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的工作告一段落,松一口气,晚上埃立克请她吃一顿西餐算是庆贺放松,顺便给她介绍些西餐知识。吃完饭何葭顺路逛逛百货公司,想起钱仲明上次去她家友情客串她的男朋友,买了很多贵重的东西,刚好趁此机会为他买一条领带,一件高支棉格子硬领衬衫算是答谢和还礼。
到家轮到她发呆,却见钱仲明在跟她父亲下棋。看见她回来,何致远责备:“你到哪里去了?小钱找你,我留他下来等你。”
什么叫做引狼入室,大致如此。
何葭解释老板请吃饭,顺便逛百货公司,给父亲教研室打电话没人接,家里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没能及时通知。
她坐下来看他们下棋。一盘结束,何致远说:“你们出去玩吧。”
天都很晚了到哪里去玩??!!
何葭一出门就刷下面孔。钱仲明察言观色,问道:“何葭,我要怎样做才能感化你?找把吉他在你窗外半夜弹唱,还是在你门口淋雨一天?”接着他解释,“我从外地回来你已经离开办公室,只好来你家找你。”
尚且有幽默感,何葭脸色稍霁,把衬衫领带递过去,说:“谢谢你那天帮忙。”
钱仲明说:“我若不收,咱俩必定在大街上推来搡去。不如你好事帮到底,明天陪我去商店买些衣服如何?我整天白衬衫黑裤子,已经厌透。”
理由充足,似乎作为普通朋友也不能推却。
第二天钱仲明来何府接何葭,何致远赶紧说:“去吧去吧,你们不着急回来,今天我要带学生做实验,不回家吃饭,你们在外面吃。”
陪他去南京路,买了两套正装,若干便装,顺便教他些穿衣之道。
钱仲明说:“啧啧,学文科的女生到底不一样。”
要给何葭买些东西,何葭温言婉拒:“我的衣服够穿。”
钱仲明只好请她吃饭,再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他送她回家。
“何葭,”到家门口,他伸出手,“我不上去了,再见。”
何葭也只好伸出手。他却把手放在唇边吻一下,转身跑掉。何葭呆了一呆,摇摇头,把手背拼命往裤子上擦。
后面的日子又是一轮忙碌,何葭忙得要叫了盒饭到办公室吃,匆匆两口下肚又坐在电脑前工作。钱仲明频频出差,每晚十点以后才回旅馆睡觉,难得在十点以前回去,给何葭家里挂个电话聊聊天,何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忍不住打哈欠,被何致远批评不礼貌。
如果电话是何致远接的,做父亲的永远比女儿热情。
大都市里,为什么男男女女结婚晚?人们太忙碌,生活节奏太快,人人在为生存奋斗,无暇谈情说爱。
一日埃立克对何葭说:“下月总公司派人来跟中国地方政府谈判,你要做好联络工作。谈判一旦完成,我们就要进行投资的前期工作。现在要大力招人。”
修成正果,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何葭看到很多公司,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关闭了在中国的办事处。
何葭一边开始联络,一边登报招人。
大老板终于来了。何葭和埃立克陪他去深圳、广州、天津分别去谈,最后回到上海,跟上海市政府谈。因为日程紧,何葭在深圳时没有跟张帆联络。睡觉前,她在电话机前踱来踱去,犹豫再三,终于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响到第四声的时候,听筒被拿起来,那边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喂。”
是沈远征,声音依然温和低沉,令人心动。
何葭没出声。沈远征又“喂喂”地叫了两声,突然也不出声,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谁也不说话。
似乎有一个世纪这么长,何葭把电话挂了。她安心上床睡觉——她只不过想听听他的声音,感觉一下他的存在。
这已经足够。
总部最终决定在上海投资,与一家国营日化厂合资。第一批高层生产管理人员送到韩国培训。
何葭跟着埃立克去那家工厂,看看划归合资的一部分厂房和办公楼。一次次地开会,谈判,确定董事会成员,起草章程,规章制度。那段日子,何葭真是累得头一挨枕头就能睡着。埃立克给她配个助手,叫文小叶。
埃立克自然做了总经理,何葭是总经理助理。副总经理是中方派出。国营单位总有些习惯做法,扯皮事件,有时埃立克火冒三丈,要何葭去交涉。那副总经理急了就问:“你是不是中国人?”
何葭受夹板气,梦里也在跟人家争执。何致远笑她,说:“听你一会儿英语一会儿中文,不知道说些什么。”
何葭万分疲惫。她跟何致远说:“逼急了我不干了,我也去给台湾人做二奶!!”
有时候何葭想,做吴美娜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她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不会为某些琐事折磨得未老先衰。
在国营厂的那些工人眼里,她是风光无限的外资总经理的助理,埃立克跟中方的沟通全部要仰仗她来协调,她每日西装革履,在有空调的写字间里进进出出,出门有车,琐事自有小办事员代劳,发号施令,拿着比他们多得多的高薪,很神气,可是她所遭受的种种折磨有谁知道?
手头的事似乎永远做不完,按下这样又浮起那样,样样都要竭心尽力,绞尽脑汁。
埃立克说:“规章制度是这样说的,为什么不遵照执行?”
中方不解。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制度是人定的,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外无外乎人情。
埃立克说:“跟他们说,合同怎么写的就怎么做。”
中方质问:“何小姐,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这还是在尊重合同尊重商业规则的上海,换了内地,她还不要自杀以谢全天下?
总算办公楼装修好了,他们可以搬进去歇口气,张帆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何葭,我要去上海,我有重要的事请你帮忙。”
何葭道:“请暂缓几天,我累死了,没精力招呼你。”
张帆说:“你怎么这样?你忘记我们曾经是战友?”
何葭说:“你千万别来。你敢来,我就跳黄浦江。”
张帆一向只会要挟别人,从来不被别人要挟。她空降到上海。一日何葭回到家,看见张帆正在跟何致远高谈阔论,热火朝天。
桌上并无饭菜,厨房也干干净净。张帆说:“就等你大小姐,走,我请你和伯父吃饭。”
何葭说:“只怕是鸿门宴。”
张帆哈哈大笑:“如果你是刘邦,鸿门宴又如何?”
张帆一向自比女曹操,硬要跟何葭青梅煮酒论英雄。
张帆吃饭的时候只谈过去在学校里的旧事,以及如今那些老同学的近况。等到吃到差不多,何致远去学校跟研究生一起加班,张帆才缓缓道出来上海的目的。
原来这一年,何伟在美国搞了个产品,对一个通讯设备进行了一个关键性的改进并且申请了专利。李春明和沈远征合计一下,觉得这是个机会,三个人注册一个公司,有沈远征辞职操作,李春明仍旧留在原公司,利用职务便利为沈远征寻找关系网络开路,一年下来,居然盈利不少。现在何伟自美国找到风险投资基金,他们准备在上海搞个实体。因为何葭有投资方面的经验,并且跟政府有关部门关系良好,所以想请她帮忙落实找些最优惠的投资政策。
他们要杀回来了。何葭说:“我很累,你饶了我吧。”
张帆说:“公司的两大股东都是你自己家人,不是表哥就是堂哥,帮不帮忙,你看着办吧。”
何葭无话可说。她只好出面联络,介绍张帆去结识头头脑脑。利用周末去饭桌上交谈。
有关方面对她们说:“你们占着很大的优势。何伟是海归创业,你们的产品是高科技产品,浦东高科技开发区刚刚起步,正在招商引资,你们可以得到很大的优惠政策。”
是是,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更待何时?张帆租了间办公室,雇了一个办事员听命于何葭,进行筹建工作,专门跑各种文件。她本人打道回府。她说:“我得回去看着李春明,现在他是成功人士,专有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往身上贴。”
何葭目瞪口呆。还没结婚就要像防贼一样防着男友不背叛,那么结婚后是怎样的苦难生涯?
张帆扬眉道:“你不信?广州和深圳都有二奶村!”
何葭笑:“问题是现在他大奶还没成正果,就要找二奶?”
张帆叫起来:“所以要看紧!一个不当心,我被人家取而代之,让别人成了大奶如何是好?”接着她又叹气,“何葭,自从上次深圳我们一别,有两年了吧?”
是啊,两年时间,弹指一挥间。
张帆说:“我和春明,打算移师上海后就结婚。”
呵,张帆就要从一个女孩变成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不久就有小小人儿在他们身边跑进跑出。
一个女人,再怎么追求事业无止境,家庭和孩子,仍是她心灵最后的家园。
可是何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