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郑义成没什么事,带着梦醒和李映红到附近的公园教她们一些基本的摄影知识,并加以练习。他的工作不用坐班,忙的时候没天没日,空的时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他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泡在摄影,冲印上,自己还设了一个小小的暗房。
一只傻瓜照相机是梦醒的,郑义成又带着自己的专业照相机,一边讲解,一边反复练习,拍风景,拍花草,拍人物。
原来摄影还有这么多道道,两个女孩你争我抢,边拍边打打闹闹,你给我拍,我给你拍。多年以后,梦醒再翻翻那个时代的很多照片,发现原来青春是如此可爱,那光滑的皮肤,娇媚的笑颜,活泼的气息,都是那么可贵,她们还没意识到什么,已经韶华弹指过,一去不复返了。
晚上郑义成带她们去他设在机关的暗房,里面有空调,两个女孩一边舒舒服服地喝饮料,一边看着郑义成变魔术般地把照片一张一张冲印出来。
很明显地比她们昨天拍得好,人物清晰明白,风景远远地做背景。
两个女孩惊呼连连,崇拜地看着郑义成。
忙到很晚,拿到宿舍接着一张一张看,讲解,指出什么地方拍得好,还有哪些不足等等。
讲完他跟她们敲定第二天的游玩路线,送她们几筒新胶卷,并把他的专业相机借给她们,拿了换洗衣服,留下《摄影入门》给她们复习,自己去睡觉。
梦醒最大的特点是好学,李映红最大的特点是取巧,当晚梦醒捧着《摄影入门》读得津津有味,李映红说:“拍的时候你现场讲解好了,我干嘛费那神现在读啊?”
两个人用了三天的时间几乎把 N 市的景点走遍,留下倩影无数。
晚上回来的早,郑义成有时候下班早,带她们一起去吃饭;有时候回来晚,到了点他还不回来,两个女孩自己拿碗拿了饭菜票去食堂吃,邻居都知道他们是郑义成的“表妹”,来这里探亲加旅游。
晚上她们翻郑义成的藏书,一人一本捧着读,等郑义成回来,跟他讨论,仿佛学生时代还没结束。
最后一天郑义成送她们上火车回 H 市。他特地请了半天假,拎着一袋书过来,一本一本交给梦醒,除了那本《摄影入门》,还有《人像摄影》,《风景摄影》,《摄影技巧》等等。最后他拿出一套书交给梦醒说:“这一套是我托人在香港买的脂批本《红楼梦》,竖排版,繁体字,你读读看跟我们读过的版本有什么不同。你小心点,不要搞丢了,我是千辛万苦才搞到的。”
梦醒拿过那本书看,只见外面还有封套,就不去拆它,小心地包上一层报纸,放进行李包,说:“我回去就读。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郑义成仍然用那辆吉普送她们去火车站。到了火车站,郑义成让驾驶员先回去,自己买张站台票,把她们送上火车,把行李放上行李架,看到她们对面有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坐在那里,问:“请问你是到 H 市吗?”
那个小伙子抬头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回答说:“是。”
郑义成说:“太好了。能不能麻烦你路上照顾照顾这两位小姐?她们也去 H 市,行李有点重,到时候请你帮她们从行李架上取下来。”
那小伙子看了两个女孩一眼,说:“好的,没问题。”
火车马上要开了,郑义成下车,站在窗外跟她们说话。过了一会儿火车缓缓开动,梦醒和李映红把头伸出窗外跟郑义成挥别。郑义成用手做成喇叭状,说:“一回到家就给我挂个电话。”
李映红高声回答:“放心吧,一定!”
她们回身坐定,发现对面又坐过来一个小伙子,两个男人正在攀谈。李映红自来熟,既然郑义成已经把她们托付给对面的那人,不妨做一下自我介绍。
对面先来的小伙子说:“我叫张允鑫,在 H 市的某大读研究生。”
后来的那个小伙子说:“我叫吴岳,也在 H 市的某大读研究生。”
哇,研究生啊,梦醒和李映红立刻生起崇敬之情。等到张允鑫问她们做什么,李映红说:“我们马上要工作了,在省服装进出口公司。”
那个时代,进出口行业炙手可热,说起来也颇为自豪。
李映红提议打牌。两个高学历的研究生本来说要打八十分,无奈梦醒不会,李映红不熟,只能改打双抠。
李苏两个人一贯搭档,合作默契愉快,因此她们对调了位置,梦醒坐到张允鑫旁边,跟李映红打对门。
一路打过去,李映红大呼小叫,梦醒不声不响,可是她一旦说话,李映红还是听她的。
各有输赢。自然还是两个女孩输得多,因为她们发现,这两个理工科高学历的人记牌算牌功夫一流,她们俩坐着火箭也赶不上。
休息的空档,互相交换电话号码。梦醒和李映红在省服装进出口公司实习过,也知道上工后李映红将去业务科,梦醒要去储运科,因此她们把各自单位里的电话号码留给他们。
火车到站,两个小伙子一边顾着自己的行李,一边替两个女孩做搬运工,一直跟她们一起上了公共汽车,到了各自要转车的时候,才道分手。
李映红家打电话方便,一到家就给郑义成报平安。
九月份,梦醒和李映红一起报到上班,梦醒果然去了储运科,接手船运工作;李映红被分配在业务二科,跟在科长高明后面跑工厂学习业务,同时发展新的海外客户。
新人欢迎会,熟悉业务,刚开工的日子忙得四脚朝天。梦醒因为要独立担纲,格外小心翼翼,经常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把前任留下来的文件细细研读,碰到不懂的地方,不辞劳苦地跑到业务科去请教。
她的前任被调到业务科做业务员,名义上是平调,但是业务科的发展前景是储运科不能比的,因此私下里大家都认为调业务科是“高升”。
半个月,她才给郑义成写了一封信,直接诉苦,说被工作压得透不过气,头昏脑胀。
郑义成回信安慰她一番,说自己刚工作的时候也是这种状态,然后问她有没有读他给她的那本脂批本《红楼梦》。
梦醒一直忙着工作,晚上回家,一腔新鲜热血地研究摄影,那本《红楼梦》早就了然于心,自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人家特地送这本书给她,她说没读又不好意思,于是撒了个谎,说自己读了,比以前看的版本全面。
郑义成以后没再提这事,接着他被派到下边的汽车连蹲点采访,往来信件稀少起来。
梦醒工作一个月就碰到国庆节,公司里发了一笔丰厚的过节费,加上她第一个月的工资,厚厚的一叠。她这一辈子,除了到学校去缴学费,还没拿过这么多钱,一时间乐翻天,对李映红说:“外贸公司是好。”
李映红问她国庆节打算怎么过,梦醒说:“还能怎么样?一家人去公园打牌呗。你呢?”
李映红说:“我跟马克去苏州玩。”
梦醒没说话,心中有一丝惆怅。李映红的生活多绚烂,节假日总跟马克在一起,而自己孤孤单单地跟父母家人去公园。
这个惆怅没持续多久,下午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苏梦醒小姐吗?”对方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是啊。您哪位?”
“我是张允鑫。”
张允鑫,是谁?船务公司的新业务员?梦醒在脑海里搜索。
对方的声音有些紧张:“你不记得了?在火车上,我坐在你们对面,我们还打牌。”
梦醒忽然想起来,那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大热的天,穿着白底灰条子的涤棉硬领衬衫,记牌算牌的本事相当好,全国重点大学的研究生。
她马上说:“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
张允鑫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小姐,国庆节有空吗?我请你看电影。”
梦醒脑子转到李映红和马克身上,想想这两人成双成对,自己却孤身只影,嘴里脱口而出:“有空。几点的电影?”
张允鑫买的是下午场的票。他们约好在市中心的中心广场见面,再一起去电影院。
偌大个中心广场,一面是展览馆,两面是百货公司,还有若干宾馆,邮电局,他们在哪里碰面呢?
梦醒问:“广场很大,我们在哪里碰面?”总不能让她兜着圈找吧。
张允鑫在那边一愣,旋即说:“你看喷水池边上怎么样?”
梦醒说:“好。”
多少年以后,当苏梦醒回首这段往事,才恍然发觉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年少无知。那个时候,她犯了两个不算致命,但是很明显的错误,为以后的生活埋下了危机。
第一, 据 H 市的小姑娘说,男人的第一次约会是不该答应的,要拒绝,又不能回绝死,要改期,给对方一点希望,这样让对方觉得得来不易,但是还有希望。否则女孩子给对方的印象不是太尊贵。
梦醒是北方人,不懂得这些南方小姑娘小男孩之间的这种猫逗老鼠般的两性游戏,于是在某些男人眼里,直率变成了犯贱。
第二,张允鑫对于目标的把握不是个很成熟的人,做事看事都不能准确地找到目标,直中靶心。约会的地点,他只提了中心广场,却没有想到中心广场如此之大,他们很有可能会走岔。
换言之,他是个需要照顾的人,不是个能照顾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