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继续旅行之前,请允许我先发一小段感慨。
这个世界上肯定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与生俱来,不然也不会在与琐碎劳累相伴的时候,我们仍能觉得愉快。不论是在旅途当中,还是在日常生活里面,也不论我们面对的是一片风景,还是一段感情,我们常常会说,我记得关于TA的一切细节,因为没有了细节,就没有了TA。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正是在细节中默默生长的。
所以在写给睡虫的邮件里边,我说:“我正在写的游记,其实跟你所写的性质差不多,零零碎碎都舍不得扔掉,一路走一路记,回来重新整理。这个其实并不是我写游记的风格,不过台湾这么写法,相信你能够理解。台湾就是这么个地方,由很多零零碎碎堆积而成,带给人不可磨灭的印象。没有了那些零碎,印象也就不会产生。”
这两天在读睡虫同学的台湾游记,其中有段话让我很感动:“那些天,许多朋友问我台湾怎么样,我一遍遍重复我在台湾的故事,最后干脆把我MSN的签名档改成——不要问我台湾有多好,那是乡土中国的文化传承,故事太多光阴太短。”
TA这段话,可不就是我们二人,还有很多其他喜欢台湾的人共同的感受么?故事那么多,光阴那么短,脚步走过以后,我们带走了一些,留下了一些,全在骑楼之下,碧水之滨。这就像从小便失散了的兄弟,长大成人才得见匆匆的一面。彼此在陌生的容貌中打量着熟悉的神情,相似在举手投足之间,可不就是我们所说的同根同源血缘之亲了么。
本来没有准备在这个游记系列当中发此感慨,只希望我一字一句地写,大家跟着走走停停,或许就可以如我一样,于旅途的疲惫以外,品尝出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但是读着睡虫台湾游记的时候,我突然很想把上边这些想法写出来,因为怕自己的陈述终归有限,把台湾当作到此一游记录在案,反倒忽略了她的人文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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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临时决定将酒店预订由三日变成四日,在台北多住一天,给自己一个缓冲。
天气大好,艳阳高照。我们搭乘捷运,在剑潭转红五路公车去到阳明山。
阳明山是一座国家公园,本来是叫草山的,因为山上长有繁盛的茅草和箭竹。关于它改名的缘由,据蒋介石的侍卫赵秉钰说,是当年蒋公从高雄寿山转居至台北的草山宾馆时,怕被人笑说自己落草为寇,才特意给草山改了大名。落草为寇的说法比较八卦,不知道可否当真。不过老蒋把公园改成明儒王阳明的名字,那倒是很和逻辑的。他一生都推崇王阳明,尤其是在到了台湾之后,更加潜心研习。受他的影响,张学良和蒋经国也对王的哲学思想颇有研究。
既然它早先是叫草山,花草自然该是此山的特点了,所以最美应在繁花盛开之际,也就是每年的二、三月份。当地人说,如果那时登山,就可以看到遍野的杜鹃与樱花。我们来的时间稍早了一点,没有传说中的色彩缤纷,不过我们相信,季节只是给了风景不同的衣裳,让它得以展示别样的风韵罢了。
到达山脚,一下车才发现,山上巨冷无比,完全不是山下的温暖如春。把背包里的外套拿出来,督促大家穿好,才向山里进发。越走风越冷冽,路上看不到任何行人。偶尔有车子开过,掠起一片落叶。走了大约十分钟,来到一块休息平台。一位老人家坐在避风的凹角,看样子像在歇脚,或者是在等车。他的身后本应是公园的信息中心之一,不过没有开门。
去找老人问路,彼此听不太懂讲话。努力打着手势交流,大概明白了,公园里边有几个信息中心,大概是淡季的缘故,只开一家,走路过去,至少需要一个钟头时间。看得出来,老人家有很多信息想要告诉我们,一味地对我们说着什么,也不理会我们明白与否。我们看他热情,也不好意思不听。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然后道谢了,满脑子浆糊地回到公路旁边。还好这时山中走来一行四、五个人,会讲国语,告诉我们说,这种天气,最好还是回到公园门口,搭付费中巴入园游览。
在车上问司机,哪里下车比较好玩。他建议我们坐到二子坪。
在阳明山众多的登山步道当中,二子坪是最为平缓的一条,所以被人称作“懒人的散步天堂”。
从园口到那里,经过一段比较险峻的山路。越行雾越浓重,车子在山间兜兜转转,车上散乱坐着的几位乘客,没有下车的迹象,看着根本不像游客,倒像是去山顶上学或者购物的居民。这种情形难免让人心中不安,自觉是个不明就里的游客,完全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风景。
待到我们下车,已经完全看不到太阳。阴风飕飕,在四面八方吹动着茅草。车站一带,有自动售货亭和洗手间,仿佛一片冻结了的架构。其实现在想来,那日的天气实在算不得严寒,比起北方的冰雪,顶多算是微寒。但是我们此行没带什么厚重的衣物,又有山上山下这么大的温差,所以一下子接受不了山中的凄凉。在售货亭的周围,见到几个骑车锻炼的男子,衣衫单薄却热气腾腾。问他们怎么游览,他们建议我们先下二子坪去逛逛,回来以后,再步行前往竹子湖,那边有商店也有餐厅,还有著名的阳明书屋。
谢了他们,走路下到二子坪。天气虽冷,步道上倒有树木挡风,加上走路的缘故,感觉暖和了许多。满山都是葱绿的,因为浓重的雾气而润湿,在生有青苔的石阶两边蔓延,无边无际。在这里闻不到温泉的硫磺味道,空气无比清新。远远地望下去,可以看到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四下里都不会有人打搅。天色暗淡了一些,因此能够拍出不同的意境来也说不定呢。只是可怜那新娘子,薄薄的露背婚纱,我们看的人都在为她打颤。
回到售货亭时,骑车的男子还在,大概已经又去其它地方骑过一圈回来歇息。我们走这么一遭,一回到空地,刚刚有了的一点热气又立刻散尽,再次觉出寒冷。时间也到了中午,背包中只有几根蛋卷和一排巧克力,掏出来给孩子们吃了,觉得应该考虑坐车去竹子湖吃饭。回到刚才下车的公车站,一个小伙子坐在那里读书等车,脖子缩进衣领里边,嘴巴缩进胡子里边。不好意思麻烦他把嘴巴和脖子扽出来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就在车站傻等。等来了两个老太太,我们去问,走去竹子湖要多长时间?她们惊讶地阻止我们:“带着小孩,走不到的,要好远好远,几个小时呢!”我们又说坐车如何,她们还是摆手,因为车子根本不到竹子湖,我们只能坐到擎天岗,再走很远的路斜插过去。呵呵,这真有趣。大侠想起小马过河的故事来了,那个问牛伯伯和小松鼠河水深不深的小东西,一定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深感疑惑,不知道孰是孰非。
带着年少的孩子,天又那么阴冷,我们自然听了老人家的建议,搭巴士下山去罢。
回程比来程要多周折,车子在山里转了一大圈才肯出来。一路仍旧是雾和风。车上的人都缩起手脚看窗外——那里一壁的荒凉,罕有人迹。途中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上了车的人坐在刚刚空出的座位上,心满意足地说:“Wow, someone must have been sitting here. It’s so wa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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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阳明山下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冻得全身瑟瑟发抖,毫不犹豫地取消了原计划的淡水之行,因为人家都说水边更冷。临时决定去故宫博物院参观,转车的时候,在一家小小的开封包子铺买了一些包子,非常好吃。店老板还送我们一只包子,因为有点破皮。这样白送的事情,我们在台湾多次遇到,觉得怪有意思的。有一次是在闹市区,一位中年妇人在街头卖馅饼,我们买了一个想要尝鲜。卖主听我们讲话,问我们是哪里来的。得知我们果然是大陆游客,立刻拿了几粒不同口味的馅饼送给孩子吃,边拿边说,她是南京来的,见到大陆老乡就觉得亲。也有一次,在永和豆浆吃早餐,一位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俯身过来,也不问我们可不可以,直接动手将她刚买的一笼包子拨了半笼在我们面前的盘子里头:“给你们吃吧,你们人多,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包子。”
起初我们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赠送很不习惯,觉得特别尴尬,使劲推辞。后来发现好多当地人就是这样的,并不与人见外。慢慢地,我们也就习惯起来,逢到类似情形,即便并不想要,也都笑眯眯地谢过,觉得很亲切。回来以后重读寒丁的台湾攻略,发现他也有过类似经历,是在南部的车埕:“从酒厂出来,继续找吃的,终于找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所谓的餐厅。因为时间不多,吃了一份饭包(盒饭)。聊得投机,老板免了我的饭费和饮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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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就在阳明山下,我和大侠一致认为,那是台湾最值得一去的地方。
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藏品共有655156件,是世界四大文物博物馆之一,另外三个,分别是英国的大英博物馆、法国的凡尔赛宫、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台北故宫的藏品主要来源有四:原北京故宫、沈阳故宫、各界捐赠、多年征集。全馆展品收藏年代从新石器时代到民国时期,展览分为三大类,一是历史长河常设展,从“新石器时代”开始,陈列文物解读八千年的文化发展;主题常设展,规划以宗教、家具、皇室典藏、珠玉珍宝为主题;专题特展则每三月更换一次。我们参观当天的特展,为乾隆洋彩、京华岁朝、近代书画名品、郑成功画像修复成果展等系列。其中的京华岁朝很有意思,陈列正和时宜,共有卷、轴、册等十二组件展出,以岁朝为主题,都是新春应景的作品,包含象征平安的花卉器物摆设、清代皇室家庭和乐欢聚镜像、乾隆盛世皇都市井繁华景象等等。尤其是清代金廷标的戏婴图,还有无款的九羊启泰,都非常喜庆祥瑞。
与建筑宏伟的北京故宫不同,台北的故宫胜在收藏。当年国民党离开大陆,带走了大量宝物。到台湾以后,他们将阳明山挖空了,用来收藏这些宝贝。据传,如果台湾故宫博物院每隔三月更新一次展品,需要三十几年的时间,才有可能将藏品全数展完。说句实在话,这些稀世珍品,多亏蒋公当时带到台湾才得保存,否则文化大革命时还不知命运如何。
台北故宫博物院里,有三件众所周知的镇院之宝,分别是翠玉白菜、肉形石、毛公鼎。
翠玉白菜是光绪的妃子瑾妃的嫁妆,为借着翠玉的天然色泽雕刻出来的一颗假白菜。据维基的说法,台北故宫共有三颗这样的白菜,北京故宫也有类似收藏。不过台北故宫对外展出的这一颗,据说精品中的精品。雪白的菜帮,翠绿的菜叶,分别代表着女子的清白;菜叶上边还有一条螽斯一条蝗虫,象征着多子多孙。
肉形石是清朝的宫廷珍玩,其实就是一块天然的玛瑙。由于它在生成过程中受到杂质的影响,呈现不同顏色不同层次,看上去特别像一块东坡肉,所以就被当作宝贝收藏起来。
毛公鼎是西周晚期宣王元年铸造而成的一只铜鼎,高53.8厘米,口径 47.9 厘米,清道光年间在陕西省岐山县出土。毛公鼎内壁刻有499字的铭文,是当今出土铭文青铜器中文字最多的一件。上面的銘文是一篇冊命書,提到周宣王在位初期,想要振兴朝政,遂命毛公处理国家事务,并统领禁卫军。毛公感念周王的宠信,铸此鼎纪事。
虽说这三件宝物被人誉为台湾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但是我觉得,其中除了毛公鼎以外,另外的两件不过是雅俗共赏的人气明星罢了。其实在博物院中,比它们更牛的收藏还有很多,只是不像它们二位那么容易吸引眼球,不论懂的不懂的,都会觉得好看,想看。
台北故宫博物院中真正的稀世珍宝,除了毛公鼎以外,应该分别是:
苏轼寒食贴:
西周散氏盘:
颜真卿祭侄文稿:
赵干江行初雪图:
范宽溪山行旅图: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北宋汝窑天青无纹水仙盆:
北宋汝窑莲花氏碗:
可惜我们带着孩子,不能细细地观赏,只能走马观花。而且除了肉肉和白菜之外,其余宝物并非常年在展,所以没能看全。希望下次再来的话,可以有不必拖家带口的一整天时间,把博物院仔仔细细再瞧一回。
(注:因为博物院中不允许拍照,这里所贴的展品照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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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五点闭馆,此后礼品商店仍然开着。进去买了一些纪念品,出门天就已经黑了。搭车跑到了诚品书店,也就是所谓的“台湾阅读生活博物馆”。
对于诚品书店,我是满心期待着的。所以刚到台北,第一件就是向阿小娜打听它,好奇它究竟能够大到什么程度。阿小娜不以为然地对我说,这间店子早已不再是书店,俨然就是shopping mall了。
即便她这么说了,也没有减少我要去看的兴致。还专门去了它的信义店,也就是诚品的旗舰店。这家店共有八层购物楼层,其中二到四楼是书店,藏书逾百万册。诚品的第一家店其实不在这里,而是17年前的敦南店,当时就以24小时营业和店中店的模式来了个开门红。它的店中店分类不少,其中包括简体书店、艺术书店、外文书店,儿童书店等等。信义店里,除了书店,还有时尚商品、餐厅、博物馆等等。于是它就成了一间杂货铺,尤其是在一楼,满坑满谷的服饰精品,完全不像书店。对于购物中心,我是一进去就头疼,所以赶紧先去楼下餐厅吃晚饭。饭吃好了,才一层一层逛了上来。想找几本大陆买不到的禁书,这里没货;书店里很热,感觉有些气闷;氛围十分商业化,许多书本都用塑料纸包裹起来,不给人翻看的,所以闻不到书里的纸香墨香。。。这些都与我想象中的台湾图书文化大相径庭,倒是挺像深圳的中心书城,经营模式、规模、氛围,都很像。
后来在旅行途中,看到过小城小镇上面的旧书店和小书屋,窄巴巴的门脸,很多人挤在里边看书,才让我对台湾的书店有所改观。
出了书店,近处是著名的新光三越购物城,远处是著名的101大厦。虽然著名,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都没有去看。
倒也不妨提一提台北101。这栋大楼高508米,地上101层,地下5层,曾经一度是世界最高建筑。不过它最特别的地方,是设置了“调和质块阻尼器(tuned mass damper)”,也就是在88-92楼层挂置一个重达680吨的钢球,利用它的摆动来减缓建筑物的晃幅,应对空强风和台风的摇晃;另外为了避震,台北101采用了“巨型结构(megastructure)”,在大楼外侧分别竖立八根大柱子,每根横截面大约3米x2.4米,从地下5楼一直通到地上90楼。柱子里面灌注了高密度混凝土,外面用钢板包裹。这些特点,对于搞建筑的人来说,大概是很值得一看的东西。比如阿郎哥,比如三丰子。而我们纯属外行,听听罢了,懒得花一大家子人的钱,跑上去不看门道光看热闹。
而且已经太夜了,此时唯一想做的,就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