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周一晚去上商务英语口语课,老师是个干练的中年妇女,上课时她先设定出来一个商业活动场景,她将在该场合谈话的要点、身体语言等等还有注意事项一点点分析给大家听,然后就让同学们分组演练。
其他同学都是来学谈话技巧的,秋棠是要提高英文水平,每句话要在脑子过一遍才能说出来,有技巧也用不上,和别人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好在是小组讨论,同学们比较体谅她,她说的少点,慢点,也就混过去了。
可是周三晚上的演讲课就完全不同,那个老师也是先讲讲概论,然后出一个题目,让大家酝酿几分钟之后,就让学生一个一个到前面讲。
第一堂课给的题目很简单,让大家两分钟内作一个自我介绍,要让人印象深刻,能够记住你。
秋棠坐在那里紧张得两腿不受控制地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最怕当众讲话,别说用英文,就是用中文她站在人前都是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以为这个演讲课是以老师讲解为主,学些理论知识,谁知一上来就动真格的,让学生自己上前面去讲。
她脑子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溜吧,这课没法上了。
想起了“滥竽充数”的故事,如果那商务英语是合奏,自己可以蒙混过关的话,这演讲课就是独奏,唯有溜之大吉一途。
她的眼光转到站在讲台前面的老师身上,想趁他不注意就开溜。
那老师是个中年白人男子,叫比尔,瘦高,两鬓头发已经有些发灰,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你不大容易看清楚他眼珠的颜色,他看向你时,你马上就会被他眼里流转的精气神牢牢吸住。
他正挨个盯着下面的学生观察,发现秋棠注视他,马上侧头看向她。
秋棠的脸立即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睛。因为这个老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的眼神中主要成分都是鼓励,但是显然还有两分调侃,一分警告,甚至还有半分嘲讽。
秋棠惊讶于自己竟然从他的眼神中完全明白了他的几层意思:不要紧张,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多练习,肯定可以做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逃,我这里没有逃兵,我不会放你走出这个门的!你是个胆小鬼吗?
秋棠想或许他经常遇到自己这样想临阵脱逃的学生,所以才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个人,发出警告。
老师盯得紧,跑似乎不大容易,可是要站到前面讲话就更难了。冷汗从秋棠的手心一波一波地沁出来,她紧张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舌头发硬发麻,好像要痉挛了一样,这样子即使能走上去肯定也说不出话来。简直是煎熬,纯粹的煎熬,秋棠如坐针毡,心想这辈子没遇到比这更难熬的事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以后,秋棠愣住。
不,她摇头,这不是真的,曾经有过比这难过得多的事,自己的命都差一点送掉。
回想那并不遥远,现在想来却仿如隔世的离婚往事,秋棠的心还是会酸痛难耐,那时的自己多么无助,多么傻,手捧着伤痕累累的心,任人践踏。那样的痛苦与折磨都经历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
这不过是上课,是来学习的,讲好讲不好又怎么样?不会送命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从那种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整个人放松下来,心中通透明亮。
看着前面已经有同学在磕磕巴巴地介绍自己,试图展现幽默,可是他的紧张把幽默效果全都破坏掉了。
他讲完后,比尔老师进行了充满激情的讲评,仿佛那人刚刚进行了有关解放奴隶宣言的演讲。
随后又上来一个年轻人,看着下面他的两只眼睛变成了斗鸡眼。大家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等着他发表讲话。可他却不开口,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松了,又握住,满面通红,两个蓝眼球依旧保持斗鸡眼的位置。
比尔老师发现情形不对,马上过去握住他的手,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递给他一瓶水,然后问他:“你有几个孙子? ”
这无厘头的问话让他眉头皱了起来,他转头回答:“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孙子?我连孩子都还没有呢!”一急,就忘了紧张,两个眼球立即回到眼睛中央,可以正常看人了。
秋棠这才知道自己紧张时的反应不算最强烈的,怎么说还在正常范围内,还有人会紧张到出现斗鸡眼。这个年轻人一定为此遇到过很多尴尬,才来学习演讲的吧?
比尔老师让大家用纸挡住脸,然后让小伙子坐在那里对着下面的一张张纸讲话,他这次终于可以开口了。
比尔老师再次强调练习当众讲话的初级阶段,要把下面的观众当成足球,当成木头或是纸,就是不要把他们当人。
秋棠笑,她回想美国同事们平时说话的方式节奏,心里默默打好了底稿。
轮到她,她握了握拳,站在那儿一板一眼地说:“亲爱的足球们,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记住我,因为我已经紧张到忘了自己是谁了。我不能肯定是不是来到了一个正确的地方,因为我本来的目的是来提高英语水平的,没想到现在被人教导怎样把人看做东西。”下面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秋棠又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姓名职业,就结束了自我介绍。
比尔带头给她鼓掌,并总结说她现在已经达到了可以把下面的观众当人看的阶段。
秋棠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发挥最好的一个。
临下课,比尔老师又留了作业,让大家回去准备,下次课再轮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