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爱（四十九）

和许焰分手后的陆阳，在烟酒和麻将填塞的日子里过了几个月。在这一场婚姻中，他输得很惨。这辈子，他不会再遇到象许焰那样，让他全身心去爱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用最残忍的姿态，离开了他，离开得很彻底。离婚后的他们，没有见面，没有电话。桂林这么小，他们连偶遇都没有过，只是从一些共同朋友的谈话中，间接收到过对方的消息。他不是没想念过许焰，只是，离婚时他做的那些过分的报复举动，让他没脸见她，也无法正视自己。许焰也一样。

陆阳很快和青梅竹马的姚欣欣结了婚。她没有许焰漂亮，没有许焰聪明，但姚欣欣是个清澈的女人，在她身边，陆阳可以自由地呼吸。姚欣欣很快就怀孕，生了孩子。他们的家境都好，陆阳的收入也够用。姚欣欣干脆辞了职，专心在家当主妇，有空的时候，再做点安利传销什么的，赚点小钱，打发时间。陆阳的生活，进入了正常的轨道。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许焰的影子时不时在心头萦绕。那些和她有关的回忆，时而甜蜜，时而苦涩。

正象他自己打算的那样，支行行长的位置，在和许焰离婚三年后，落在了陆阳头上。那一年，他三十岁。作为一个马列主义专业的毕业生，能在而立之年，当上银行地方机构的中层干部，并有了一个幸福安定的小家，他胸中时时升起一股豪迈气概。他还是会想起许焰。这个女人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有本事做到今天的位置，就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可是，他不再有机会。那个女人，已经在大洋彼岸，世界的另一边。

对事业，陆阳不再有更高的目标了。在这个有二十多个人的支行里，象土皇帝一样当个首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只要把两个副行长，还有三个部门经理管好用好，陆阳就可以完成每年的存贷款任务，内控方面再不出什么乱子，日子就能过得很好。分管信贷的支行副行长陈培武，是陆阳中学就认识的哥们，拉存款放贷款的好手，还知根知底，陆阳绝对放心。

陈培武负责的长期客户里，有一家连锁超市。这家超市的贷款，一直是从陈培武这里私下拿的，也就是所谓“帐外帐”，数额不小。几年来，支行员工的灰色收入，很大一块来自这家超市。这是不少银行基层都在干的事，只要不告发，没人知道；只要超市还正常运转，陈培武就可以坐着收钱。陆阳是行长，一定数额的贷款需要他签字，包括对超市的帐外帐。

2007年，由于竞争激烈，超市的运作已经不行了。陈培武没有查觉，陆阳更不知情。几年下来，他们和超市老板，已经亲得比亲兄弟还亲，每星期至少喝一次酒，唱一次歌。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陆阳还真不知道，超市老板拿到了最后一笔，也是最大的一笔贷款后，在短短几天内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这笔贷款的经办人，陆阳最信任的陈培武。很明显，这是一个有预谋的携款潜逃案件。抓捕超市老板和陈培武，是公安局的事，收拾这个烂摊子，只能是陆阳的事。事发后，支行几年的帐外帐，内控管理，部门领导中饱私囊的一连串检查，终终被亮到台面上。陆阳作为一行之长，在贷款文件上有签字，帐外帐的分成拿的最多，和超市老板走得最近。听说，就连他的车子，也是通过超市老板买的，谁付的钱，没人说得清楚。

这是一个阴谋，由陈培武精心设制，让陆阳背黑锅的一个黑洞。这个洞有多深，现在还在调查中，没人清楚。

“秦丽，这消息听谁说的？”许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丽说：“我们班的刘永涛。他和陆阳一直都有联系。”

许焰担心地问：“这事要紧吗？”她不懂金融，不知道陆阳在里面到底有多大的干系。可她是学过法律的人，明白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了，会被人往死里整。想要大事化小，也就是个渎职。

秦丽摇摇头：“不知道。我离开深圳的时候，刘永涛已经联系不上陆阳了。”

许焰眼光呆滞：“秦丽，你说实话，陆阳走到今天，我有责任吗？”

秦丽后悔死了：“我真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害你多想了。离婚的时候，你让他一贫如洗了吗？”

许焰说：“那倒没有，他给了我两万块。那时候我和他存的钱，最少有七八万了。他不缺钱，干嘛这么没分寸呢？”陆阳的父亲，是国内最早炒股发财的一拨人。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有家底的人。陆阳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个堂姐，大把的家产等着他。他真的不缺钱。

“离婚的时候，你既然没有携款潜逃，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才去贪，那就跟你没关系，”秦丽叹了口气：“钱这东西，谁会嫌多呢？好多人都是越有越贪。”

“陆阳不是贪，”许焰冷冷地打断秦丽的话：“我知道陆阳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是财迷。他只不过是喜欢被人捧着，把他当回事。人家让他批贷款，他就飘飘然了，是陷阱都往里跳，不分轻重。”陆阳当年自负的神情，又出现在许焰脑海中。

秦丽劝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呢？人总是会变的，你跟他分开这么多年了，又怎么知道，陆阳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还有，你千万别自作多情，以为陆阳的一切都和你有关。你是不是以为，他变成这样，是受了离婚的刺激？一个大男人，连离个婚都不知道调整自己，只能说他自己有问题。再说了，如果你还是他老婆，在他有自我膨胀苗头的时候，一定会提醒他，是不是？可能他还会收敛一下。他现在的老婆，只有中专毕业，连正经工作都没有，帮得了他什么？不鼓动他多捞点钱就不错了。这个老婆是他自己找的，他有今天，也是他自己找的，如果他做了错事，就要承担责任。”

抛开许焰和陆阳以前的关系不谈，大家怎么说也曾同窗四年。秦丽的话，听着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但许焰知道，秦丽这么说，为的是让她宽心。可是，许焰能宽心吗？陆阳曾经是她的丈夫，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人。离婚后，她把和陆阳有关的所有记忆，甜蜜的，苦涩的，都全打包成了压缩文件，放在心底的一个角落，尽量不去动它。可那些记忆是和气味有关的，再怎么压缩，气味总还是关不住。最难忘的，是他们毕业前夕，北京那所大学里，雨后的青草味，还有陆阳在桂林炒的螺丝味道。在和李新国的生活里，遇到伤心不平事的时候，她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许焰，你后悔和陆阳离婚吗？”她咬牙切齿地回答：“不，绝不！”可是，那些味道，还是不争气地，从心底那个压缩文件里散发出来了。要命的是，那文件是不可删除的，到老，到死，它总在那里。那个生命中永远都挥不走的人，他的前途生死未卜，她真的可以置身度外吗？

从秦丽家出来，许焰精神恍惚地开着车。车上的CD，是梁静茹的新歌加精选。当一首名叫《分手快乐》的歌响起，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她拼命忍，拼命忍，不能让泪水，模糊她行进的视线。

“分手快乐
祝你快乐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不想过冬
厌倦沉重
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
分手快乐
请你快乐
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

分手后的他，还有她，原来都是不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