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何葭他们的小组作业进展速度缓慢。每次碰头,大家分派的任务时说得好好的,可是到时候那个本地人总交不出东西来,还非让大家按照他的想法来。有一日在食堂碰到教授,她鼓足勇气走上去打招呼。
“弗莱德。”
那个教授记得她是他的学生,他认得她这张有着一双亮晶晶眼睛的东方脸孔,却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他只记得似乎她的名字叫起来很响亮。
何葭说:“你叫我杰西卡好了。”虽然这个名字被叫滥了,却十分好记。
接着她跟他抱怨那个本地人,请他允许他们把他剔除在外。
弗莱德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在西方人当中不能算高大健壮,却非常有幽默感。他耐心听她说完,不紧不慢地回答:“恐怕不行。杰西卡,管理就是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中间包括你不喜欢的人。你的同伴是不是跟你有同样的想法?如果不是,你要调整你的观念。如果是,你要想办法让他们调整他们的观念。”
何葭非常着急:“弗莱德,就这个案子,我有一整套完整的想法。如果我一个人做,我会做得非常优秀。可是现在,如果因为他我拿不到好分数,是不是太不公平?”
弗莱德赶紧安慰她:“别担心,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要知道,这个作业的目的,不仅仅是让你们学些理论知识,还要你们在合作的过程中懂得如何处理人际关系。跟你的伙伴商量一下,想想办法。”
何葭无奈,只好在下课后找香港人韩国人一起吃饭,商量这件事。香港女孩名叫安妮,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普通话有些生疏和结巴。她非常好学,喜欢跟何葭在一起练习普通话。她说:“以后经济上大陆的分量会越来越大,能说一口流利的国语对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
何葭对她的勤奋十分佩服。
韩国人是个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安妮相当干练,提议找那个本地人严肃谈谈。他们达成意见之后,找那个本地人开会。本地人还要坚持己见,安妮打断他说:“乔治 , 我们三个人对这个案例的观点是一致的,你的论点完全跑题。我们三个有了大纲在这里,现在已经分配好任务。你的任务时做最后总结。如果你不想按照我们的计划做,请你去跟教授讲,我们三个人完全能够胜任所有的工作。”
乔治没想到这个娇小的香港女人竟然会如此凶悍,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妥协。安妮说:“那么星期一下午我们在图书馆的讨论室进行演习。请你们看看自己的时间表,可有冲突?”
大家都有时间。安妮宣布散会。
那天她们没有其他课,安妮约何葭到市中心去逛店。何葭对安妮说:“天呢,你乔治这么不客气,这么直截了当,我真怕你们吵起来。”
安妮说:“这些鬼佬,一个个自以为是,自我感觉太好。你不跟他们直截了当地讲,他们会得寸进尺,老把客气当福气。在这个国度,该争取的权利要积极争取,该说不的时候要坚决说不。”
他们这个小组的演示拿了个好分数。教授对两个亚洲女孩印象深刻。他对何葭说:“你们的归纳总结能力相当强。”
何葭当年在埃立克手下就干这个,笔头的英文也在他的培训下接近完美。
多伦多气候湿润,冬天是无尽的白雪,街道上跟猪圈比好不到哪里去。有时候何葭早上躺在被窝里,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出去的勇气。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割过一般,好几次跟赵丰的车出去买东西,车都打不着火。
赵丰带她去城西北最著名的一个购物中心逛。临近假日,购物中心里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地买圣诞礼物,全是节日气氛。何葭坐在食物柜台外吃饭,常常发呆,觉得这些人的欢乐跟自己毫不相干。小赵经常笑她,说:“你们女孩子就喜欢七想八想。”
何葭没说话,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赵丰又说:“那边有个女人在看你。”
何葭回过神来,开玩笑:“这么丧气,难道我对男人没有吸引力?”转头看去,不禁也呆住。
她看见陈珊,那个曾经是她继母的女人。陈珊在盯着她看。
世界真小。陈珊向她走过来,试探地问:“葭葭?”
何葭赶紧站起来叫阿姨。
陈珊的表情恍若隔世:“真的是你吗,葭葭?我不是在做梦吧?”她在何葭身边坐下。
何葭也坐下来,小声说:“是,我在多大读书。”
陈珊看看赵丰。赵丰很识眼色,站起来说:“我去那边看看。”
他走进一家男装店。
陈珊端详何葭,半天才问:“你爸爸好吗?”
何葭心中对陈珊不是没有怨恨的。她怪她当年说走就走,把父亲闪得孤零零,到现在都不敢再论婚姻。可这是上一辈人的是非恩怨,既然父亲都没说什么,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父亲和陈珊之间算和平分手,而陈珊事情做得还算上路。
她微笑着回答:“还好,正在申请带博士生。”
陈珊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何葭问:“阿青也在多伦多吗?他好不好?”
陈珊说:“是,他也在多大读书呢。刚离开的时候他很想你和远征,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能再回上海去看你们。”
也许吧,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把她这个半路姐姐忘记。
陈珊又问:“远征好吗?他现在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
何葭心中咚的一声,面上仍然微笑着回答:“他很好。他在上海跟我大哥阿伟合伙做生意。”
陈珊匆匆给何葭讲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去香港不久,就跟丈夫一起移民加拿大。她在这里陪儿子读书,丈夫两边跑。
她把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写给何葭,又把何葭的电话要过去,说:“有空到我家里来玩,吃顿便饭,带着朋友也行。”
何葭口中答应着道谢。
陈珊离开后,赵丰回来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何葭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赵丰立刻闭嘴。
改日何葭正在家里看书,接到一个大男孩的电话,问:“是葭葭姐吗?我是阿青。你在家里,我去看你好不好?”
何葭一愣,随即笑着说:“好啊。你在哪里?”
阿青说:“我就在街口,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阿青坐进何葭的房间。何葭看见一个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身材魁梧,笑容阳光,脸上还有些稚气,兴奋地跟她说上海话。
何葭微笑着把他带进厨房,边下水饺给他吃,边跟他聊天。
阿青说:“姐姐,你送我的海螺号我从上海带到香港,从香港带到多伦多。”
何葭说:“你哄我开心。”
阿青发誓:“真的,骗你是小狗!你星期六到我家去吃饭,我给你看!”
何葭笑着陪他吃水饺,说:“相信你啦!逗你玩呢!”
阿青问:“远征哥好吗?我听我妈说他跟何伟大哥一起做生意,也在上海。”
“是,他很好。” 何葭顿了顿才回答,“他结婚了,嫂嫂很漂亮。”
阿青很兴奋:“下次有机会回上海我让他请我吃饭。”
沈远征结婚的消息是何伟跟何葭通电话的时候说的。他那个时候正准备从美国飞中国,公私兼顾,临行前跟何葭通了个电话。何伟很懒,不喜欢写信,宁可讲电话。他说他这次回去一是为了生意,二是为了参加沈远征的婚礼。他这么讲:“虽然他搞得很低调,自家亲戚聚聚,我想我们这一辈一个都不在场也不好,你在念书回不去,我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何葭走的时候陆小雅已经怀孕,他们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何葭的心里还是似被扎了一刀。以后何伟说些什么,她都像没听见,只是嗯嗯啊啊地信口应着。
后来她给张帆的信中问她是否参加沈远征的婚礼,张帆才回信说:“去了。他们非常低调,就是自己家人和亲密的朋友聚聚。你姑父姑妈也去了,你爸爸出差,没出席,但是提前把他和你的礼金给了你姑父姑妈。”
提到何致远,张帆又写道:“你大伯母给你爸介绍了一个女的,是大学老师,丧偶,你爸爸似乎没多大兴趣,见了一面就没下文了。”
何葭坐在阿青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阳光开朗的笑容,心里想着那些前尘往事,心中有些虚幻的感觉。
什么是命中注定?眼前的男孩做了几年她的弟弟又分开,如今他们又在天涯海角重聚,算不算缘分呢?
无奈人在风里人在雨里人在爱的岁月里漂流,你我不能从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
也许她跟沈远征命中注定不该在一起,他们再怎么也抗不过命。也许她真的该忘记,忘得干净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