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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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3

我上大三那一年秋天,工大出了件大事:两个在后山坡上谈恋爱的学生,被一伙歹人围攻,当着男学生的面,女学生被轮奸了。

学校里一时间反映激烈。校方认为要抓风纪,严禁男女学生晚上在校园以外的地段逗留。并且在某一天晚上做了一次突击,据小道消息说一群老师在相思湖边逮到近十对幽会的学生,在草丛里收集了一塑料袋的避孕套。

  而学生中间则弥漫着恐怖的情绪,尤其是女生,她们纷纷向男生靠拢,寻找护身保镖。

  我们班的小花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我的。

  二哥和王子在工大曾经是响当当的人物,女孩子看见他们都会满面娇羞,行动忸怩。我跟着他们,很见识了些校花班花。无奈那些花儿们并没有爱屋及乌的胸怀,对于我这个又黑又丑,满脸麻子的跟班,顶多也就是在要传信找人的时候撒撒小娇,算是付了帮忙办事的小费。要毕业的时候,二哥到处
留情,最后疯狂了一把,在他那些如群星闪烁的女朋友中间,小花是最后一个。

  二哥毕业离校的前一个晚上,我们一帮哥们给他送行,小花也在其中。从头到尾,小花眼泪汪汪,让人心动。而二哥对此却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跟另一个一年级的小女生抛媚眼。直到我们哥们都看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把所有的女孩子都赶回宿舍去,我们一群人在草地上喝酒抽烟,装疯卖傻。直到天亮,二哥去宿舍取了他的行李,我和另外几个还能站着走路的同乡把他送到车站。

  “杜大,你跟小花说算了,不要当瓜娃子了。”二哥拍拍我的肩旁,丢下这么句话。

  小花听了我的传话,脸上阴晴不定,眼睛盯得我心头发毛。

  “谁是傻瓜还说不定吧?”她神经质地笑着说:“他以为他是谁啊?”

  从此后小花对我的态度时好时坏,有时候千娇百媚,温柔体贴;有时候呼来喝去,连讽带嘲。我一个男子汉,为朋友两肋插刀,帮二哥受点女人小脾气,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在别人眼里,我们两个人似乎关系亲密,都以为小花是我的女朋友。真叫我有口难辨。

  轮奸事件发生以后,小花便粘上了我。她规定我周末晚上必须帮她搬凳子,陪她看露天电影;如果她星期天上街,我则有义务陪同护送。因为据她说,广东天气潮湿炎热,男人都很咸湿,而广东女人干干瘦瘦,其丑如鬼,所以他们爱在街上占北方妹子的便宜。但是我呢,长相丑恶,身材粗大,简直就是鬼见愁,有这样一个保镖,就算是空心罗卜吧,吓吓那帮咸湿佬还是可以将就的。

  果然有一次我陪她上街的时候,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从侧面撞过来,正撞到小花胸部。我本来没在意,以为人多拥挤,冲冲撞撞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可是小花严肃地提醒我注意,这人一定心怀不轨。果然没过几分钟,小花停留在一个小摊上,那个男人又撞过来了。这一次小花有所准备,一闪身让开,顺手拿起小摊上一条牛仔裤狠抽过去,那个男人吃痛,冲到小花跟前就要发作。我手头正好拿了一个书包,里面放着新买的一本辞典,也没有多想,我抡起书包往就那个男人身上砸。男人看见我来参战,大概知道不是对手,大声用广东话骂我,让我等着,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小花脸色苍白,拉着我的胳膊往公共汽车站走,说怕那人找人来报复。

  坐在回校的车上,小花十分沉默。下车把她送到女生宿舍前,她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我真想做个男人。”

  做个男人就真那么好吗?杜大一时间思绪纷纷。

  秋天的广州仍然一片葱绿,地上偶有落叶,难得的是天气干燥晴朗。周末的校园里空空落落,一如杜大此时的心情。上高中的时候他们午睡起床,要穿过一道狭长陡峭的楼梯,从宿舍走到课室去上课,大家都半梦半醒,懒得说话。一路上只听见饭盒和勺子在书包里碰撞出丁丁当当的声响。杜大家乡的天气一年四季都是干燥晴朗,艳阳高照的,所不同的是那里的天空蔚蓝高远,在那样高远的天空下,如果你穿过后山的荒坡,会听见蚂蚱拯翅飞舞的声音。这个时候,杜大就会觉得特别寂寞。那些山坡,那些低矮的灌木,那些蹦蹦跳跳的蚂蚱,已经存在千年万年,还将继续存在下去,可是他呢?他存在的时间不长,也还不知道可以继续存在多久,他就这么一天天地无意义地活着,充满恐惧和向往,却无法跟人去说。他想要经历,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经历什么。就连他身边这些埋着头默默前行的同类,他不懂他们,他们也不懂他。他有很多很多秘密,可是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也许他们也象他一样,做着各种各样的梦,不过这些梦和梦之间,没有一点关联。

  杜大没有回寝室,转身出了学校,一个人跑到后山坡上。

  杜大一生经历的大事里面,有两件跟公共汽车戚戚相关。去年,他坐车进城,那一天车特别挤。他被人挤得几乎贴到前面一个女生的身上去了。那个女生结实浑圆的臀部,正碰到杜大的敏感部位,那种柔韧的刺激,让杜大身不由主,又往前挺了一下。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脚部一阵刺痛,然后他看见那个女生转过身来,愤怒厌恶地喝斥道:“你干什么你?”

  杜大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而他的档间,却不争气地高高翘起。他低着头,奋力挤出人群,在下一站下了车。

  那一次杜大步行回校,街上车来人往,他低着头,恨不得让车撞死才好。到学校的路这么短,最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这条路走完了,他还可以到哪里去,又能干什么?

  那一次杜大也是象今天这样,一个人跑到后山坡上,他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如今杜大又坐到那棵大树底下。今天的经历真是奇妙异常,他杜大,在另一个女生的眼里,一定是个占便宜的流氓,象那些广东男人一样的咸湿佬;可是经过了今天,在小花的眼里,他无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护花英雄。

  这两个概念之间悬殊如此之大,让杜大糊涂得厉害。

  杜大想起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但是他不敢去接近她,因为怕王子和二哥们笑话。他们背后叫这个女孩子胖大,嘲笑她象发面的馒头,头大,脸大,胸大,总之无一不大。他们取笑胖大的时候,杜大也跟着笑,可是他曾在某个晚上,偷偷和胖大在草地上听一盘古筝磁带。月光照在胖大的脸上,赋予她特别安详宁静的气息,让杜大心动不已。

  此时杜大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岁的杜大不仅是个童男子,除了在舞会上,还从来没有跟任何女孩有过更多的接触。当初如果他敢于追求胖大,也许她现在就是他的女朋友了,而杜大也许可以隔着衣服碰一碰她高耸的胸部,或者她圆圆鼓鼓的臀部,也许他还可以做得更多一点……?

  比如像那个和王子换床的晚上在他下床发生的事情?

  突然间杜大又感到口干舌燥,他翻身扑倒在草丛里,拉下裤子,在草地上磨擦了一阵,然后大叫一声,瘫软在地。

  树丛里簌簌地响动,杜大抬起头,一条小花蛇正爬到他跟前,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杜大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打过去,骂道:“他妈的你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

  大四寒假结束,杜大磨磨蹭蹭从家里回学校。反正分配好单位也轮不上他,早回去就算赶上面试也没他的戏,不如多在家赖几天。他刚到学校,放好行李,小花就来找他了。

  小花人有点消瘦,但是面色沉静,她幽幽地说:“我寒假的时候,去医院做了一个手术,拿掉了一个肿瘤。”

  杜大吓了一跳,忙上下打量着她,问:“你,还好吧?哪里的瘤子?还痛不痛?”

  小花不回答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杜大再仔细看小花,看见她在哭,细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忍着不出声,更让人觉得伤心。

  杜大不知所措。两个人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伤心抽泣着,一个茫然失措着,相持了有十几分钟,小花不哭了,抬头对杜大笑一笑,说:“没事了,你别告诉别人。咱们走吧。”

  要过了好几年,杜大才能够明白:小花当年所说的肿瘤手术是什么手术。也是过了好几年,杜大才能够想象:当初小花告诉他这些,一定是对他有所期待的。如果当年他反应快一点,行动适当一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不过即使他当年能够领悟这个手术的奥妙,他是否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是否有这个度量,去安慰这样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子呢?

  在毕业离校前的全班聚会上,大家照例喝得很高,互相说些疯话傻话。小花两眼红红地拽着杜大的胳膊,对他说:“杜大,你是个好孩子,今后哪个姑娘碰上你,会有福气的。”

  杜大没说话。他不大相信小花的话,更不喜欢她叫他“孩子”。如果小花真的觉得他好的话,为什么一年以来,他们来往这么密切,她仍然没有成为他的女朋友呢?是因为她觉得他是个孩子吗?还是因为他到底不够好?

一年多来,杜大对小花几乎是唯命是从,其实小花对他也不错。男生里面艳羡眼红他的人不少,以为他多有本事,把一朵校花摘到手了。杜大自称没法解释,其实他也不想解释。有名无份再差,总比无名无份强点吧?只是每次他在校园里看到胖大的时候,心里总有点怅然若失。

如果让小花知道,他钟情的人是胖大,她会不会嘲笑他?就像王子二哥们会嘲笑他一样吧?但是如果让小花知道,他在夏天的图书馆里故意把书碰掉,好借机钻到桌子底下偷看女孩子的裙底风光,她还会觉得他是“好孩子”吗?还有一些更不堪启齿的事情,如果让小花知道的话…..

杜大不愿意往下想,无论如何,他还年轻,他的日子还多呢,出了这个让他留恋又让他窒息的校园,外面的天地够高够大。在那里,他一定会有所作为,他一定也会有勇气去追求他喜欢的女孩子,和她甜甜蜜蜜地谈恋爱,结婚,正正当当地做那件事。

他会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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