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五植树:栽一棵树叫做“享受助人为乐 不需要特别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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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植树:栽一棵树叫做“享受助人为乐 不需要特别的勇气

蜂鸟注:蜂鸟敬佩这样的女中豪杰!不明白:这样的采访记为什么不能在国内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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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助人为乐 不需要特别的勇气 

中國獨立紀錄片導演、人權教育工作者   艾曉明專訪     

2008/7/11天下雜誌記者彭昱融採訪 

Q:從你拍攝孫志剛、黃靜、太石村案等片一路下來,是不是有什麼共通之處,背後是否指向什麼問題的根源?例如貧窮或是法律? 

2008/7/11被媒體報導出來之前我也不瞭解,孙志刚案、黄静案、还有太石村等,這些情况被媒體或者网络報導出來之前我也不瞭解。对我来说,拍攝紀錄片是一個瞭解的過程。 

我比較關注公民權益的問題,人們怎麼爭取或是保護自己的權益,與這相關的問題我會特別感興趣這些事情往往蕴含了尖锐的衝突,人們因此付出的代價也特別大 

你要問我這些問題指向什麼,其實每個問題都很具體,例如太石村涉及村民選舉權土地资源流向;天堂花園涉及針對婦女的暴力;但這些都只是一些概念,我們或許可以把紀錄片歸結概念,但紀錄片更重要的是捕捉紀錄傳達經歷者的狀態,我覺得這是紀錄片的一個特殊功能。 

比如說太石村事件,你可以透過許多文字資料、新聞報導瞭解事件成因,但重要的还有看見,看見村民的形象、他们的情感状态。直接面对人的喜怒哀乐,我們的情感受到激发,这促使我们去理解這些事情背後人们的内心、動機,理解他們經歷和感受。 

我喜歡看紀錄片,從中獲得許多啟發。如果缺乏視覺表達和记忆我们对历史、社会的认识會流於概念化,因此很容易忘記。缺乏感情的冲击缺乏对痛苦的感同深受,我们的價值觀也容易被其他概念所取代,不会特别珍惜一些價值。 

譬如最近我看了波蘭電影Katyn(台譯:愛在波蘭戰火時),二戰的時候,蘇聯軍隊殺害一萬多波蘭軍官,全部埋在katyn村,後來納粹德國军人把屍體挖出來了,並利用此一事件宣傳一旦蘇軍勝利,全世界都會成為katyn二战后,蘇聯政府完全否認这事,还禁止波兰人追寻真相。就在謊言和意识形态的争战之間,波蘭人是實實在在去了大批的軍官,很多是將軍和高階指揮官。前蘇聯直到戈巴契夫之後才承認了这一悲剧並正式向波蘭道歉。 

當時德國人挖掘了這些千人塚,調動了一批法醫去調查鑑定,調查發現這些屍體全都穿著波蘭軍裝,而且是近距離開槍射殺他們並不是在戰場上抵抗被杀,而是被關在战俘营后遭到处决。如果我們只是聽見了這件事,理论上會覺得這是不对的;但是真正看見影像紀錄,受到的震撼非常強烈。你从情感上认识到,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 

同樣,看法國導演拍攝猶太人集中營紀錄片《夜與霧》,那麼多犹太人骨瘦如柴、還有那些遺骨头颅……當你看見那些影像,你的体会和听说不一样,那些形象和场景让你難以遺忘。觀看的經驗非常重要,讓你产生強烈的愿望,要维护價值,抵制一些價值,這是文字概念教育所無法取代的。 

Q:這樣與您先前在文字與概念的學術訓練基礎上,再接觸影像後產生的衝擊,是否有關? 

是有關係,但從理念上认识影像與你自己去做的時候完全不一样。視覺的觀察和文字想象也不一樣,視覺表达需要有一些美术训练、在形式感、構圖等方面,我的訓練是不夠的所以拍完了看录像带,我也知道哪些地方拍好、哪些地方拍不好哪些片段拍短了,個鏡頭忘了補等等由於經費有限,太石村开始,大部分时候自己拍,剪辑是和胡傑一起完成,他是我的老师 

Q:拍片者跟剪片之間是否會有想法的分歧?這時該怎麼辦? 

有時我說了算,有時胡傑說了算。(笑)中間也需要彼此沟通和說服。我自己的作品,如果我覺得很重要,不管他怎麼說,事后會加上去。但我覺得是需要尊重剪輯的感覺的,多一個頭腦,多一個經驗、視角,很重要。我們沒有辦法一個人完成所有作品,只要條件許可,我都希望人合作,畢竟一個人的時間和能力都有限。 

但我們始終都沒有足夠的工作條件、資金可以支持一個工作團隊,因此,前期拍攝以及后期部分剪輯制作只能自己來完成。但我覺得這樣也好,對个人能力挑戰,當你知道沒人可依靠時,就會訓練自己的能力。 

Q:請問你什麼時候開始關注河南鄉村愛滋病問題的? 

大約是2006年,去之前只聽說過,沒有深入瞭解,到那裡才疫情的嚴重。我到河南的第一個印象是視覺衝擊,田野裡起伏不斷的墳塋,我一下子就惊呆了:「怎麼這麼多墳墓?」我們去的時候是春天,田野裡都是綠油油的麥苗,一座一座的墳构成醒目的风景

中原紀事中有一個場景我特別喜歡,我們從村民家裡出來,天剛暗下來,我坐在摩托車上拍到暮色,天空是藍的,我們在鄉村的路上……當時我們在第一個村採訪完放下行李,去第二個村,采访完後第一個村沒法回去了(有干部蹲在受访者家里)只好去第三個村我在摩托車上拍下這一幕,摩托車在顛簸,暮色黄昏,天空是藍的,路兩旁的田野里墳墓起伏 

你問我在想什麼,其實我在現場什麼也不想,聚精会神于觀察和紀錄當你在拍攝時你必須决定拍什么、为什么拍、将来怎么使用;當時我就是在想這些。比如採訪一個人,我就想他是什麼人、經歷了什麼、他最重要的經驗我是不是問到了,或是當我問的時候他是不是處在狀態中有些時候一个讲述時,處在非常想傾訴的狀態,有些時候則處在比較疏離的狀態,也許他正在想別的事。拍紀錄片的這些經驗對我是挺大的鍛鍊。我當老師沒學媒體制作、也沒受過記者的訓練,在(拍攝紀錄片)工作中才開始體會這些事情。 

Q:當時在河南就認識胡佳和高耀潔老師了嗎? 

是的,不过我與胡佳並沒有直接的接觸,而是從村民那兒聽見他的名字,因為胡佳曾經在那裡工作,村民都會提到胡佳怎麼樣被扣、被打的事情。我跟胡佳只有一面之交,在北京關於愛滋病的會上聽他報告過河南愛滋病的情況,但我對他的印象很好。 

Q:後來聽到胡佳被判刑的消息後,你的感受是? 

我覺得…….唉(望著窗外長嘆)。他承受了很大的犧牲,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優秀的人權捍衛者,我相信他是一個有公益心、無利害的一個人,同時他也是一個很勇敢的批評者、時常提出非常尖銳的批评意见。我还我覺得他是一個極其努力的「公民記者」,因為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每天發消息,就算後來被軟禁在家也是,就連記者都做不到他這麼敬業我每天收到他的信都會笑說這是「胡佳人民廣播電台,現在開始廣播」(笑)。他在網路上寫了非常多尖銳直接的批評文章,而且時常指名道姓,我想這是有關方面很難忍受的但我認為就算很難忍受你也應該忍受,因為你應該面對問題現在把胡佳關起來,任何好處,因為社會問題並沒有解決。他的妻子和小女儿現在都處在非常困難的狀態,孩子這麼小,妻子身體又不好,每天依舊受到監控,我覺得這樣对待批評人士非常不好,刻意把他們妖魔化,好像他們是老虎一樣,必须用蛔雨P著。二十一世紀人们不應該再支付這樣的代價囚禁良心人士,只不过是培養恐懼一旦人們不再恐懼,將如何?最坏的结果还在于,杜绝了理性的批评,可能会出现以暴制暴,這樣代價大,造成更多無辜的犧牲。 

Q:從早期研究文學、因緣際會開始拍攝紀錄片,什麼時候开始接觸,這對你來說有什麼轉變? 

拍纪录片和技術的普及有關,技术普及我们才買起設備。剛開始是請胡傑老師來放片子,也想請他把學生排練陰道獨白戲劇的過程拍攝下來,用于教學。拍攝剪接的過程中我們有許多爭論,首先一台攝影機是不夠的,雖然胡傑也想了許多辦法,例如說先拍全景再拍特寫(拍陰道獨白》演出时拍了三遍),剪輯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一台攝影機不夠。總而言之,有點像是你原先不會寫字,你可以口述請別人幫你寫,但在这過程中你也開始慢慢自己寫信,你就會發現有些東西你需要表達,需要找到表達的方式、需要自己來表達。我也請胡傑來拍天堂花園剪辑过程中我们有很多讨论,我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天堂花園後來没钱了,一审宣布判决时是我自己去拍的,太石村是我獨立去拍的。 

Q:你的紀錄片主題政治性,社會性比較強,為什麼?這是自覺的嗎? 

衝突性比較強,可以說是自覺的,但也不是我作为作者有意去激化矛盾。有些激烈场景并不是我希望看见的,更不是我的导演。没有选择回避只是因为,突出的問題需要正视,应该被公众看見瞭解和寻求解决之道 

Q 這是因為傳統媒體無法發揮效果的原因嗎? 

其實不是媒體傳統不傳統的問題,中國存在著新聞自由的問題,主流媒體也一樣有限制,重要在於有沒有足夠的新聞自由,或是說新聞有沒有充分發揮監督的職責、滿足人們知情權,还有人們否行使自己的知情權。(拍攝紀錄片)對於普通公民來說是有意義的,如果不是技術設備的普及,一兩個人就想拍電影幾乎不可能攝影機、录像帶越來越便宜,通过電腦可以完成剪輯,這使得獨立製作成為可能,因为成本在不断降低。 

Q:身為文學教授,你並沒有只專注於學術研究,而是廣泛的關注維權和參與邉樱瑸槭颤N?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我是這樣想的,有些學者理解「學術」有問題,他們理解的學術幾乎是純理論,不太和社會現實發生關係,过去我很長時間也是這樣看待學術的。当我開始拍攝紀錄片,介入公共事件,我覺得社會現實问题太少進入學術研究,或說學術研究相當脫離社會問題,這恰巧是應該改變的。我们應該思考學術怎麼來改變社會,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假如說你講課的時候教學生社會正義,但同時社會上卻有那麼多不公平你视而不见这不是脱离现实吗?社会公正的問題特別需要學術的觀察和思考,假如這兩個軌道(學術與社會)不銜接的話,那公正永遠不会到来。这样的话,學者有失自己的社會責任,因為他们只是用傳授知識的手段,來維持自己安定的生活,沒有致力于改善社會這樣的人只能說是一個「知識人」,不能說是一個「公民」,只是利用社会资源谋取个人利益、维持自己享有的特权而已。

Q: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學者專家獲得了這麼多的資源、受了完整的學術訓練,當他面對這些社會問題的時候,也應該把這些能力與訓練?/b>到這些問題上面,試著改變?

這本來是常識,不需要特別強調但在中國大陸,存在一個狀況,很多問題被權力集團變成「禁區」,因此一些學人很自覺不去觸碰他不是出於理性,認為這些東西不值得研究,而是出於恐懼,担心研究這些問題會失去自己的安定,陷入危險,我覺得可能是這個問題。

Q:你的話讓我想起德國牧師Martin Niemoller曾經說過:「當納粹來抓共產主義者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共產主義者。當他們囚禁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者。當他們來抓工會會員的時候,我沒有抗議;我不是工會會員。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猶太人。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替我說話了。」面對中國大陸上這麼多不該沈默的事件,許多人都保持沈默,也沒有站出來,你怎麼看? 

我想沒有這麼簡單,比如說恐懼,這不完全是一個人個性或內心強或弱的問題,反映了制度性、結構的問題,這個制度採取了許多方式限制公民自由,並且有許多規訓和懲戒的措施這些懲戒措施使你很具體失去親人、朋友,毀壞你的家庭,身体遭受摧残、人格受到污辱。这種時候人们就可能會迴避道德責任,選擇保全安寧不去挑戰禁忌我覺得這樣的個人選擇也不能說有多大的錯,而是說我們沒有一個好的制度。人們對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保有个人见解和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这都是基本人權,我們不需要從態度上去評價別人做了或沒做什麼,需要關注的是我們的制度使人可以如何行使權力,而不是使被迫順從。 

Q:這每一件案子是不是都可以看做是在推動公民的認知、促進一般人對於公平正義的理解呢? 

你說的這些東西是比較大的目標,從個人來說有時沒有這麼大的想法。拍紀錄片對我來說就是喜歡這件事情,就像你對愛爬山的人說爬山可能會摔斷腿一樣,這些危險他觉得可以承受,他就不怕摔斷腿還是會去做。有時候不是出於什麼特別宏大的目標或關懷,才去做一些事情,完全是因為這些事情吸引你,而且這些事情你觉得你得到,它同时也很重要 

比如說一些重大的社會議題是如此重要,紀錄片應該在這些事情上有作為。我常說,中國社會目前面临非常多的矛盾和衝突,正是紀錄片工作者建功立業的時代你隨便找个什么题材拍都能拍出好片子,只要你去拍就可能是好片子有非常多的问题,主流新聞不去管就好像一塊新大陸一樣,你只要在上面踩一下就留下了一個腳印。我也看到好多紀錄片工作者面臨制度的限制,作者也內化了一些制度的要求,有些東西他选择不去觸碰。 

一个纪录片能走多远,關鍵在於紀錄片工作者內心的尺度是什麼如果你心中的尺度是現實要求,你在壓力面前會讓步退縮,基本上什麼都不做最安全但是如果你站在世界各國些有成就的導演面前,這時你就要選擇你和他們一樣去做創造性的作品?還是什麼都不做?假如我来回答,我就禁不住想,我不僅要做,而且要做比他們更好。也許我們的條件沒有他們好,但是他們也不會到中國來拍紀錄片是吧因此我們還是有很大的空間,假如你肯去做,你總能填補一些空白因為空白太多了,不需要太努力就能填補一些空白。就像你到一片沙漠地帶,隨便種一棵樹也是一棵樹。 

台灣的紀錄片我在今年香港華語紀錄片展上看過一些,我覺得關注的主題有更多的日常性,對日常生活的人文關懷也非常感人可能因為台灣社會相對穩定,一些基本的人權得到保障,不像中國社會各種災難,這些災難本身充滿了戲劇性,很多極端的處境,生和死等台灣的作品也有生和死,是生老病死,不是如大饥荒或者文革那种人為災難帶來的大规模非正常死亡 

Q:請談談經歷文革的經驗? 

文革對我影響一言難盡。當時我在武漢,小學剛畢業那一年,十三歲。我父親當時是英文老師,挨了批鬥,再加上我的外祖父是國民黨的將領(唐生智,南京大屠殺前南京保衛戰最高指揮官),因此家庭一定受到衝擊。對當時的小孩(自己)最大的影響就是被歧視,因為家庭出不好。對我的正面影響就是個性比較叛逆。其實現在也還不能說完全告別了文革,在很多地方我看到暴力、专制、践踏法律 

Q: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以來有什麼轉變嗎?

當然在思想言論上的尺度還是比以前大了很多,此外,物質生活變化非常大。 

Q:為什麼選擇紀錄片作為關注與實踐的方式? 

我認為紀錄片是一個很好認知形式,從我開始學拍攝剪輯以來,我覺得我可以做這個事,可以實踐我一些想法我過去的學術训练可以融合在這個方式裡,比如說研究、觀察、人際交往等等,还有我的創作衝動等……我也教電影課,分析電影的經驗也可以用在這裡。 

至於我選擇的題材,我想跟我作為學者看社會的方式有關里有关于中國社會变迁的重要問題,但选题還取決於「可及性」,譬如你有沒有能力去和这个题材的人群打交道我們的紀錄片某種程度上是合作的成果,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依賴很多當地團體先期的努力就經驗來說,你如果要拍紀錄片,必須很快找到核心問題,和核心人物打交道,這樣片子才拍成。對我來說這個過程快多,我是研究者,也是支持维权的学者,在我的人脈關係裡本來就存在這些網路有時候並不是我想什麼,有人會找我說這個很重要你可以考慮一下,做部片子。就像你是一個報紙的首席記者,也會有人跟你爆料,然後就會有人跟你說你去找誰誰誰……因為工作建立了一定的信譽,人們信任你,也願意把這些線索提供給你,協助你完成這些事情。 

具體來說,當你拍一個紀錄片,這些條件自動組合在一起,就可以完成片子沒有這些條件一事無成。這個條件是什麼呢?就是這個社會有一个問題,同時它还沒有得到解決,在這問題中的人物都在尋找解決的方式,那麼媒體工作者其實是他們尋找的角色,他需要哂眠@個角色、哂眠@個媒體,這是一種結合和互動,也就是說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但是我們扮演的角色不一樣。譬如我做一個媒體工作者,本身不面臨強姦、拆遷的問題,但是這個工作的性質決定了我應該把一些信息傳達出去,那我選擇什麼樣的信息去傳達呢?因為我平常還要教學,不可能天天有新聞就去拍片,但是我會想,一年裡我選擇一個題目,這個題目是什麼呢?我平常會觀察,比如雪災,那时突然發現雪災的后果就在身边,所有火車停吡耍瑤装偃f民工等着回家过年。怎麼辦?我开始關心這個問題,正好也是寒假期间,我就到火車站去拍摄…… 

有些時候不是你一開始就想好要拍什麼,比如說愛滋病的主題我們開始也沒有認識,當你深入問題之後你就會决定能否拍成纪录片,有没有这个必要。拍紀錄片是一個理解問題的過程,你就像一個觀眾,什麼也不知道但是關心這個問題。开始时是作为观众进入问题,随后是作为作者设计观众进入问题的路径。 

對我來說拍紀錄片很多時候不是太難,彷彿不是我自己要拍,而是別人要拍,我只是幫他們做到了這件事,比如說他們會帶著我去採訪,否則我根本不知道該採訪誰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會問,由這件事情關連到什麼因素,在哪裡發生,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原因結果,逐渐发展出故事的来龙去脉。 

Q:你的紀錄片不只是帶來情感的衝擊,也讓人注意到背後結構的問題,為什麼? 

在剪輯的時候我們會反覆分析素材,其中的關連在哪裡,我們想要指什麼我们也认识到,作為紀錄片工作者扮演的角色有限,作者是神仙,也不是法官在推動社會改善的過程中,纪录者只是其中有限的一個角色,無法解決很多問題,甚至不能解決觀眾的問題,也不能解決當事人的問題。紀錄片的精神其實是記錄本身,記錄後提供給觀眾反省。 

或者说,我们通过纪录片创造一個平台,在这里把這些事覆述一遍,讓時光停下或者倒流,讓人們有一個機會去咀嚼反省,想一想假如我們為片中人物悲痛,有沒有可能有不同的出路或者說,有沒有可能避免悲剧?如果賦予紀錄片太多功能,這會超出的承受能力。一個作品能夠讓人們感動,我覺得很好,能讓人思考,那也很好;或者它仅仅是讓人笑了,也并不坏。紀錄片有很多不同的形式、不同的題材紀錄片很多新的实验。 

像我所選擇拍攝的這種,基本上都是事件進行中的狀態;它正在發生中媒体学院老師教紀錄片會教如何叙事、寫腳本、设计鏡頭等。我覺得如果是個人故事,比較好設計一点。但是一個突發事件,叙事方面很難预先設計,你跟本就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麼。只能先去調查了解,回來分析事情的走向,通過剪輯找出一種邏輯,我想这里還是有些書本上沒有的經驗。 

Q:對中國未來的走向有什麼看法? 

有預言的能力,我駕馭不了這些問題。不管中國社會怎麼變,我還是會繼續做我現在做的這些事,還是會努力去記錄一些社會事件。其實再努力你也記錄不了多少,你努力又能記多少?國家的變化制度的改善常超過一代人的生命,一代的時間只嫌太短自己可以做什麼,大体还是可以計畫的像我現在這樣,能再工作多少年也不可測因此只做一步算一步,如果健康允許,可以把一部作品做好,而且做得從容、不粗糙,我覺得就很好了。我經常想的是這些具體的小事,而不是國家走向這種大事(笑) 

Q:拍這些敏感議題的片子常會惹上"麻煩",家人不會反對嗎? 

我的家庭很简单,家人的价值观也基本一致。此外,一些事情回到家里再讲也算不上麻烦了。麻烦都在外面,应付完后回到家里,已经是如释重负了。 

承担最多的是片子裡的人,相比之下我們只是旁觀者,去到一個有問題的事件裡,很快就抽身离去。作为纪录者,拍完一部片子,又进入下一个题材,离开一个人群又进入一个新的人群。记得所有一起工作过的朋友们,还有我们的采访合作者。他们全都在我的心里,我怀念他们,希望把作品做好来报答他们。 

Q:你怎麼面對這些恐懼?比如說監控檢查 騷擾,或是打開信箱發現信被讀過了、或者删除了 

有些事情只能忍耐了。开始时感觉受到傷害,生活沒有隐私工作没有尊嚴有時也感到沮喪,這個現代化的時代,你讓我電子郵件不能用、附件無法打開,或者打開了是空的,做這種沒有意義的遊戲幹什麼呢?刪除或屏蔽一個郵件,也不會因此而不存在。但我轉念一想,何必為此烦恼?這就是你的生活,也就接受吧別人給我製造了麻煩,也許對他們來說我也給他製造了麻煩。(笑)所以這些事情我還是選擇忽略,有很多時候必須選擇忽略。 

這裡會有兩種情况,一種是我行我素,一种是自我删除;長期生活在限制中,久而久之也不寫日記、不寫信了就算寫信也不會流露自己真實的想法就算出去採訪了回來不會記述採訪過程,因為不希望別人跟進你的行踪。慢慢很多東西就變成一種空白可是還有什麼辦法呢?你把所有的想法寫下來,等於每天給监控你的人寫思想匯報他畢竟不是你想傾訴的對象。 

现在我也習慣了,譬如電子郵件,你全屏蔽了我也不在乎,不看也罷。我生活可以過得很簡單,很多東西可以不在乎,但是也有些事情不會放棄,譬如說做紀錄片這件事事情不只是有意義和重要,关键还在于对感的体会。它使有机会进入他人的生命经验,并且努力表达出来,传达给观众;當我看到饱含了生命磨难的影像時,我也看見了我的痛苦看見了我的希望當我做剪輯的時候,也把自己內心的创造能量释放出来。拍攝紀錄片犹如繪畫写生能得到凡的精神奖赏:当你行走在大地,跋涉千里,看見日月江河,如歌如泣,你可以把群山起伏和眼前一片樹葉飄動凝聚在一个镜头里。在列车上、在电脑前,一点点逼近内心的感觉、寻找确切的表達方式,这里体会到的追求和满足,大概是所有艺术家所醉心的。 

Q:這是在創作中找到的自由嗎?是否正是身邊的狀態所沒辦法得到的? 

有一些字眼、郵件可以屏閉掉,但是我不會生活在這個禁忌的框架裡面,我不會恪守他人豎立的柵欄我相信,努力别的一些事情做好,這是更重要的。 

不觉得自己能力特别强,也不扮演大的角色。合理的生活是,每個人都有很多的空間,自己享受生活同時也為別人做一點小小的、力所能及的事。我現在做的有些事情感觉力所不能及,让人受累的不是體力上的限制種人為的障礙话说回来,當你真的想做某些事情,困难会变得可承受,或自己愿意承担必要的代價。 

藝術可以是娱乐,也可以是公民行动。社會邉有枰?囆g参与,也生了不同的藝術形式,例如社会运动型的、参与式的紀錄片,(舉美國女導演拍攝關於矿工罷工紀錄片),我看到这类作品都深受鼓舞,她们是我的榜样 

你說 art activism 算不算是藝術,这要看你如何定義藝術對我而言這種紀錄片拓展了傳統藝術的視野,也發展了新的藝術性和技巧,例如合作、采纳民間艺术元素等。獨立紀錄片的製作方式和過去專業團隊的製作方式不同,其作品的使用、傳播也不一樣,例如一定透過院線,但也一樣進入社會生活,影響人們的觀念,促成改變。 

我比較喜歡這樣的作品,不只是为艺术而艺术而且承担社会责任。一些导演记录了社會事件,同時致力於改變,那怕只是小小的改變,(譬如魔鬼的銀礦。导演拍完片後各個NGO團體观看討論,发起杜绝礦區使用童工的邉?/span>我覺得这很了不起。如果仅仅是拍摄苦难,虽然也是贡献,看来多少有点道德瑕疵。我们不能只是呈现痛苦,消費痛苦。影像有时让我们直面痛苦,有时也让我们与痛苦隔绝,后面这个情况是我们需要反省的。我们要知道影像的限制,它带来娱乐,可能使观众与真实的痛苦疏离。 

我覺得負責任的做法應該再迈出一步,去思考:能不能帶來一些改變,減輕他人的痛苦如果满足于仅仅呈现問題,有可能後來走不远。我有時甚至想,就算這個作品艺术上不成功,但是它幫助了人,我覺得也很好就像一個醫生雖然沒有什麼很大的發明,但是他減輕了一個人的痛苦,这也夠了。说到这里,显然有点自相矛盾了,似乎对艺术要求高(笑)。 

如果你有能力,你總盡力去做,因為你喜歡這件事,你享受這個過程,不能說有什麼多大的貢獻,完全是因為你喜歡它,你覺得這樣做是美这是持久地鼓励我的具体想法我的冲动并不是什麼抽象的、宏大的理想,或者时时都在想去挑戰或改變社會。 

改变社会的作品是很好,只是我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如果目标太宏大,遇到困難就沒動力了,我希望做的事情是力所能及的 

Q:请再说说纪录片和记忆的关系? 

紀錄片和「記憶」特別有關係,如果沒有紀錄片這種方式,我们如何记得一些公共事件、如何能够形成共识并积淀成社會記憶呢?價值觀的維護需要記憶,需要我們對社會事件的共同认识,因為這些公共記憶構成意義,當人認識到某些价值的重要,就會堅持和维护这些價值。紀錄片恰好是一個具体形式,幫助建立社會記憶,它也能毀滅、改變某些記憶,對社會來說它是重要的认识工具。 

但是對於紀錄片工作者個人來講,對某一部紀錄片來講,它的作用是有限的,每一個作品處理的題材不一樣,表达方式也不一樣,每個導演所處的階段、能力也不一樣這個作品可能做到哪一步,客观条件的限制,我们不能期待一部纪录片回答所有的问题 

回想起來,由於我們哂昧诉@個記錄工具,我們利用了這些技術成果和條件,增長了我們的表达能力,因為记录的技术凝聚了很多人的創造力我們今天拿起錄影機、跋山涉水有可能做出一部完全超過個人能力的事情當你開機把人們說話、場景記錄下來,也就是利用了新的技術,为人們事后回顧、分析社會事件,提供一份视觉文獻,它是一个社會建构記憶的工具 

一個失憶的社會將會演許多悲劇,制造失憶也是一種統治方式。 

我前面说过,社會記憶是建立價值觀的重要條件。當一個社會準備解決問題的時候,它会特别需要記憶;當一個社會不打算解決問題的時候,那就需要失憶。一個社會醞釀變革時,首先會重新思考歷史,因为它迫切需要通過回顧歷史釐清自己的價值觀、确立目標,重建人們公共想像,包括對歷史、未來和社會構成的想像。 

可是如果社會不是處在這樣積極解決問題的階段,那有時就會把紀錄工作者當成敵人,因為你正在做對一些人來說倒行逆施的事,他需要麻痺你的是激活,他需要的是遮掩而你用的是呈現,二者產生激烈衝突。文字畢竟間接一些,写文章不一定要去現場。但選擇錄的話,你就不能不去实地,不可能不露出攝影機,這個時候記錄工作者會處在一種危險的處境,變成攻擊的目標。 

今年年初湖北發生一個事件,一個路人看见了冲突现场,舉起手機准备拍攝;结果被城管发现,他们一哄而上当场把他打死類似的事情不止一例,攝影機被砸人被毆打等等,這是攝影工作者可能的遭遇。你會發現隨著照相機的普及,照相逐漸不成問題,可容忍的程度比攝影機高一点。而攝影機體積較大,顯比較專業,就好像有個專業的眼睛在实施监督,也就特别遭人烦、惹人恨。從公民權利的角度來看,它的确帮助行使監督权;因为,无论是专业记者还是公民记者,都将把现场发生的一切,传递到更大范围的公众视野;在那里,这个事件将超出当地施暴者的控制,被评说、考量、获得重新判断的机会。侵權者对此很了解,甚至放大了摄像机对自己的威胁;为了逃避问责,首先要剥夺人们观看的权利。在这种冲突和暴力面前,摄影者的位置是很脆弱的,他们和我本人,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而另一方面,權利受到侵害的人又迫切期待媒体工作者的关注,就像我們自己掉到水裡一樣,因為你沒有辦法救,当然盼望有能力的伸出援手 

事情原本应该如此,當他人權益受到侵犯時,每一個人都应该去维护其权利,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义务。我希望国家真正如宪法所说“尊重和保障人权”,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可以享受助人为乐,而不需要特别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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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認為中國舉辦奧*邔θ藱酄顩r是否有什麼影響?

奧*哌@個題目很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從好的方面來想,奧*?/span>更多人來看見中國、認識中國,而中國承辦奧*咭彩窃趪?H社會扮演一個重要角色,承擔它對這個世界的義務,作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 

但是以奧*咧???舶l生許多侵權现象,令人遺憾。這也和(政府)要改善人權的承諾相違背。例如今年以來有很多維權律師、人權工作者,人身自由受到限制,被毆打、攻擊或受到特別調查,限制行動自由這些事情有時就假奥*运之名。我覺得政府可以做更好,換個角度来说,應該鼓勵和表揚這些人,這樣才是一個開放的姿態。

学飞的蜂鸟 发表评论于
小雨早说了:“四海一统,天下一家”。这是一个是世界性的系统工程。蜂鸟很赞成。谢谢您的评论。
jesuispaysanne 发表评论于
因为说穿了,国内的文化和上层建筑领域还处于大一统阶段。大一统文化惧怕的是不同的声音,所以历史上有了焚书坑儒,有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统治者和知识分子的关系。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历史的延续。
如果蜂鸟你在体制里生活,那就是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你越权重位高,你越没有你自己。所以连村长们都不得不制止他们去拍片子,要知道,村长家也不能幸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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