恤和黑色牛仔裤的女孩跟在他身后,还一边喊“郝轼,你刚才太棒了!”
  “沈斐?——”
  “呀,你还记得我呀,我也记得你,程双,对不对?嘻嘻”又笑着转头对郝轼说“我是来通知你高中同学聚会,7月12号下午2点圆圆圆,你可别忘了!”又对程双说:“你也来吧,上回我到你们同学聚会上蹭饭,这回你也蹭我们的班级聚会。”
  郝轼不耐烦地说,“你烦不烦啊,曹志彬已经跟我说过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叽叽喳喳烦都烦死了。”
  沈斐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地说:“我是怕你贵人多忘事,所以才来提醒你呀,不过郝轼,你刚才那个球,真棒!”说完就朝程双挥了挥手,一边说着拜拜一边蹦蹦跳跳地走了。
  有人喊郝轼,他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程双笑着点点头。就见他过去和同学说了几句,又跑到另一边,拎了自己的书包就朝她跑来,
  他的几个同学不怀好意地吹着口哨,她还听见他们说,“郝轼别跑呀,给兄弟介绍介绍……”
  郝轼头也不回,拉着程双就朝外走。程双把自己包里的毛巾手帕递给他,“好好擦擦吧,都是汗,臭死了!”
  他却故意搂着她,像小时候手脏了一样拿脑袋往她肩上蹭,一边还说“再臭也有人喜欢我!”
  两个人在学校的小食堂点了四个热炒和一大瓶可乐,郝轼真的饿了,不一会儿几盘菜就见了底,于是又加了两个,程双倒是不怎么饿,难得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也很亲切,一边说“运动过后喝碳酸饮料不好”一边却还在帮他往一次性塑料杯里倒可乐。
  郝轼一边吃菜一边说:“我知道,可是真的很舒服,很爽!”
  程双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跟他说:“郝轼,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23
  郝轼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可乐还在时不时地冒着气泡,之前在体育馆见到程双时的快乐也像这些小小的气泡一样慢慢消失……
  程双见他不说话,就去拉他的手,“怎么了?你不高兴我去实验小学?”又说,“离你们学校也不远,还是很方便的。”
  就听郝轼轻轻的哼了一声,才说:“你都决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抬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前天特地还打电话给阿姨,让她一定要帮忙跟校长打招呼录取你,你倒好,什么都不跟我说……”
  程双摇了摇他的手:“好了好了,就算我不对,没有事先跟你说……不过,我也是没把握怕你着急才没告诉你……再说,你不觉得这个机会很好么?连赔偿金都不用我支付,而且,而且还提供宿舍……”
  郝轼看了她一会儿,懊恼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反正你固执起来谁都说不通。”又说:“你不住家里,我找你或许还更方便。”
  程双这才放下心,对他说“嗯。对了,你把李老师的电话告诉我一下,我得跟她说一下。”
  9月份的时候程双正式成为了园丁一族。因为英语老师不用坐班,所以平时的工作也并不是很忙,一年级三个班的英语课,基本上都在每天的上午。然后每周两次的英语兴趣课再加上两次的晚托班,一切都还算顺利。比起自己实习的A大附小,程双觉得实验小学的孩子们似乎独立性更强,虽然刚开始轮到她上晚托班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小女生看着动画片就哭了起来,然后一个班的孩子都开始跟着哭,喊着要回家。程双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也有些慌,不过还是笑着带孩子们一起做游戏,不一会儿孩子们就停止了哭闹一起玩起来。
  和程双住一间宿舍的周蕊蕊是从黄浦区的一个小学跳槽过来的年轻音乐老师,没事的时候耳朵里总是塞着耳塞听音乐,床上桌上都是她的CD。因为家离开学校很远,所以也申请了住校,另外因为学校有不少的琴童,所谓学校的音乐老师必须担当陪练的工作——当然了,陪练的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
  国庆刚过不久的某一天,某天晚自习结束,还没进宿舍,就听见蕊蕊的声音:“你看看这个孩子多厉害,才一年级就敢咬老师……”等程双进了门,对着程双说:“程双,你来看看你们一(2)班的方乔,我当了三年老师还第一次遇上个这样的孩子,我真是倒了霉做她的陪练老师……”程双一看,蕊蕊皙白的手臂上四个又红又深的牙印赫然在目。又听她说:“我可管不了她,明天就跟她主任去说,换人!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旁边另一个音乐老师小张说:“这样的孩子我也不敢带”摇了摇头,无奈的说:“现在的家长也真是的,明明孩子不愿意学琴非逼着,现在还要好,往寄宿制学校一扔,让我们老师来做恶人……蕊蕊,你跟她班主任说,若那个方乔的家长还是继续要想让女儿学琴,就换校外的陪练吧,反正我们学校也不是没有。”
  程双问:“是不是那个短头发的,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她平时上我的课好像挺听话呀,就是不怎么讲话,比较内向。”这所实验学校低年级的孩子们每天晚上都有相关的兴趣课主题,学琴的孩子就去琴房练琴有专门的老师或者校外的兼职来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陪练。因为程双是带英语的晚托班,所以对这个叫方乔的女孩子映像并不深。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个一年级2班的方乔,短短的童花头,又黑又齐的刘海贴在眉毛的上方,一双不算很大却十分精神的眼睛配上一直抿着不笑的小嘴,让程双觉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特意在课上抽问了她两次,她总是神色淡淡甚至有些不耐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程双本想下课之后问她两句,又想到自己并不是她的班主任,有些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多事,又回头看了方乔两眼,见她也不跟同学玩,只是一个人趴在桌上,看着铅笔盒发呆,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看了程双一眼,程双朝她笑了笑,谁知她竟瞥了一眼转过头去看窗外……程双摇着头笑了笑朝办公室走去。
  下午她上完兴趣班刚进教室就又见到了方乔,她低着头站在班主任奚老师的面前,旁边一个瘦瘦高高长相十分斯文的男人,程双估摸着应该就是方乔的父亲,周蕊蕊似乎也没有昨天那么激动生气,只听见她十分客套地对他说:“方乔爸爸,我觉得可能孩子并不喜欢钢琴,如果你还是坚持要她学的话,我觉得她会有逆反心理,不如让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兴趣课参加。”旁边的奚老师也在说:“是啊,除了钢琴还可以参加围棋、书法、绘画……我们学校都有专门的老师辅导学生联系的。”那个男人揉了揉方乔的头发,耐着性子说:“乔乔,你不是自己说要弹钢琴的么?学校里有老师陪着你联系,还有其他小朋友一起练习不是很好么?为什么又不喜欢呢?还要咬老师?”小姑娘抬起头,对着父亲说:“我只要弹家里的钢琴,我要回家,我不要住在学校!”抱着爸爸的双腿,“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学……”
  程双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听着他们对话,大约知道方乔的父亲生意很忙,之前一直带她的奶奶不久前刚病逝,家里实在没人照顾她,更不放心交给陌生的保姆,所以才在国庆后转为住宿。所有的对话中只字未提起过方乔的妈妈。程双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恐怕又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方乔还在那里哭闹,班主任也拿她没办法,此时蕊蕊的态度也很坚决如果要继续学琴就换老师……三个大人就这样僵在那里。程双见孩子哭得实在伤心,想起她白天脸上有别于正常孩子的冷漠,心里不由地觉得很心疼。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了方乔的双手,蹲在她面前说:“方乔,你晚上来程老师班里好不好?我们做游戏,正好还缺一个白雪公主,你来当白雪公主好不好?”说完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接着说:“你喜不喜欢听故事?程老师每次都给他们讲故事,王子琪有没有跟你说过?”方乔看了程双一会儿,可能是哭过的缘故,她的眼里没有了冷漠,恢复了孩子的稚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轻声说“王子琪说过的……阿拉丁的故事……”
  程双笑着说:“那你想不想听?今天程老师要讲长鼻子比诺槽的故事呢,还要做游戏,你想不想来?”方乔抬头看了看爸爸,旁边的奚老师也说:“是呀方乔,程老师讲故事可好听了,还要交你唱英文歌……你爸爸工作那么忙,也是要为了要给你买漂亮衣服呀。”
  “乔乔,爸爸星期五第一个来接你好不好?你不喜欢弹钢琴就去听程老师讲故事,放假以后爸爸带你去迪斯尼好不好?”
  方乔轻轻点点头,又拉着爸爸的裤子说:“那你星期五一定要早点来接我哦!”
  过了几天程双才从方乔的班主任口中知道,方乔的父母在她两岁不到的时候就离了婚,后来她母亲就去了英国,方乔原先一直是由奶奶带着,因为方乔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连幼儿园都没有上过就直接上了小学。
  方乔依然还是内向不多话,也依然是个问题孩子,上海开小差不听讲,时不时地不做作业一个人发呆,更有甚者一言不合就和同学打……,不过只要是程双在,她又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无论上课、做游戏、讲故事,她那双眼睛时刻围着程双转,每次程双看她的时候,她总是会带着一些害羞超程双抿着嘴巴微微一笑。就连她的班主任也对程双说:“程双,我看那个方乔那么顽劣,也就服你!”
  程双听后,笑着说:“其实方乔挺乖的,只不过缺少家庭的关爱罢了……”她想起刚才下课的时候,方乔跑过来问她,“程老师,今天晚上你上不上晚托班?”程双告诉她,“程老师每个礼拜二和礼拜四上托班,怎么了?”
  方乔说:“我不想上杨老师的晚托班……程老师,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程双摸着她的头发说:“那怎么可以呢?杨老师教心算,可以让小朋友变得很聪明呢,”见她仍嘟着嘴,就说:“方乔,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能保证这一个礼拜都遵守纪律,完成作业,不和同学打架,而且拿到小红旗的话,程老师就送你一件礼物好不好?”
  方乔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那程老师带我去吃肯德基,我想要儿童套餐里的玩具。”
  程双笑伸出小手指,说“那我们拉钩!”

  24
  当程双拉这方乔的小手出现在肯德基里的时候,郝轼眼睛瞪得老大,指着方乔问程双:“这个,这个就是你说要带来的朋友?”
  程双不顾他的惊讶,一边带着方乔在郝轼的对面坐下,一边说:“对啊,她是我的朋友啊,而且是女朋友!”然后一本正经的介绍,“这个是我的朋友和学生方乔小姐”又对方乔说:“这个是程老师的同学——郝——”看看郝轼实在不像叔叔的样子,就说,“——哥哥”三个字一出口就觉得有点怪,才想到,原来成了“好哥哥”,见对面的郝轼笑嘻嘻地看着她,脸一红,连忙对方乔说“你就叫他郝轼哥哥吧。”
  方乔盯着郝轼看了几秒钟,忽然笑着对程双说:“我知道,这个程老师的男朋友,boyfriend。”
  程双轻拍了一下方乔的脑袋,又问她:“你想吃什么,程老师去买。”
  郝轼拉住程双的手示意她坐着,又去拉方乔的手说,“你叫方乔?郝哥哥带你去买,让你们程老师看包。”说到“郝哥哥”的时候还不忘看程双一眼,脸上还带着坏坏的笑。
  三个人一顿饭吃得倒是其乐融融,程双第一次看见方乔说那么多笑那么多——家庭条件再好又有什么用,这个孩子居然之前从没吃过肯德基,爸爸工作忙没空,原来奶奶还在的时候觉得肯德基没有营养也从来不带她吃。她这次跟程双提出要来吃肯德基只是因为看见同学有肯德基儿童套餐里的玩具。
  吃完午饭程双和郝轼又带着方乔去了附近的儿童乐园,方乔在反斗乐里头疯得整张脸通红,旋转木马更是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家的路上小家伙直嚷嚷腿酸,郝轼只得背着她走,不一会儿玩累了的方乔就趴在郝轼的身上睡着了。
  程双挽着郝轼的手,时不时地提方乔披披好盖在身后的衣服。为了怕吵醒方乔,两个人也不说话,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因为是周末,这个时候路上的人也不多,他们两个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此时此刻的那一份温馨和谐默契宁和……两人心都无不渴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把方乔送回家的时候,她的父亲也刚到家,自是对程双感谢了一番,程双本想说“如果有可能还是多陪陪孩子。”可见他几分钟不到手里的电话就没停过,便就作罢。
  回家的路上,郝轼说要去看看程双的学校,因为参加学校的“电子科技竞赛”所以郝轼一直没来得及去程双的学校看看,平日里也都是程双去A大找他。这天正好是周六,学校没什么人,程双想,看看就看看吧。因为学校就在同一个小区里,不一会儿就到了。
  操场上兜了一圈,郝轼也承认“的确比附小大多了!”又说要去看看程双的宿舍。程双说:“你肚子不饿呀?”
  “不怎么饿,你呢?”
  程双想了一下说“我也不怎么饿,要不去我宿舍,我煮什锦面给你吃怎么样?”
  程双的宿舍的条件比他们大学的公寓要好许多,两人一间就和宾馆的标房差不多。房间里各种电器也一应俱全。她从冰箱里了两包方便面和一些蔬菜及鸡蛋,又找出一个吃火锅的小电炉。不一会儿,两晚热气腾腾的什锦方便面便放在郝轼眼前,两个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呼噜呼噜把面吃了个精光,都是满头大汗,畅快不已。程双拿锅碗进了洗手间,郝轼要跟进去帮忙,却被赶了出来。
  郝轼坐在床上看着程双忙进忙出了一会儿,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又出现在他眼前。因为热,他去开阳台的窗,窗外的阳台上晾着一套黑色的蕾丝内衣裤和几双袜子,圆圆的两道弧,还有那个形状无比优美的Y……他猜那一定不是程双的,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程双拿着毛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阳台前发呆,一看,发现蕊蕊又忘记收自己的衣服,便把毛巾给递给郝轼,说“你看什么呢?擦擦脸吧,吃得一身汗。”说完拉开阳台的门就去收。
  郝轼坐回床上,拿着手里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就见程双捧着那套收下来的衣裤走了进来,不知是不是羞怯,脸有些红,看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便径自朝门口的衣橱走去。
  程双本来想就直接把内衣丢在蕊蕊的床上,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解释:“我室友的,她老忘记收”一边粗粗叠了一下就往蕊蕊的抽屉里塞。塞完抽屉刚起身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郝轼把下巴搁在程双的肩胛处,一边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一边呢呢喃喃地说:“你今天怎么谢我呀……”
  程双轻笑着说:“为什么要谢你?”郝轼的手从她的腹部慢慢地往上抚摸,停在她的胸口处,隔着衣服轻轻地抚捏……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听他一边亲着她的侧脸,一边问:“我今天表现好不好?像不像个好爸爸?”
  程双噗嗤一笑,捉住他在自己胸前的一只手,“就你,还好爸爸?”声音又亲了下去说,“好了,别闹了,回家吧,我今天也要回去。”
  郝轼却不肯,把她翻转过来压在衣橱上,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仍停在她胸前,呼吸似乎有些急,吻住她的唇,过了一会儿,又去吻她的脸颊、耳朵、脖颈……“叫哥哥,叫好哥哥……”
  程双被他吻得也有些意乱情迷,听他这样一说有些想笑,两手托起他的脸,说“明明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才对”又伸出一只手捏捏他的鼻子说:“快叫我好姐姐!”
  郝轼一口咬住程双的手指像婴儿一样开吸吮,程双觉得有些痒,又见他的眼神如此专著,抽出手推他,“郝轼别闹了,嗯?”没说完就被郝轼搂着腰,几步带到了床边,刚想推开他,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后跌在床上。
  她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想挣扎却推不开他,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像似烧了起来却使不出劲。她想出声拒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他的名字,一声声地犹如呢喃,到了他的耳中更成了一种鼓励……
  他的手笨拙地想要解开她的扣子,他有些懊恼,为什么这个在梦里不知到做了多少回的动作到了现实中竟会如此困难,他低头去咬,去用自己的唇亲吻膜拜每一寸她露出的皮肤,她的皮肤那样美好,如新生儿一样细嫩,他亲亲一吻就会开出一朵鲜红的小花……他伸手去接她的皮带,却被她抓住,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然后他听她说:“郝轼……这,这不是我的床……”
  他低骂了一声,下了床,一把就把她抱到了靠阳台的床上,程双觉得整个背是凉的,可胸前却依然火热,整个脑子只清新了片刻,又为新一轮的炙吻所燃起……衣物终于被褪去,有些冷,可是体内又烫得她难以自已……她听见他皮带的搭扣发出的轻响,他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问“好不好?双,好不好?”虽是在作征求她,手却依然没停下,她腿被抬起,那样一种另她羞涩的姿势,她想仰身阻止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肩被他的手按着……又听他暗骂了几声,终于,那曾经好奇过期盼过害怕过的一刻到来的时候,她觉得那样痛,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和踏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颤抖的泣音,“郝轼——”

  25
  等程双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见爷爷奶奶还在外屋等她,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扯了个谎:“今天去家访,所以才回来晚了。”
  奶奶拉着她在床上坐下,“双双,奶奶有话要对你讲。”
  程双有些诧异,就听奶奶继续说“双双啊,我今天听隔壁三室里刘强妈妈说,我们这里的两万户可能要拆了,据说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了。”又叹了口气,“这要拆也不是说了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过看样子这次倒是真的。”抚了抚程双的手说,“双双啊,奶奶的意思是,你最好能够快点结婚,你也知道,这个拆迁到最后就是看户口分房子拿钱,现在派出所里还没开始冻结户口,我听几个邻居都已经在打这个主意,所以说,如果你能够赶在之前拿到结婚证书,或许就能多分上一个一室一厅。”
  程双想了想,“可是阿娘,这么短时间,不可能的呀……”又说:“阿娘,反正我可以住宿舍的,分不分得到房子,也俗所谓的。”
  又听奶奶叹了口气,“双双啊,你也别怪奶奶偏心,奶奶倒是不但心你,我和你爷爷是在为小瑞打算,他今年高三,你爸妈的意思是再怎么样也要考上海的学校……可你想想,他要是来了上海,毕业了以后总不能没个地方住吧,你爸过两年退了休也要回上海,还有小瑞以后结婚……总得想法子弄套房子啊。若是没有拆迁这个事情也就罢了,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多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要靠拆迁多弄一点房子,我们也不贪心,要是你结了婚,能拿到个一室一厅,我和你阿爷也就知足了。”
  一旁始终沉默着的爷爷也说了一句,“双双,我和你阿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可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毕竟你也工作了,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程双还没来得及消化爷爷奶奶说的这些话,郝轼的电话就来了,她此刻心里正乱的不知该怎么办,之前在宿舍和郝轼的那段缠绵的甜蜜早就不知去向,和郝轼敷衍了几句就想挂电话,就听他吞吞吐吐地问了她一句:“程双……你会不会……会不会……怀孕啊?”
  程双顿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也不回答他,只说“我家现在有事。”就匆匆挂了电话。
  奶奶看着她皱着眉头,问她:“还是你那个A大的同学?”
  程双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就听奶奶今天晚上第三次叹气,又对她说“早点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累了一天的程双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身边的程敏。身体里隐隐的异常的感觉提醒着她发生了些什么,脑子里一会儿是郝轼在她耳边呢喃爱语,一会儿又是奶奶在说:“将来总要给小瑞一个住的地方……”一会儿又在想,会不会怀孕呢?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直到听见“三五”牌闹钟“当当当”敲了三下,过了许久,又迷迷糊糊听见它“当”了一下,她的意识才渐渐模糊。进入梦乡的那一刻还在想,一下子生出那么多的烦心事,是不是在惩罚她偷食禁果呢……
  第二天的上午,郝轼又打来电话,电话里头的声音有些着急:“中午在夏朵,你一定得过来,很重要!”见她没反应,又急着说:“要不我来你家找你?这事情真的拖不得。”
  程双心里正乱着,也顾不上具体问,想想早点回学校也好,免得在家耳朵边都是拆迁的事情,烦不胜烦,便答应了他。
  从进了“夏朵”之后程双就一直心不在焉,问她几句她总要愣几秒才反应过来。郝轼纳闷,昨天送她回去的路上还一直好好的,没道理突然就生他气啊,又想到她昨天电话里说的,便问:“程双,你昨天说你家里有事?什么事啊?”
  程双看着他怔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手里的叉子一下一下拨弄着盘里的青豆,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问他,“你说找我有急事,什么事?”
  郝轼有些不好意思,表情也不太自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盒东西塞给进程双手里,“我昨天上网查的……又打了电话问医大的同学……这个是事后的——避孕药……”又抓了抓头发,“一定要在七十二小时内服用的,否则,否则就没作用了……”
  程双看着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无措,心里对自己叹了口气,心想也真够难为他了,自己都未曾考虑的那样细致,就问:“你去买的?”
  他点点头,“当然我自己去买的……难道我家还常备这种药?”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程双说,“以后,以后我会当心的……”又凑到程双耳边说“我还买了避孕套,以后你就可以放心了。”说完就朝着程双笑。
  程双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郝轼见她还是不说话,有些着急,拉着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昨天回家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么,干嘛这样不声不响,你要急死我啊!”
  程双看着他,觉得有些感动,也想把家里的事全都告诉他,可是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半会儿才开了口,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想……结婚……”
  郝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笑着对她说:“你放心,你还信不过我?我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又把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继续说:“再说,你也要对我负责,人家……人家的第一次就给了你,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程双知他会错了意,却仍被他的话弄笑了,又想到了什么,问他,“我上回听你说要出国留学的事情,怎么样了?”
  郝轼摇摇头,“我连托福都没考呢,再说,除非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否则,我就哪儿也不去!”
  程双看着他,知道他对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再真不过,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希望他能平凡一些,平凡到可以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毕业、结婚、生子……可嘴上却仍是违心地在说:“你可千万别这样说,你的条件这样好,又有父母在那边可以照顾你……”终究还是说不下去,只是看着他,过了会儿才笑着说:“你不是还让我考托福么,怎么自己倒不去考?”
  郝轼无所谓地说:“等你考完了,我再考也不迟啊”又问她,“你想不想去美国?你不用担心那里的生活,即使我父母不管我们,我也可以申请到奖学金,而且我可以打工,养活你没问题的。你要是愿意读书,我们就一起读书,不愿意就在家里或者找份轻松的工作……其实,美国的生活环境的确要比国内好……”
  程双想了想才说,“其实,我从来没考虑过出国……你再让我想想吧……你——你也不要因为我就放弃留学,这可不是我希望的……”
  郝轼随便点了下头,“再说吧,其实,我也并不怎么想出国。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其实,我不求上进的”又笑嘻嘻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可以了。”

  26
  又过了两天,那天中午程双刚吃完饭走进办公室就听扬康对他说:“程双,你回来得正好,你爸爸的电话。”
  程双狐疑地走到电话旁,对杨康说了声谢谢,就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果然是他父亲,先是告诉她前两个礼拜汇给他们的钱已经收到了,又问了问她的近况,她就听见她母亲的声音不时地从旁边传过来“……你快点,说正事儿,别磨磨机机的,长途可贵呢……”
  程双知道他们还有其他事要说,就说“爸,我打过来吧,我有电话卡,你那里电话多少?”
  等程双再打过去的时候,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上来第一句话就问:“小双,你现在有没有处朋友?”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程双听她这么一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就听她母亲又说,“昨儿个你爷爷奶奶给我们打电话了,说了拆迁的事儿,我说小双,你可赶紧哪,你弟弟这回可都指望你了,你要想想你能够在上海上学可是小瑞把机会让给你的,否则你们程家就他一个孙子,怎么的机会都是他的。”
  程双一听这事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又不好多说,只好对她母亲说:“我现在还没有呢,这事情也不是说可以就可以的啊。”
  谁知她母亲却说,“我听你婶说了,你有个什么大学的男朋友,才大二,我说双,你可得跟他断了,再等两年,黄花菜都凉了,这房子早就分完了,还轮得到你?再说,人家是名牌大学生到时候还能看上你?你可别房子没捞到,人家也不要你,两头不捞好!”就听她父亲在一边插话,“……你好好跟她说,这事儿的确急不得……”
  “还不着急,这样的事儿下回还能让咱碰上?小瑞到了上海你让他住哪儿?你退休了咱们还回不回上海了,真是!”又对程双说:“双,你在那儿听了么?我跟你奶奶和婶子说了,让她们给你介绍对象,你可要抓紧!你在那儿听么?”
  程双有些不耐的说却仍压着声音说,“我听着……不过,这事情恐怕真的很难。”
  “有啥难的呀,大不了假结婚,到时候再离。双,小瑞可是你亲弟弟,我们可是你亲爹妈,你在上海享福了那么些年,总该为我们老了考虑考虑吧,就算不为我们,也为你弟弟考虑啊,就算委屈你这一回,你这当姐姐的,当女儿的,不应该啊!”
  程双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是这样想的,顿时觉得万分委屈,顾不上自己还在办公室,就对她母亲说:“妈,我也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这样逼我呢,当初也是小瑞不愿意留在上海,我才留下的。你们总不能为了一套房子,就把我下半辈子搭上吧!”也不等她妈开口,又马上说:“妈,我要上课了,先挂了。”“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还没等她母亲把话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办公室有些老师正朝她看,就头一低就朝门外快步走去。
  杨康找到程双的时候,她正坐在操场的栏杆上看着孩子们玩耍。此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见了他便问:“你下午也没课?”
  他点点头,跳上栏杆坐在她旁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的事,从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程双点点头,“的确很麻烦。”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着操场,也不知怎么的,很自然地就说了下去,“我爷爷奶奶家的房子要拆迁,我家里都希望我快点结婚,多一个户口能多分一套房子给我弟弟……刚才我爸妈就是为这事给我打长途……”杨康也不说话,就在一边嗯了一声,她继续说“我爸爸是知青,一岁都不到就把我送到上海来,其实我爸妈真没管过我,上学读书吃饭穿衣服的钱都是爷爷奶奶和叔叔给我的,我妈唯一的就给我织过一件毛衣——”叹了一声,又说:“其实当年他们是想把我弟弟留在上海的,把我接回东北,可是我弟弟不愿意又哭又闹……我也知道是我弟弟把机会留给我,可其实我挺羡慕他的,至少父母一直都陪在他身边,不像我……叔叔婶婶再好,总是不一样的……”停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笑着对杨康说:“我刚才在办公室是不是很失态?”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一下子那样,就觉得很委屈很生气,觉得他们根本没把我当女儿,就只想到我弟弟”又有些自嘲地说:“要是换我弟弟在上海,他们就肯定不会这样想。”
  杨康点了点头,“嗯。换了任何人都会觉得委屈,更何况,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又笑着对她说,:“不是都说结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么,你慎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
  程双又想到郝轼,经历了那样的亲密,她却觉得有些迷茫,看不见将来,今天的这番话她可以毫无芥蒂地对着杨康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郝轼,更何况,告诉他又能如何?结婚?——哪怕他真的为了她不去留学,那也是两年之后的事情……她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的“两头不捞好”……又叹一口气,“真是很麻烦……”
  上晚托班的时候,程双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头疼,接着浑身开始发酸,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时候在操场上吹了风。她捧着本自学考的复习书看着孩子们做功课,自己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等孩子们都做完了功课,她给他们讲了个英文的小故事,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于是就放“辛迪瑞拉”的DVD给他们看,自己就坐在他们身后的空座位上。孩子们并不能听懂里面的英文对白,可还是笑的无比快乐,时不时地回头问,“MissChen,那只老鼠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程老师,你怎么了?生病了么?”方乔像大人一样伸出小手去摸摸她的额头,一脸担忧。
  程双笑着摇摇头,“程老师没事,只是有点累,一会儿就好了,你跟大家一起看动画片吧。”
  方乔看了她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程老师,我爸爸给你的,谢谢你带我玩。”
  程双知道必定是礼券或是消费卡之类的东西,虽然她们学校不像公立学校那样,对接受学生家长的礼物限制的那样严格,但程双还是把信封塞回方乔的口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你爸爸,程老师是喜欢你才带你出去玩的,所以,不需要谢我,因为程老师也玩得很开心。”
  方乔听了,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两张票子说:“爸爸也说,你一定不会要,不过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又凑到她的耳边说,“你跟郝哥哥一起去,广告里说的,‘爱我就给我哈更达斯’”说完就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双看了看手里的两张票,原来是200元的“哈更达斯”礼券,心想,倒是听了很久的广告,还一次都没去过,便顺手夹到了书里。
  晚托班结束的时候,程双把孩子们送到宿舍门口,交给生活老师,方乔又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角说:“程老师,你不舒服就给郝哥哥打个电话,一定就没事儿了”说完又跑了,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朝她眨眨眼睛。程双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又觉得突然很想郝轼,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就想,最好蕊蕊不要在宿舍里煲电话粥……

  27
  程双这一病便是好几天,到了周末时说话才没有了鼻音。她躺在床上看着蕊蕊收拾衣物准备回家,一边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家。她挂了母亲电话的第二天中午,就接到了婶婶的电话,说是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口气中还带着兴奋,原本就感冒的她更是头痛欲裂,抓着电话勉强听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就挂了电话,就记得婶婶在那里叫嚷“这可是你妈托着我给你介绍……我也真是贱,自己爹妈都不操心,我倒来热脸贴冷僻屁股……”
  她打电话给郝轼,几次都没找到他的人,保姆张阿姨还说郝轼在寝室……她有些奇怪,又没有他寝室的电话,等了两天才接到他的电话,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周末带你去个好地方,这两天我就忙这个呢。”
  正想着,郝轼的电话就来了,催着她赶紧下去。程双顺手抓了件外套套在身上,一路小跑到了校门口,郝轼一见她就笑着拉她的手,“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所谓的好地方原来就是实验小学一个社区的一套公寓房,离开方乔的家也不远。12楼的两居室,布置很简单,家具电器倒是一应俱全,程双问他:“你租的?”
  “不是租的,我妈前两年来上海买的房子,后来她回美国了就一直空着。”又拉着程双的手参观卧室,“我本来也想租来着,那天送你的学生回家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好地方,离你学校又近。”然后就从后面搂着程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程双,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程双觉得自己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一直都是自己的梦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用很大,和相爱的人住在一起,早出晚归,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
  “你……那你爷爷奶奶同意?”
  “我跟他们说要住寝室,如果去了美国,也总得有独立能力啊……”把程双转过来,亲了一下,“怎么样?其实,我们学校里头在外面借房子同居的人不要太多哦……”也不等程双回答又开始吻她。当两个人都吻得气息越来越急,郝轼一边吮吻着她的耳垂一边呢喃,“我都想了一个礼拜了……”又低声问“好不好?好不好?……”程双也不拒绝,任他带着到了床上,几天前的新奇感受再一次席卷而来,初识性爱的两人如同好奇的孩子一般,乐此不彼地摸索并探索着这神奇而又美妙的乐园……
  激情过后,程双静静地靠在郝轼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耳边是他沉稳的呼吸,她觉得踏实而满足,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考虑,只盼这一刻能够永远这样下去……
  不知是谁的肚子煞风景地发出了一个不和谐地声音,两个人都笑了出来,郝轼埋在她的颈间,带着笑得声音说:“你是不是饿了?”然后又撑起身子看她,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却又俯下头,在她耳边说“老婆,我给你下碗面条好不好?”
  她伸手去抚他的脸,不由自主地说:“郝轼,我想结婚。”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也有些后悔,怎么竟将这几天缠得她发慌的烦事说了出来。
  郝轼倒不以为意,低头亲了她一下,“好,我们结婚!”说完就下了床,套了条裤子,一边对她说,“你躺着,我去下面条!”
  等他出了房间,程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对自己叹了一口气,也下了床。
  吃晚饭两人窝在一起看电视,郝轼又起说起让程双搬出来住的事,程双想了想说,“我周二周四都要带晚托班,再说,如果天天住这里,开销也挺大的……”又想了想说:“要不,就每星期来住几天吧,你平时还是回家,免得你爷爷奶奶担心。”
  郝轼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有些不甘心,却还是点点头,“你放心,我参加了电子竞赛,若是能拿一等奖,七七八八的奖金也有一万多呢,到时候咱们好好想想去哪里玩,对了,我们去哈尔滨怎么样?我很想去看看冰灯和雪雕,我还要去滑雪……好不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程双只要晚上不带托班就会去公寓过住,郝轼虽然很忙,常常试验做到凌晨,可只要程双在那里,就是再晚他也回去。有时候回去晚了,看见程双已经在厅里的沙发上睡着了,他觉得很心疼,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甜蜜。
  直到元旦的前一天,程双才回了一趟家。
  婶婶见她回来,不冷不热地说:“噢哟,还晓得回来啊。”程敏也在一边说:“姐姐,你回来干嘛呀,我又不能一个人睡一张床了……”
  程双也不搭话,就去厨房给奶奶打下手。正值晚饭前夕,七家合用的厨房热闹非凡。邻居们见了程双,这个问“双双,好久不看到你噢,听说你在私立学校当老师,钞票多瓦?”另一个问:“程家阿婆,你家程双是越长越好看,有朋友了没,阿拉侄子是J大毕业的诺,要不要介绍介绍?早点结婚还能多弄到一套房子……”……接下来的话题又都是围绕着拆迁。程双觉得有点烦,看着奶奶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就端了烧好的菜进了屋。
  “双双,你爸妈说寒假要到上海来,你知道了么?”奶奶一边给她碗里夹菜一边说。
  程双摇摇头,问:“是不是为了程瑞考大学的事?程瑞也来么?”
  “为了儿子是其一,为了房子才是主要目的!”婶婶在一边插话,奶奶看了她一眼,又对程双说,“小瑞寒假要上课,估计来不了,可能就你爸来。”见程双始不搭话只是低着头闷声吃饭,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下去。
  婶婶又在一边说,“我听4室的李老头讲,户口最晚明年五六月份肯定冻结了,怪不得她外孙也急着结婚来,小鬼才几岁呀,技校刚毕业也就一两年。”又对程双说:“你呀,实在是不识好坏,上次我要给你介绍那个人的条件又不差的,人家也是老师,还是重点中学的老师来,你奶奶都说和你条件满配的,妈,你说是瓦?”奶奶看了看程双,才说:“我听下来那个男孩子不错的,其实你去见见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娘——”程双抬头看着奶奶,“我真的有朋友了……我也想结婚,可也要等他毕业啊!这种事情,你们逼我,要我怎么办?”
  “噢哟,什么叫我们逼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不是我说什么,你现在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等以后他毕了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可是你要算算清楚,分到一套房子就算是一室一厅也要靠十万,你上哪再去找这样的好事!我看你妈是急阿要急死了,你倒好一点都不上心”看程双还是没反应,又继续,“叫是我们敏敏岁数太小,否则就是假结婚我都要帮她找一个,搞搞清楚,十万块来,我干吗跟钱过不去啊,大不了分到了房子再离婚。”
  程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看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收拾碗筷,一边对奶奶说:“阿娘,我晚上还是回学校去住吧,让程敏也睡得舒服一点。”说完就抱着碗筷进了厨房。
  因为电子竞赛的是在元旦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六举行,所以元旦休息这几天郝轼和同组的另两个成员几乎二十四小时泡在实验室里。
  程双回到公寓觉得冷冷清清的,便忍不住给郝轼打了一个电话,说了没几句就听有人在一边问他一些她听不懂的问题,知道他一定忙极了,便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不要太累”就挂了电话。
  元旦的早上她起了个大早,把地板从里到外擦了一遍,窗子也擦得透亮,又洗了床单枕套……一直忙到下午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干净了许多的房间,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成就感,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
  一个人太虚神游地看了会儿电视,还是背着包回了学校。

  28
  学校里果然不是她一个人。
  “杨康?你没回去?”程双在楼道里遇到杨康很是意外,自从那日对他在操场边倾诉过之后,她隐隐觉得杨康对她的变化,吃饭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和她同坐一桌,晚托班结束的时候会在楼梯口不经意的遇到他……程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方面自己和郝轼正如胶似漆,另一方面她对自己说,不要自作多情,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就见杨康走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我就猜你可能会提前回来。”
  程双一愣,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又听他在说,“我正要去吃晚饭,你吃了么?”又说,“对了,好像你还欠我一顿饭呢,该不会忘了吧。”
  程双连忙说,“对对对,我一直就要请你,一直没机会,要不……就今天吧,我也没吃晚饭。”
  “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么?”在学校边的一家川菜馆点了几个菜,杨康见程双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她,“是不是还是拆迁的事?”
  程双点点头,用筷子去拨小碟子里的花生,叹了口气说,“要是再过两年拆就好了……其实我家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是谁都能遇到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嗯,‘穷人翻身靠拆迁’,你家人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
  程双看了他一眼,见他一直在看自己,就别开眼,自言自语,“问题是,我现在不可能结婚……”见服务员端着一大盆水煮鱼上来,马上说,:“吃鱼吃鱼,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
  两个人边吃边聊,从师专的同学,说到班里的孩子,一顿饭倒也吃得程双开心了许多。回宿舍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开始程双还找些话说说,可一路上杨康却不像刚才在饭桌上那样健谈,程双也不知说什么,于是就沉默。就快要到校门口时,杨康突然拉住程双的手,程双吓了一跳,“杨康,你,你——”
  杨康把她的手握的很紧,可能是因为紧张手心里都是汗,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对她说:“如果你需要,我想,我可以和你结婚。”
  程双愣在那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忙挣脱开自己的手,“杨康,我想你误会了,其实,其实我有男朋友的。”
  “可是,他不能和你结婚,对不对?”
  程双看着他认真地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低下头,声音很轻地说“他还要两年,才能毕业。”
  他笑了,“这不就是了,他现在无法给你婚姻,而你,现在需要这样一段婚姻。”停了一下,又说“程双,你可以考虑一下,就像你家人说的,假结婚。”然后又拉住她的手,她抬头看着杨康,就见他笑着却十分坚定得说,“我只是——很想帮你这个忙。”
  程双又一次陷入失眠当中,一直在想杨康的话,觉得这一切如此荒唐,却又忍不住小声问自己,可以么?这是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呢?反正只是假结婚而已……又在想,他为什么会想要帮我呢?然后又对自己说,不行不行,郝轼知道一定会气疯的……可一会儿又想,郝轼为什么不理解她呢,她有多么难,可他却偏偏帮不上忙!
  然后又是婶婶的话,奶奶的话,妈妈的话……一会儿又是郝轼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规划着去哈尔并旅游的事……她又对自己叹气,怎么如此复杂!
  假期结束之后,程双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杨康,杨康也再也没对她说什么,偶尔迎面遇上,也只是对她笑笑。因为面临期末考试,程双和郝轼都忙了起来,一般都只有到了周末两个人才去公寓住上一两天缠绵一番。郝轼常常会觉得程双有心事,可每每细问,她也只是摇摇头,有时候问得急了,她会抱着他,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说:“我想结婚。”开始几次他并不在意,可几次过后,他也有些着急,有一次就对她说:“你现在逼我有什么用,总得等我毕业啊,大学生不能结婚,校规上说的!”又觉得有些不对,搂住她,亲亲她“别急,等我一毕业,我们马上结婚!”又补充说,“其实我也恨不能现在结婚,我是说真的!”程双看着她,终诼冻隽诵Γ??獠虐残模?匆灿行┌媚铡??臼裁创笱??筒荒芙峄椋?font color='#EEFAEE'>的c8fbbc86abe8bd6a5eb6a3b4d0411301
  学期的最后一天,因为方乔的爸爸要晚些时候才能赶回上海,程双正好也没什么事,就让方乔的班主任先回家,自己留在办公室里和方乔玩拼图。
  程双拿着一块拼图,正在和方乔讨论到底是白雪公主的裙子还是小矮人的帽子,就听有人问她,“怎么还不回去?”抬头一看竟是杨康,她看了看时间,反问他“你怎么还不走?我在等她爸爸来接她。”
  杨康噢了一声,又问方乔,“要不要杨老师帮忙一起拼?”
  方乔回头看了看程双,程双忙说,“时间不早了,你家离开这里也不近,早点回去吧,而且,她爸爸也快要来了。”
  杨康想了一下,点点头,收拾了办公桌,拿着包就出了门,程双才喘了一口气,却见杨康在门口停了一下,回过头对她说,“程双,那天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停了一下又说:“我——我也只是想帮帮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双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方乔摇了摇她,“程老师,这块放在这里。”她才回过神来。
  又听方乔问她,“程老师,杨老师是不是喜欢你?”
  她笑了出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才多大,就喜欢不喜欢的,可不要胡说八道。”
  可方乔又问她,“程老师,你觉得郝哥哥好,还是杨老师好?”程双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便说:“你说呢?”
  方乔想也不想马上说,“当然是郝哥哥,郝哥哥郝哥哥,当然好啦,而且他还给我买肯德,还陪我玩,杨老师却罚我做口算,当然郝哥哥好”又问她,“程老师,你们去吃哈根达斯了么?很好吃的!”
  程双想起来那两张票子,当时也没仔细看日期,就想着等放了假什么时候就和郝轼一起去。又跟方乔闲扯了一会儿,听她把他爸爸的女朋友一个个地评价过来,一会儿说这个像妖精,一会儿说那个长得太胖……然后看着程双说,“程老师,你还是喜欢我爸爸算了……”程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好方乔的爸爸来了,聊了几句方乔在学校的情况,才送走了她。

  29
  寒假的时候程双在一个高年级教师的介绍下,得到了一份教小朋友新概念英语的工作,天上午4个小时,收入虽不算太高,但却足够她自己所报名的口译课的学费。郝轼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高兴,原想着两个人一起放了寒假出去旅游一次,虽然获奖的钱和奖学金都还没拿到手,但是他早在比赛前就计划好要和程双一起去哈尔滨玩,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去一趟俄罗斯。可程双却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每天早上他还没醒就去上课,下午自己还要去听口译课。还有一点他搞不明白,一样学英语,为什么选择口译课而不是托福,他去问程双,成双却反问他,“你打算好了要去美国?”他摇摇头,“你去我才去,否则有什么意思”
  后来他觉得一个人实在无聊,就说要和程双一起上口译课,可程双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不要不要,我要是和你一起听课一定会分心的,你聪明考试没问题,到最后我要是考不出,多郁闷呀。”又看他实在无聊,问他“你们就没社会实践什么的?要不……你还是去参加托福的培训班吧。”
  “那你也报名一起考托福,否则我就不去。”
  程双想了想,点点头,“那也可以,反正都是英语。”
  于是两个人,一个上午上课下午学习,一个每周学三天。因为是冬天,两个人天天煮个小火锅,偶尔程双也会炒几个小菜,再加上郝轼也会从家里带一些菜,两个人小日子过得倒是其乐融融。尤其是郝轼,从来不做家务的他,干起来其实还是有模有样的,每天洗碗和拖地的工作都是由他来完成,程双就负责洗衣服做饭和收拾房间。两个人相互配合,虽然有时候也会为一些琐事争吵,好在两个人都熟知彼此的脾性,不用一会儿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因为怕家里人又说起拆迁的事情,程双一直都没有回去,只把公寓当作了自己的家,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已为人妻那样,觉得每一天踏实而满足,还甚至会想,要是有个孩子,就更好了,可还没想完,又笑自己怎么竟冒出这样的念头!
  程双的父母是在春节前的一个星期来到上海的,那天程双正好要上课,便没有去车站接。晚上下了课回到家的时,看见陌生的父母,竟然“爸爸妈妈”都叫不出口,平日里打电话倒是没觉着什么,可如此陌生的两个人站在她面前时,那两个应该是最为熟悉的称谓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半天才僵硬地笑了笑,说了句“你们来啦”便再也说不下去。
  父亲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估计也是陌生的缘故,见了她,也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程双点点头,看见母亲正在里屋和婶婶奶奶讲话,母亲见她进屋,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还是奶奶招呼她,“快进里屋来,让你妈好好看看。”又对她母亲说,“六年多不见了吧,现在都是大姑娘了,都说比小时候还好看。”
  程双又扯了扯僵硬地笑,那两个字却还是叫不出口,就听她母亲说:“咋进屋到现在连声爸妈都不叫啊?”
  程双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硬着头皮才喊出了一声,“妈妈”
  奶奶立刻拉她在身边的床上坐下,嘘寒问暖地问了一些“这两天忙不忙啊”“上课辛苦不辛苦啊”“在学校都吃了些什么啊”之类的话。程双慢慢说了一些,就听婶婶问,“前两天晚上打电话到你宿舍,十一点多了,怎么一直没人接?怎么那么晚了还不在宿舍啊?”
  程双当时搬出去住就想过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便用早就想好的说词回答,“我换了宿舍,忘了把电话号码告诉家里了。”停了一下,又说,“以后你们要是找我,就打我手机吧,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们。”她的手机是原先郝轼用的那只8250,郝轼一直想要给她买一个,她总觉得没多大用处一直也没答应,前两个月郝轼过生日的时候她给他买了一个可以支持中文名字片的8255,自己就用他原先的那个。
  “哟,你买手机啦,让婶婶开开眼界,我一直看别人用手机,还没仔细瞧过呢,是不是很贵啊?什么时候买的?”
  程双只得从包里翻出手机给她,母亲和奶奶也颇为好奇地拿过来拿过去看,就听她母亲说:“到底上海好啊,才工作多久就能买那么贵的玩意儿。也不知道瑞子有没有这个命,考到上海来。”
  程双本以为这次过年就爸爸来上海,可没想到妈妈也来了,便知道一定要会跟她说拆迁分房子的事情,此时听着母亲说话的口气就觉得有些怪,果然,又听她对着奶奶说:“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瑞子留在上海,我听瑞子说,上海考大学都容易,我现在真是后悔,也就盼着他能出息考回来,以后在这儿安家落户,我和他爸也算对得起他了。”又看了一眼程双,继续说:“你说当初要是换一下,这瑞子还指不定怎么出息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上个县重点还得掏这么老许多钱,我真是对不住他,头发都悔白了。”
  程双听她这么说,立马皱了眉,却告诉自己不要同她计较,所以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奶奶在旁边抚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也不要这样说,双双读书也不差,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在我们这里都是出了名的好孩子,要不是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如今她也早就是大学生了,她是听话懂事,才去上的师范,现在又要上班又要读书,也不容易啊。”
  “女娃儿上了大学又能咋样,不是我说,上师范当老师就不错了,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多好!”又上来拉程双的手,程双却把手一缩,弄得她母亲有些尴尬,嘴里却还在说:“我说双,妈这次来上海可特地就事为了拆迁分房子的事,你要是没个说法,我可不依。”然后又换上哀求的口气,“双,就算妈求你了,替你弟求你,就这一回,妈也知道有些为难,可是这毕竟不是咱一家儿这样,人家都死且摆列地钻空子,咱这连钻空子都不算,只要你点个头的事儿。我听你婶说,上回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人条件不差啊,俩人都当老师,不挺好,可不比你那什么大学生好……”
  ……
  程双就想起《大话西游》里面的镜头,那一只苍蝇来回地在眼前飞来飞去,嗡嗡嗡地吵的人生厌,除此之外便是心冷,她觉得有些后悔,那一声“妈”叫得真不值。

  30
  因为马上要过春节,所以培训学校可开始停课,程双本来并不想回家住,可奶奶总说“难得你爸妈来一趟上海,你就算陪陪他们,也算尽尽孝道。”程双觉得奶奶说的也有理,就没有再回公寓。白天的时候带着父母去市区转转或者找人咨询关于程瑞考大学的事情,晚上到了家就帮着奶奶准备过年。她的母亲果真的是不肯罢休,见着空子就跟她提房子的事情,程双只觉得被她烦的快要崩溃,却还是隐忍着沉默,每天唯一的快乐便是和郝轼来来回回的发短消息。程双有时候会想,这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如意事,在你觉得无比快乐的同时,就总会有其他一些烦心的事情等着你。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吃的正热闹,她母亲又提起了这个话题,程双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突然开口打断她母亲,问她父亲,“当年为什么你就没回上海呢?不是大部分的知青都返沪了么?”
  他爸爸干笑了两声,看了看她的母亲,“我当年已经和你妈结婚,所以照政策就不能回沪了。”
  程双又马上说,“那为什么不离婚,当年不是还有很多人为了回上海假离婚么?上海这样好,你就真的甘心情愿留在农村?!”前几年电视剧《孽债》在上海热播的时候,有一个镜头让她记忆深刻,为了能够回沪,知青们争先恐后地去离婚敲章……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甚至觉得自己的父亲很伟大,为了爱情,竟然甘愿留在了农村。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母亲果然生气,拿着筷子就指她,“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这丫头,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程双也不顾奶奶的劝,盯着父亲,“当年爷爷奶奶也想让你假离婚先回上海,你却没答应。现在又何必为了一套还不知道有没有的房子,逼着我结婚呢?”
  程双只知道当初自己的爷爷奶奶有过这个想法,但因为父亲的坚持,还是没能够回来。但程双并不知道,当初他的父亲也是动了心,也曾跟顾秀枝提起过这个想法,当时顾秀枝又是哭有时闹,最终还是将程双的父亲留在了自己身边。此时程双又提起这事,等于是揭了顾秀枝的伤疤,就见她气得脸通红还喘着粗气,猛地站起身,隔着奶奶就抓住程双的胳臂,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程双被她打得愣在那儿,捂着发烫的半边脸颊,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从小到大她都听话懂事,从来就没有人打过她一下,爷爷奶奶更是骂都舍不得骂她一句,而眼前这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理应是她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非但二十几年来对她不闻不问,还竟然,竟然,动手打了她……程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呆呆地坐在那里,模模糊糊地看着自己的家人。那个打她的女人拍打着桌子在哭喊:“你看看我这叫什么命噢,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牲,竟盼着自己爹妈离婚……我家去,我这就家去,过两天还指不定盼我死了呢”一边哭喊还一边往门外走,有人过去拉她,却哭喊地更响,“瑞子啊,是妈对不起你啊,就该把你留在上海,把个机会给了个白眼狼……如今你再出息人家连个住的地儿也不肯给你啊……”
  程双听着她的哭喊声,突然觉得很可笑,就像在看一出闹剧一般,先前还拉着她手的奶奶也跑去门口拉她母亲,坐在对面的婶婶朝她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地给自己和程敏夹菜。程双抬手擦了擦眼泪,听见爷爷在劝,“有什么话好说,这里那么多领居,听见了像什么样子。”程双突然对自己笑了笑,站起来,走到门口,用一种很冷静地声音对她母亲说,“你不要再闹了,不就是要我结婚么,你放心,户口冻结之前,我一定弄一张结婚证书回来。”见她母亲停了哭恼愣在那里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父亲,“你们过了年也早点回去吧,儿子还在那儿等着呢,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一定说到做到,户口冻结前一定把婚结了……这样够了么?”说完,走到里屋,拿了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除夕夜的马路上冷冷清清的,偶尔能听见小区里传来的鞭炮的噼啪声和烟花的啸叫声,程双看看手表,才八点多,再过两三个小时一定会热闹无比,然后就是新的一年……想到自己连年夜饭都没有吃饭就跑了出来,心里有些难过,这样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自己却被母亲的一个耳光弄得回不了家。忍不住摸出手机给郝轼发了条消息“你在干吗?我肽恪!?font color='#EEFAEE'>的afda332245e2af431fb7b6
  握着手机等了半天没有消息回过来,心想他也许正在吃年夜饭没有听到,刚想把手机塞回包里,就听它开始唱“我的太阳”,绿色的屏幕上两颗心跳啊跳,她不由一笑,摁下了接听键。
  “你不在家啊?我打到你家你奶奶说你出去了,正急着找你呢?你现在哪儿呢?”
  “快要到文华苑门口了……你,年夜饭吃好了么?”
  “嗯……你先上楼,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不用,不用……我……”程双心里在说,快来吧,快来吧,到了嘴上却是,“你还是陪你家人吧……”
  电话那头笑了出来,“口是心非,等我!”就挂了电话。程双拿着电话,看着上面的通话时间,傻傻地对着手机笑了一会儿。
  不到半个小时,郝轼就拎着一大袋的烟花鞭炮进了屋。程双一边进厨房给他泡茶,一边还在说,“你出来爷爷奶奶没说什么吧。”
  “嗯。”
  程双把茶放到茶几上,郝轼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然后突然看着她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哦”程双连忙用手遮了一下,“没什么……”
  “谁打你?手印子还在上头呢!谁打你?你家人?所以跑出来了?”
  程双点点头,“是我妈……算了,不说了,你先喝茶吧,喝完了我们去楼下放烟花。”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妈脑子有病啊,凭什么打我的女人!”
  程双被他逗乐了,笑着说:“什么女人不女人,真难听。”
  郝轼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就是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他们打你你就别回去了,我们俩一起守岁……”
  放烟花的时候竟然还遇到了方乔和她的父亲,方乔穿了件红色的小唐装,带着个装了假发的绒线帽,红扑扑的小脸,眼睛里尽是笑。
  见了程双和郝轼就连爸爸都不要了,一会儿要郝轼放这个烟花,一会儿又捂着耳朵躲在程双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终于放完了所有的烟花,方乔的鼻子已经冻得通红,可还是闹着不肯回家,又在小区兜了一个大圈看了其他人家的烟花小丫头才觉得有些累,跟着父亲上了楼。
  程双和郝轼也在一阵高过一阵的鞭炮声中回了屋。
  两个人多日不见,自是激烈缠绵了一阵。两个人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屋外也变得安静,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鞭炮的噼啪声。
  身边的人已经进入了梦乡,枕着他的手,平稳的气息从耳边传来……程双觉得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有了失眠的毛病,满脑子的千头万绪总也看不到尽头。想起母亲的那一巴掌,又想起自己对父母说的话,叹一口气,又想到已经新年的初一不能唉声叹气,于是又暗自“呸”了几声,默说了几遍“大吉大利”才安心。
  可事情还是横桓在胸口,原本她是打定了主意用沉默去抗争,可终究没能忍住,如今自己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后面的路又该怎么走?她和郝轼又会如何?还有杨康,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提出想要帮她这个忙?这个忙又到底要帮几年?房子什么时候拆?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从压抑窒息的两万户跳出来?……若是真让杨康帮了这个忙,又该如何去偿还?!……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一波又一波的烦恼,周而复始挥之不去……
  两个人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过来,却仍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程双想起那两张哈根达斯的票子,两个人就决定下去去市区转转。
  郝轼拿了不少压岁钱,两个人在淮海路逛了一圈,买了几件衣服,又一路小吃,四点多的时候才逛到哈根达斯。可能是过年,里面的人并不多,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着,窗外的行人都穿得喜气洋洋,尤其是孩子,举着气球的,拿着糖葫芦的,各个脸上都带着新年的笑容,这样单纯的快乐,却那样的短暂,童年一晃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成长的烦恼。
  两个人点了一个大号的鲜果冰淇凌盘,细长的不锈钢勺子在色彩缤纷的冰淇凌果盘里不时放出清脆的声音,店里的暖气很足,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口,胃里凉凉爽爽,心里却甜甜的,程双想起方乔说的那句广告词,抬头在店里找了一圈,果然在店门口的宣传海报上找到了那句话,郝轼问他在看什么,她朝海报指了指。郝轼回头看了一眼,又舀了一勺伸到程双的嘴边,清澈黑亮的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程双含下冰淇凌,香甜浓郁,奶味十足,仔细感觉还有一粒粒的草莓颗粒。郝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海报,问程双:“你说,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给谁听呢?现在是你请我来吃,那就是说,你给我哈根达斯?”
  她笑着反问,“有什么不一样么?”
  郝轼凑过脸来,笑嘻嘻地说,“人家是说,‘爱我就给我哈根达斯’,那你现在请我来吃,岂不是就说,你爱我?”
  程双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笑脸,伸手就抚上他的脸颊,他侧了一下唇,亲了一下她的手掌,又抓住她的手不让逃开,用脸去轻轻蹭她的掌心。
  郝轼看着程双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稍微用力点了一下。然后她嗯了一声,“你怀疑么?”
  “不,当然不”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我们两个是一样的”用一种坚定的口气说,“一直都是一样的。”
  程双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凑过去亲他的唇,郝轼有些吃惊于她的主动,当然更多的是欣喜,捧着她的脸把刚才的那个吻加深加浓,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有些急促,才分开了彼此……旁边一桌的老外,挺着个啤酒肚,笑着朝他们举着拇指。程双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慢慢用勺子搅着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淇淋,她有些怔仲,心想,再甜美的冰激凌离开了冷藏室的温度,也会慢慢融化作水……那他们的爱情呢,一路走来,十多年的感情,究竟能不能跨过这道坎,能不能不被这外来的一切融化,能不能再就这样一直相伴着走下去,走下去……
  慢慢地,她终于开了口,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郝轼……我答应了我爸妈……今年结婚……”

  31
  几乎是艰难的,程双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个大概,包括母亲昨天的那一巴掌,包括有人答应帮助她,和她假结婚……
  那么久以来压在她心头的那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不知道砸到自己还是砸伤了他,可是,终究还是喘了一口气。她抬头,见他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穿着奇怪的陌生人,仿佛她是一道复杂难解的高数题……然后皱了皱眉,疑惑地问她,“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愚人节还要再过两个月呢。”
  她摇摇头,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心疼不已,有些后悔把这一切告诉了他,更后悔因为自己家庭的缘故给他带去了烦恼。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无论怎样的决定,他都有权知道,她很想对他说,我们走吧,带我去美国,离开这里,不要去管那些让人烦心的事,不要去理会家庭,不要去想责任……
  “程双,我们走吧,我们去美国,你们家太可怕了,怎么可能那么荒唐!”
  她看着他坚定热切的眼神,几乎就要点头答应,最终还是摇头,“我不能……真的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扔下一切不顾……”然后她用父母的说辞来向他也向自己解释,“当年……是我弟弟把留在上海的机会给了我,我不能不管他……也许这次拆迁分房,是我唯一能够偿还他的机会……”
  “那怎么办?”他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几个服务生寻着声音朝他们这里看来,可他仍是浑然不顾,“难道只有结婚一个办法么?你……你,你不会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和别人结婚吧?”
  她被他惊恐的眼神烧到了,低下头不敢看他,他隔着小方桌,握着她的肩头,使劲地摇她,“你说话呀,你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样,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样,每次都是作了决定才告诉我,我不要每次都像个白痴一样到最后才知道!你说话,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打算要和那个什么狗屁老师结婚!!!”
  她抬头看他,他的脸因为愤怒着急两腮涨的通红,程双说不出地心疼,雾气漫漫蒙上她的眼,她抓住他握着自己肩的手解释,“郝轼,你听我说,我还没有决定……而且,那只是权宜之计,假结婚,是人家答应帮助我,骗拆迁组而已。”
  “假结婚假结婚,假结婚也是结婚!你和人家结婚,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原来刚才口口声声说爱我,都是骗我,都是在给我下圈套,等着我跳,先说爱我,然后再告诉我要和别人结婚……你,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么些年来,我是如何对你的,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我做什么不是先把你考虑再第一位,你说要我认真学习,我就拼了命参加这个比赛那个比赛,你说要我和同学好好相处全面发展,我就硬着头皮上台唱歌,5000米跑得我都快要死掉了,只要想到我若是能拿奖你一定比我还高兴,我就在那死跑死跑,我看你不想去美国,我爸妈几次催我考托福我都拖着,寒假你一句话,我就马上报了名认真复习……你,你就如此践踏我,竟然,竟然要和别人结婚!”他一口气说下来,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发红,倔强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看到程双早已经是满眼是泪,住了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涨得通红,粗声喘气……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郝轼,我也要疯了,我都快要被家里逼疯了……从小到大都没人动手打过我,我妈昨天就为了这事伸手打我……”说完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旁边那桌的外国人一定觉得很好奇,刚才还如胶似漆的小两口,怎么一会儿又吵起来,嘴角向下弯了弯耸耸肩,做了个遗憾的表情。郝轼哪顾得上这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去安慰程双,却似乎仍旧在气头上,口气仍是有些僵硬“你不要理你家里人,他们都是疯子,根本没把你当女儿!”
  程双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心里觉得平静了一些,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身之余绝望,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人正满脸焦躁,恨不能把头发都拔光。她拿着手面的餐巾纸擦了擦眼泪,又伸手去擦郝轼嘴边沾到的一滴冰淇凌……
  郝轼抓住她的手,刚才的怒气已经没有,剩下的只是恳求,“程双,你不要理你父母,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你不想去美国,我们就不ァV灰?俚攘侥辏?灰?乙槐弦担?勖蔷徒峄椋?灰?侥辏?训懒侥昴愣疾辉敢獾任颐矗俊?font color='#EEFAEE'>的142949df56ea8ae0be8b5306971900a4
  程双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对面商场的耀眼的霓虹灯照着空荡荡的步行街显得尤其冷清,行人稀稀拉拉脚步匆匆……“两年……我可以等……可是我家里不能等啊……”那种哭不出来的痛伴随着阵阵的无奈……盘子里剩下的冰激凌早已熔化成一滩奶油色的水,店里的背景音乐反复放着新年的祝福歌曲,是啊,应该是无比快乐的新年一始,却被她弄得如此糟糕……
  她低着头,轻轻地说,“郝轼,我想结婚……”
  程双眼睛忘记那天后来是怎样回到的公寓,只记得进了门郝轼就如疯了一般吻她,于她纠缠,仿佛是战场上的将军而她却是他多年的宿敌……战场从客厅的沙发,到卧室的床,再延伸到浴室……开始时她只是迎合着他,可渐渐地,她也绝望起来,两个绝望的人彼此纠缠着,亲吻着,拥抱着,每一个动作都是激烈的,丝毫没有往日的温柔,仿佛要借着对方的疼痛来慰藉自己伤口……
  等程双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她睡到他的枕头上,冷冷的,却有着他的味道,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没有听见外面传来任何声音,知道郝轼一定不在屋里,便起了床。厨房的餐桌上是一个新亚大包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她平日爱吃的豆浆和生煎,可是都已经冷掉。餐桌上还压了一张纸,她拿过来,正是郝轼的字迹,若大白净的A4纸上只有一句话:
  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
  程双拿着手上的纸看了好一会儿,她记得这句话在《灌篮高手》里头安西教练也曾说过,《灌篮高手》第一次在上海教育电台热播正值郝轼高三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俩最常用的通讯方式就是写信,他们俩会在信里相互讨论,她说“三井寿的三分球真帅”,他会说“宫城良田的传球那才叫一级棒”……郝轼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迷上的篮球,而三分球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拿手。
  程双把豆浆和生煎放在微波炉里加热,手里却还拿着那张纸出神,直到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她才回过神,就着豆浆吃完了盒子里的生煎。她一个人看了一会儿电视,又觉得没意思,拿出书来背单词,背了一会儿就拿着书看着窗外发呆。开始嘴里还念着英文单词,可没过一会儿就成“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
  “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
  “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她手里拿着书,眼睛却望着窗外出神,她不去想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反反复复的呢喃着……
  到了晚上,郝轼还没有回来,她有些着急,便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哪里,可过了许久也没收到回复,她拨他的号码,却听见熟悉的铃声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响起,她里外找了一阵,终于在卫生间的台盆下找到了郝轼的手机。
  她点开自己刚才发给他的那条消息,“你在哪儿,我在家等你。”看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删除。
  过了初七,培训学校就开始上课,因为郝轼一直没有回公寓,也没给她打过电话,程双去托福的培训教室找他,可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又看见那张放在茶几上的纸,“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她又开始反复低念“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她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问自己,真的想过要放弃么?既让让我不要放弃,又为什不回家呢?……
  没有等到郝轼的电话,倒是等来了奶奶的电话,电话里告诉她,她父母过了十五就要回家,让她回去再一起吃顿饭,最好能送送他们。奶奶在电话里叹了好几声气,安慰她不要难过,她母亲那日打她也是一时气急……程双实在不忍心让奶奶失望,就答应十五那日回家吃晚饭。
  整个一顿饭下来程双始终一言不发,她母亲开始还有些尴尬,可没多久又开始说房子。程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麻木了,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只低着头闷声吃饭,一边在心里默念,“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
  倒是他父亲,几次打断了她母亲的话,安慰程双,不要太把这事放在心上,能最好,若是不能,也不会怪她。最后还说了一句让程双无比感动的话,“双,爸爸妈妈从小没有关心过你,你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们也就放心了。”
  还没等他说完,她母亲又在那里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上次她都答应了,你这么一说她不得反悔啊,到时候你出钱去弄这么套房子啊,你有这本事啊!”又对程双说,“双,上回你可是答应了爸妈的,可不许反悔啊,你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还有小敏可都听见了,你就瑞子这么个亲弟弟,委屈你一次,以后他要是出息了,指定不会忘了你……”
  “你说够了没有!不要再逼她了,她也是你亲生的!”程双的父亲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倒是把她母亲吓住了,刚要发作,程双的奶奶就拉她,也只好忍了下来。
  程双几乎是感激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很想开口叫一声“爸爸”,却终究只是张了张嘴。

  32
  在学生开学的前一个礼拜,老师们就开始进入学校进行开学的准备工作。中午吃饭的时候,杨康坐到她对面,问她,“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么?”
  她摇摇头,“我爸妈还特地来了趟上海,为了这事,我还挨了我妈一巴掌。”
  “那么严重,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程双摇摇头,没把自己答应父母的话告诉他,“正愁着呢,真是不幸,让我遇上拆迁这种事。”
  杨康笑着说,“你还不幸,人家还求之不得呢”停了一下,看着她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需要,我愿意帮这个忙。”
  程双看了他一会儿,低着头说,“谢谢你。”低头扒了几口饭,然后抬起头问他,“为什么愿意帮我?……其他事还好说,结婚这种事情……”
  杨康笑反问,“结婚这种事又怎么了?男人再怎么说都不会比女人吃亏——再说,我们说好了是假的,骗骗动迁组而已。”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只要是你的忙,我都乐意帮……当初到这个学校,校长让我推荐同学,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去A大附小实习,也是因为你报了名……”然后又慢慢地说,“其实,师专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就是一直没勇气告诉你。”
  其实程双并不意外杨康会喜欢自己,早在师专的时候,因为两个人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常常在一起,就被班上的女生说起过,曾经一度,她们寝室一个暗恋杨康的女生始终对她不冷不热。不过杨康一直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举动,后来他没能考进英文班,两个人的接触就少了。而且到了三四年级的时候,她有个A大附中的男朋友一直写信打电话的,几乎整个年级都知道,所以便没人再拿她和杨康放在一起开玩笑。
  不过,即使这样,今天听到杨康的这番表白,程双还是有些吃惊,不过也总算清楚了他愿意帮忙的原因,只是,这样一来,她又怎敢让他帮这个忙。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杨康马上说,“你不用担心,我真的只想帮帮你,看你不开心,我也觉得挺不好受的……再说,我们又是同学又是同事,帮个忙也是应该的么,反正是假的,我想顶多不需要超过一两年吧,那时候我也不过二十四五岁,一点都没什么关系……”
  程双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郝轼,若是眼前的这个人是郝轼,那该多好……就听杨康在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不乐意?不过,换作谁都会不开心……不过,我觉得他应该理解你……”
  程双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了笑,“这事情暂时还不着急……我还是想再想想其它办法……不过还是谢谢你,无论怎样,都要谢谢你。”
  因为没有正式开学,所以下午学校并没有作安排。程双翻了翻台历,想想郝轼再过两天也要开学,就犹豫着要不要去他家把手机给他,还是给他家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当然,她还想问问他留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还在生气。若还在生气,又何必留那样一句话。如果不是,又为何连日的不见人影,连个电话都没有。又想到初中的时候,只为了她说他太黏着自己,就气了好几天不去上课,最终还是自己去了趟他家才作罢……眼前仿佛还是那个矮他半个头,噘着嘴鼓着腮帮子的小男孩儿,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觉得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快乐,虽然没有爱情的甜蜜,却也没有如今那么多的烦心事。
  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他家,一则把手机给他,二来她真的很想他,而且,他这样聪明——或许,或许,真的会有其他办法呢……
  程双到郝轼家的时候,他奶奶也在,客厅里还有一个客人,他奶奶见了程双像是犹豫了一下,马上又客气地笑着说,“小程啊,好久没见你来我们家玩了,郝轼在楼上自己房间呢,沈斐也在。要不要我叫他下来?” 程双的心咯噔了一下——沈斐也在?听他奶奶的口气,好像还和沈斐很熟络的样子……心里虽有些疑惑,可仍是笑着说,“郝轼奶奶,您不用麻烦,我上去找他吧。”她转身上楼的时听见他奶奶在和那位客人说,“要是郝轼能和你家小斐一起去美国,倒也真是件好事。”
  “是呀,他们两个从高中同学到现在,出去之后也彼此有个照顾……还要麻烦郝轼的爸爸妈妈在美国多照顾照顾我们沈斐……”
  “你到底决定了没有?斯坦福在硅谷,普林斯顿在新泽西,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差的也太远了吧……”
  听见沈斐的声音,她正要敲门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听见郝轼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随便你随便你,你想填哪个就哪个吧……”
  “哎……你去哪里啊,还有几张要填呢……”
  门被打开的时候,程双的手还停在半空中,郝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却别开眼,看着她的肩膀,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程双开口,沈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两步跳到她跟前,“程双,你怎么来了,我们正在讨论区美国留学的事儿呢。”笑眯眯地拉着程双的手,把她拖到写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程双匆匆瞄了一眼,桌上果然堆满了各种英文表格,还有一些英文资料,就听沈斐说,“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对了,突然就想通了要留学,大一的时候,他爷爷奶奶和我爸爸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出去。”又回头看了看低头站在门口的郝轼,“郝轼,这可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也不来招呼招呼……”又朝两人来回看了两眼,“要不要,要不要,我回避一下?那我下去找我爸爸。”
  程双连忙拉住她,“不用,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她抬头看了看郝轼,见郝轼正朝自己看,眼里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歉意,她低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放到桌上,“我是来还你手机的……”然后就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对郝轼说,“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忙吧。”
  刚要出门,却被郝轼拉住手臂,他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她,她其实也有许许多多的疑惑想开口问他,可最终还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朝楼下走去……
  程双几乎是一路哭回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擦去又冒出来,车上的乘客时不时地朝她看过来,她也浑然不知,满脑子都是沈斐的那些话,眼前也尽是那些英文表格……她后悔为什么没有答应他一起去美国,她后悔自己为何要把这一切告诉他,她后悔自己到了最后一刻还在说“我想结婚”……明知道那是他无力可及的事,明知道他会在意,明知道会伤他的心……可是她还是那样做了。是她把原本美好的一切破坏殆尽,是她用比母亲对自己还要残忍的方法伤害了他,是她亲手埋葬了两人十二年的感情……至此,她还有什么希望?和杨康结婚,然后离婚?她用自己的婚姻去还亲情的债,是不是要用一生的后悔去换爱情的债?……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昔日里甜蜜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慢慢在眼前浮现……她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快要窒息的时候她甚至想,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当她将自己的衣物都收拾妥当,关门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朝屋里看了一眼,这个曾经一度被自己当作家的地方留下了太多美好和幸福……关上门的一刹那,她的幸福和快乐永远也被锁在了里面……再也没有家,再也没人会在她耳边喊老婆,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做饭时从后面抱住她,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夜深难以入眠时强打着精神陪她聊天……
  程双抬头看着天空,依然清澈湛蓝,纷繁复杂的云朵依然白洁轻盈……也好,美国的那片天地也许更适合他,还有沈斐……第一次见她,她的眼神就始终没有离开过郝轼……她早该知道,只是一直没去想……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程双对着天空苦笑,而她却是,好事难成……

  33
  开了学之后,程双又开始忙碌起来,除了自学考得科目,她还要准备三月份的口译考试,忙碌充实的生活将悲伤冲淡了不少,尤其是白天和孩子们在一起,看着一张张稚气的笑容,她心也渐渐柔软起来……倒是方乔,时不时地会来问,“程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和郝哥哥带我出去吃肯德基呀,我都拿了两个星期的小红旗了……”“程老师,你是不是和郝哥哥吵架了呀,怎么都没见他来学校找你呀……”……
  程双笑了笑,心里却有些痛,“郝哥哥……他要去美国留学了……所以……礼拜六程老师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方乔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脸,忧心忡忡地说“那程老师不去美国么?郝哥哥不要你了么?就像我妈妈一样……对不对?”
  程双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拉着她的小手,“程老师去了美国,谁来上课呢?你想程老师去美国么?”
  方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然后抱住程双,“程老师,你别难过,郝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妈妈也一定会回来的……我们都是好孩子……”程双抱着怀里小小的身子,觉得自己眼睛又有些湿……“嗯,方乔是个好孩子……”
  三月十二日是植树节,也是程双的生日,学校组织师生一起去森林公园春游。这天天气十分好,又直初春,整个公园里生机盎然,一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Miss程,这个什么树?”一会儿问,“程老师,这个花的英文怎么说呀?”……在草坪上吃过午饭又带着小朋友做游戏、放风筝,直到坐上大巴点完人数准备回校,程双才放心地喘了口气。车子启动之后就有些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瞌睡,直到司机喊了声“到了!”她才醒过来。
  她和另一个老师先下了车,在车门口,看着孩子们一个个下车,校门口已经有不少家长再那里等着接孩子回家,程双带着十几个住校的孩子往学校里走,队伍里的方乔突然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角,指着校门的方向,“郝哥哥,程老师,你看,是郝哥哥。”
  程双听方乔这样一喊,忙顺着方乔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郝轼,站在那扇靠近门房间的小校门边上,四处张望。深咖啡色的灯芯绒外套,衬得皮肤很白,头发长得有些长了,刘海已经快要遮住眉毛,手插在口袋里……见了她,便想从一群孩子和家长中穿过来。她做了个手势,让他等一会儿,他点点头,又靠到墙上,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她。
  程双把孩子们送回了宿舍楼,就往校门口走,从见他的那刻起,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马上要走了,来和自己告别?还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来同自己一起庆祝?……
  到了校门口,他还是之前那个姿势,见了程双便走过来,从口袋里伸出手,就牵住程双,程双看了看他,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然后进了文华苑,到了公寓楼下,程双停住了脚步,“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他侧脸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说,“上去你不就知道了。”然后拉着她就进了电梯,接着程双又被他拉着进了屋……沙发前的茶几上是一个包装精美的6寸蛋糕盒,程双看了看郝轼,又看了看蛋糕盒。
  就听郝轼笑着说,“打开看看吧。”
  程双小心翼翼地扯开粉色的缎带,又轻轻地打开盒盖……眼前是一个精致的水果蛋糕,周围一圈铺叠着黄桃、草莓、猕猴桃,中间是几多盛开的裱花玫瑰,最大的一朵玫瑰花心上还插着一个小天使,天使的头上带着一个银色的圈……郝轼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看下面……”
  玫瑰花的下方还有几个巧克力色的小字,歪歪扭扭,程双凑近了看——
  我们结婚吧!
  然后郝轼伸手把天使头上那个银色的小圈拿了下来,抓住程双的左手,把戒指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然后把她转向自己,吻上她的唇,细细地,那样温柔,仿佛是世上最珍贵娇嫩的事物……
  程双还沉浸在蛋糕上的那几个字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此刻睁大了眼睛看着郝轼,觉得眼前这一切仿佛梦境一般美好却不敢相信是真的。
  郝轼又亲了她一下,拉她到沙发上并肩坐着,然后用自己的左手去和她的左手叠着交握……程双看见他的手上也有一枚同样的戒指……他把两人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彼此的戒指,“套上了戒指可就事我的人了……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嗯?”
  “我,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程双看着郝轼,仍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郝轼站起来,从电视机旁的书包里取出一个棕红色的本子,递给程双,“我的户口本,里面还有身份证……我问过了,登记结婚只要这两样东西……”
  “可是,可是,即使这样,你也没有到结婚年龄啊?”程双知道,法定的结婚年龄男的必须满22,女的必须满20,可郝轼因为早读20岁都没到……这也太荒唐了。
  “啊呀,你怎么那么罗嗦,我说可以就可以……”看程双一脸不信的样子,就说,“啊呀,我找曹志彬帮的忙,他老头子不是做的很大么,他其实也没跟他爸说,就他爸手下的几个人帮着搞定了……反正到时候拿着户口簿和身份证去登记就可以了……”
  “那,那……你不去美国了?”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问,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想,只要他愿意,她就等他,只要他愿意,她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去美国……
  “我都说了几百遍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啊。你不想去,我去了有什么意思。”
  “可是,可是……上回我去你家,你不是正和沈斐准备出国的事么……”她的声音越说越轻。
  “你可真笨,我要是不说出国留学,还能退学么,不退学,我拿的到户口本么,拿不到户口本,我怎么跟你结婚啊!”他有些被问得烦了,“啊呀,我今天是求婚的,那么浪漫,你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问东问西的……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先吃点蜡烛吃蛋糕,然后我去给你煮长寿面……”
  程双觉得这一切来的如此之快,心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是,这一刻太美好,太幸福,她说,哪怕做梦,也让这个梦做得更长一些吧,这样,她就能有更多的回忆。他们一起点蜡烛,然后许愿吹蜡烛……郝轼坚持要给她煮面,虽然有点糊,可她依然吃得很香……
  吃晚饭,郝轼在厨房洗碗,想起什么,对她说,“晚上我陪你回去一趟吧,拿了户口本,明天我们就去登记。”
  程双看着他,也学他那样,在背后抱着他的腰,轻轻地问,“我们真的可以结婚么?那你爷爷奶奶怎么办?他们一定讨厌死我了……还有……你真的退了学,以后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我的脾气他们最清楚了,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更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擦好最后一个碗,放进碗柜,脱掉手套,转过身抱着程双,突然有点脸红,说“你别生气噢,其实……其实我骗他们说……我把你肚子弄大了……然后威胁他们,若是答应了,就多一个孙媳妇多一个重孙,要是不答应,连孙子都没了……”
  程双的脸一红,“亏你想的出来……你爷爷奶奶一定很生气吧……”
  “也还好……其实他们对我要求也不像别人想的那样,小时候对我的要求只要老师和同学家长不要上门来告状,他们就谢天谢地了。后来大了一点,也不太关心我成绩如何,只要我不闯祸……现在听说我闯了祸,自己还想办法补救了,还要怎么样啊,你以为会像电视剧里头那样,拿着钱让你离开我啊……再说,我这招也是跟我小叔叔学的,当年我奶奶不喜欢他的女朋友,我小叔叔就带着她女朋友到他们面前,说,你们看着办吧,她肚子里头是你孙子,你是要媳妇孙子呢,还是连儿子都不想要?结果,还不是同意了……”
  程双听他这么说,才有些安心。两个人一起回了趟家,奶奶见了郝轼,很是喜欢,又是削苹果又是拿瓜子,婶婶就在一边问个不停,“哪里上班啊?”“父母干什么的啊”“一个月挣多少钱啊”……程双和郝轼早在路上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应付了过去。拿了户口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半圆的月亮挂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手,一路走回了家。
  因为程双觉得3月13这个日子不太好,所以,他们两个直到3月22日才去民政局登记,到了那里就有人领着他们俩一路办好一切手续,程双有些不好意思,带了一大袋子的糖一路分过去。
  两个人拿着证书走出大堂的时候,都有些兴奋,郝轼也不顾在大街上,低头就去亲程双,有几个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朝着他们看了几眼,他挥了挥手里的结婚证书,对着人家就说“我们是有证的!”那几个路人只得朝他笑笑走开。
  郝轼带着程双去正式见他爷爷奶奶的时候,程双还是有点紧张,没想到他爷爷奶奶倒是一如既往地慈祥和蔼,一个劲地数落郝轼的不是,郝轼被他们说的烦了,就说,“你们以后就不用为我操心了,都已经有人接手我这个麻烦了,你们可以省省心多活几年了。”她奶奶问了问孩子的事情,程双有些脸红,支吾了过去,他奶奶只以为她是害羞,也没多问。
  因为郝轼退了学,又不打算去美国,他爷爷的意思是能够继续念下去,至于学校那方面他出面想办法。郝轼想也不想,回过头来问程双,“老婆,你说我去工作还是读书?”程双当然希望他能够继续深造,马上说,“当然是读书,你现在连个本科的毕业证都没有,哪能找到什么工作。”她奶奶也在一边说,“是呀,经济上你们不用担心,你妈听说自己要当奶奶了,也高兴坏了,说是要回国来看你呢。”后来两位老人又提出让他们搬回家住,程双倒是无所谓,可郝轼不愿意,所以还是决定住在公寓。
  四月初的时候,学校体检,程双竟然检查出怀孕7周,可把郝轼高兴坏了,咬着耳朵对程双说,“肯定是哈根达斯那个晚上的……当时我就那么想来着,所以没用套套……”
  程双却还是有些担忧,她进实验学校还未满一年就怀孕,而且郝轼还在读书,可一想到他爷爷奶奶欢喜的眼神,就想,孩子,不正是自己也一直企盼的么……
  郝轼毕业的那年,坚持要补办一个婚礼,婚礼几乎邀请了所有他们俩认识的同学和老师。程双和郝轼给当年的班主任李老师敬酒的时候,李老师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就知道,郝轼这只孙猴子,只有程双能降得住。”
  除了正常的婚礼过程,他们俩的婚礼还多了一道由女儿祝福的程序,女儿两岁多一点,卷卷的头发饱满的额头雪白的皮肤像极了程双,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和一副神气的小眉毛确是活脱脱的郝轼翻版,小家伙不肯让人抱,被人搀着摇摇晃晃地走上台,也不怕生,双手抱着话筒,学着司仪“喂喂”喊了两声,台下哄堂大笑,她也跟着嘻嘻直笑,郝轼的母亲在一边提醒,“囡囡,跟爸爸妈妈说什么,快说,爸爸妈妈——”
  “噢”小丫头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接着童音朗朗,清清楚楚地说了八个字:
  “爸爸妈妈——好事成双!”

  后记
  两万户的房子到了程双的女儿快要两岁的时候才开始拆迁,纵然是多了程双一家三口的户口,可终究没有如程家一家开始打算的那样分到三套房,做了近半年的钉子户,最后分到的是位于宝山区的两套两室一厅。虽然未能如愿,程家人在分到房子的那一刻,也都是欢天喜地,在新居的门口放了长长的两大串鞭炮。
  程瑞在程双生孩子的那一年考上了上海的一所私立大专,每年的学费就要近万,程双本想补贴一点,可一方面女儿的开销也不小,另一方面郝轼也没毕业,虽然他爷爷奶奶每月都会给与不少的补助,父母也时不时地从美国汇款过来,可拿着婆家的钱去接济娘家,她总是觉得不太好。再加上她母亲时不时地在她面前哭穷,弄得她有些烦,有一次竟然还一个人跑去郝轼爷爷奶奶家,幸亏两个老人都是知书达理,没有和她计较。事后,程双当着全家的面发了一次火,全家人也都帮着程双说话,面对这样的阵势,她哭闹着说要回东北,可程瑞的一句“要回趁早回,少在这里丢人现眼”噎得她半天讲不出话来,至此才算太平。不过程双知道,自己每个月补贴给爷爷奶奶的五百块钱,老两口基本上都无一不少地花在了程瑞身上。
  郝轼大学毕业之后继续直升了硕博连读,课余的时间和曹志彬几个同学一起接些小的项目来做,赚了钱就带着老婆女儿四处旅游。程双一直在实验小学当英文老师,方乔毕业的那年被母亲接去了英国,小丫头抱着她哭了很久,然后对着郝轼说,“你要是对程老师不好,可要小心点”程双的小女儿,眨着眼睛说,“方乔姐姐你放心,我来接你的班!”
  很多年以后,当郝轼拉着程双的手,在A大的校园里散步时,程双想起年幼时的往事,不由感慨地对郝轼说,“现在想想,所有这些事情真是挺简单,那时候都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我差一点就动了念头,和别人假结婚”
  郝轼不以为意地说,“本来就是你想的太复杂,你要是早点把事情告诉我,解决的办法还有很多,那时候的房子多便宜,我的那点积蓄就能买一个小套……或者可以想办法把你弟弟的户口弄上来……反正办法多了去了,我后来退学结婚,只不过觉得结婚挺好,想想这两个字就觉得幸福……”
  吼吼,这个故事终于结束鸟~~~~~虽然看的人不多,可还是有不少朋友捧场。
  其实故事的结尾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因为我一直以为法定结婚年龄是男20女18,所以就想郝轼大二应该也有20岁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今天上网一查,竟然是男22女20,所以就和我原来设想的结局有些不同……总感觉不到年龄结婚有点不太真实~~~~
  本来我设想的是,郝轼退了学,就去工作,然后去微软面试,人家问他为什么没毕业就工作,他会说,“微软的大老板不也大学没毕业么”
  然后郝轼没找到工作的时候就去教围棋,较竞赛辅导班……
  现在的这个结局,也是有所改动的,原本我是想他花了原本买钻戒的钱去通路子,改了户口本和自己所有的年龄记录~~~~不过我自己也觉得太扯~~~~所以又改了一下,其实在农村男的20岁女的18就可以结婚了,许多地方管的并紧~~~荷兰9岁就可以结婚……。
  希望各位看官对我的这个小疏忽不要太介意~~~~看在happyending的份儿上,饶在下一回……。
  再亲亲各位~~~~
  噢噢噢噢噢噢,我要写番外~~~~番外~~~~~~

  番外:取名
  因为程双的肚子越来越大,郝轼决定还是搬回去和爷爷奶奶同住,家里的张阿姨每天变着花样给程双补,直到医生说,不能再补了,再补就只能剖腹产了,才稍稍收敛。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郝轼有事没事都拿着本字典,翻来覆去地看,有时候还跑到书房去翻辞海,干什么,当然是给孩子取名字啦。
  程双本来是想让两个老人取个名字,可郝轼坚决不答应,摸着程双的肚子说,“我可是它爸爸,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让给别人!”
  然后开始自言自语,“其实郝这个姓,挺容易的,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坏名字,生个女孩就叫‘郝看’,男孩就叫‘郝英俊’,这样一来,万一没有遗传到我们两个,长得丑点也没关系。”
  一会儿又说,“女孩就叫‘郝婷’将来去学唱歌一定不错,万一当了明星都不用艺名”说完还不忘“哈哈”自己给自己笑两声。
  再一会儿说,“我觉得‘郝运来’不错,天天郝运来……唔,有点像广告……”
  “老婆老婆,叫‘郝好’怎么样?好的不能再好,就是‘郝好’……不过,要是成个好好先生也不好。”
  郝轼上课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睡了觉做梦还在想……
  终于,在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某个傍晚散步回到家后,想到了一个他很满意的名字,连忙跑到正在沙发上休息的程双身边,拍着程双的肚子就说,“爸爸决定了,就叫你‘郝仁’,孔子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爸爸希望你永远不要有烦恼,而且,‘郝仁’就是‘好人’,嘿嘿,万一你以后犯点小错误,也没人敢说你坏!”一边趴在程双的肚子上听声音,一边问“老婆,你说好不好?”
  见程双没反应,抬头看她,程双正皱着眉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一下子慌了神,“老婆,你怎么了?哪里疼?不会,不会,是要生了吧?”
  其实散步的时候程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只是那种感觉一小会儿就过去了,可现在越来越厉害,尤其是郝轼拍着她的肚子说,“就叫郝仁的时候”一下子厉害了起来,她看着郝轼惊慌失措大声叫着张阿姨和奶奶的样子,觉得有点想笑,稍稍过了那一阵,拉住他的手贴在肚子上,笑着说:“这个好人等不及要出来了。”

  番外:得女
  郝轼已经是第三次跑洗手间了,因为紧张,他不停地喝水,所以就不停地往洗手间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紧张地问产房门口的奶奶和张阿姨,“怎么样,怎么样,生么没?”
  奶奶拉着他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安慰他,“不要急,这才进去多久,有的人要整整一天呢,再说程双这是头胎,肯定是件要长一些。”
  “啊,不会吧,要一天啊,那岂不是要疼死啦……蛮好剖腹产的诺……”
  “你放心,这里的院长是你爷爷当年的同学,早就打过招呼了,医生这里我也打点过了,没问题的……你别急……”
  程双的爷爷奶奶此时也赶了过来,一边问“生了么”一边朝产房的方向看,郝轼忙让他们坐下,一边现买现卖,用奶奶安慰他的话安慰程双的爷爷奶奶,“没呢,不过这里的院长是我爷爷的同学,红包也塞过了,没问题的,你们不要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 ,又对两位老人说,“爷爷奶奶,那么晚了,我打电话其实就是告诉你们一声,没想到你们还特地赶过来,要不,你们回去休息吧,怎么吃得消?”又回头对自己的奶奶说,“奶奶,你也回去吧,太晚了……”
  他奶奶说,“我还是等着吧,我第一个重孙子,一定要等的。”然后又说,“最好是个女孩儿,要是个儿子,皮得像你一样,谁受得了。”
  程双的爷爷奶奶也说,“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下午都睡过了……你们两个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要是再不陪着,也太难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护士从里头出来,郝轼一把抓住就问,“生了没,姓程的,生了没?”
  护士看了他一眼,“哦,已经开了八指了,应该快了……”又对着走廊喊,“刘爱玲家属,刘爱玲家属,病人大出血,要手术,快来签字……”站在另一头的一个男人马上跑过来,慌慌张张地问,“我爱人怎么了,要紧么,保大人,保大人……”然后就跟着护士就往另一个方向的走廊走……
  郝轼才平静一些的神经又开始紧张,拉着他奶奶的手问,“程双不要紧吧,啊?你有没有跟医生说,万一紧急情况一定要保住大人啊?”
  她奶奶拍拍他的手说,“好了,不要瞎说,刚才护士不是说了么,已经开了八指了,那就说明很快了,马上就要生了……你那些书和那些讲座白看白听了啊?”又撸撸他的头发,“都快要当爸爸了,还这个样子,毛毛躁躁的……”
  又煎熬似地过了半个多小时,郝轼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零五分,刚想再去一趟洗手间的时候,就见产房的门开了条缝,探出一个带着护士帽的脑袋,喊:“程双家属,生了,是个女儿,十二点零二分生的,小毛头再等一下。”然后那个脑袋又缩了回去。
  郝轼不敢相信地,握着他奶奶的手,“奶奶,刚才那个人说什么,是不是程双生了个女儿?是不是,是不是?”
  奶奶也高兴坏了,“是是是,快给你爷爷打电话,否则他在家也等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郝轼给自己手机通讯录上所有的人群发了自己升级当爸爸的消息。远在美国的父母也在第一时刻得知了这个好消息。程双父母的老家因为没有装电话,所以没能把这个消息及时告诉他们。
  又过了好一会儿,护士抱了个婴儿出来,“程双家属,快来看看,千金啊,小姑娘好福气的,六斤六两,六六顺,又是凌晨生的,以后福气肯定好……”
  郝轼想要伸手去抱,伸到一半,又去拉奶奶,“奶奶,还是你抱,我不敢,万一抱坏掉……”
  然后看着奶奶怀里的孩子,一会儿问,“她为什么闭着眼睛”
  一会儿又说,“脸怎么那么红”
  再过一会儿,“鼻子长得像我……嘴巴长得也像我……耳朵长得也像我……”
  再过了一会儿,程双从里面被推了出来,郝轼跑到程双的根前,握住程双的手,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轻说,“老婆,你真棒!”

  番外:教女1
  郝仁长到四岁的时候,完全承袭了郝轼小时候的坏脾气,她就读程双就职的试验学校的幼儿园,几乎天天去幼儿园接她,都要被老师告状,程双每次想好好给她做做规矩,可每次郝轼都在一边当好人。更过分的是,父女两个有时候疯玩起来,程双会觉得自己生了两个孩子。
  就好像现在,程双家访回来,发现家里从客厅到厨房,从卧室到厕所,到处都是水,一大一小两个人手里一人一把水枪,两个人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头发也湿嗒嗒地在往下滴水……
  见到程双回来了,郝轼马上拿过女儿手里的水枪,一边对程双笑嘻嘻地说,“回来啦,怎么那么早,昨天不是五点多才回来……”见程双不说话,又陪着笑说,“本来是教囡囡洗衣服的……后来……”
  程双一声不响地抱起女儿到卫生间,放了水给女儿洗澡,女儿偷偷地抬头看她的脸色,突然抱住她说,“妈妈别生气了……囡囡下次不敢了……妈妈也不要生爸爸气了,我今天保证乖乖练琴,两个小时好不好?……”
  给女儿换好衣服,吹干头发,见郝轼里里外外地在拖地板,刚才的气也消了一大半,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拖把,“你也去洗个澡吧,湿衣服穿着,小心感冒。”
  郝轼抱着她亲了一下,“老婆,不要生气了,囡囡玩的很开心的……”见程双看着他,又抓抓头发说,“当然啦,我也玩的很开心……下次我们一起玩啊……哦,不在家里,到外面去……”然后就灰溜溜地跑去浴室洗澡。
  等擦完地,郝轼已经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了,郝轼问她,“老婆,我们晚上出去吃鸡公煲怎么样?”不等程双回答,女儿就在那里拍手跳着,“好好好,我要吃公鸡,我要吃公鸡”
  程双看着父女俩点点头,又对女儿说,“郝仁,你先练琴,等妈妈洗好澡然后一起出去吃,你刚刚跟妈妈怎么保证的?今天练两个小时哦?”
  女儿撇撇嘴,走到钢琴前,“练就练”又回头对郝轼眨眨眼,“爸爸,你来陪我一起练。”
  程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进了浴室。
  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厅里传来熟悉的琴声和女儿稚嫩清脆的童音“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轻轻走到走廊口,看着钢琴旁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觉得,一切,真好!

  番外:教女2
  郝仁三年级的时候,比小时候乖了许多,不再调皮捣蛋,也没有老师再来告状,不过就是成绩一直不太好。尤其是数学,总是丢三落四,粗心得不得了。
  程双拿着手上的这张试卷,三年级的数学,竟然只有76分,仔细看了看,都是计算错误,而且有好几题都是到了最后一步,一个粗心算错了题。
  程双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很失败,明明自己是老师,郝轼在理化方面又是强项,怎么女儿的成绩如此不争气。可自己也不是没有教育过,讲道理也讲过,激励方式也试过,可都没什么效果,女儿的数学成绩始终不尽人意。
  因为程双觉得自己是老师,所以平时女儿的学习都是由她在管,可今天她拿着这张那么多红叉的试卷,实在觉得有些头疼,把试卷塞到郝轼的手里,“你看看你女儿,这么简单的数学就考这么点分,我真不好意思在上面签名,你来教育吧。”
  说完,就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郝轼拿着女儿的试卷,认真研究了一番,然后问女儿,“囡囡,这上面的题目都会做瓦?”
  女儿点点头。
  “那怎么错那么多?”
  “粗心。”
  郝轼哦了一声,点点头,拿过桌上的笔,在分数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双见他就这样轻易地签了名,从厨房走出来,“你怎么也不教育教育她,再这样粗心下去,怎么得了?粗心就能被原谅?”
  郝轼又看了看女儿,摸摸女儿的头发,“囡囡,以后不要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了……你爸爸是博士,丢不起这个脸的。”
  女儿突然笑了,抬着头说,“博士博士,什么都不是!哈哈”
  郝轼也跟着笑,“对,就是什么都不是……”
  程双看着父女俩一唱一和,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女儿像爸爸,脑子一定是聪明的,郝轼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还考过不及格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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