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 John Dewey)教育哲学新探(续四)

白发鱼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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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 John Dewey)教育哲学新探(续四)

七 反对形形色色的二元论(二)

笔者认为杜威教育哲学一个非常难得非常宝贵的重要观点,就是早在近 100 年前他从连续性和一元论观点以及教育实践出发已经提出了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统一的问题。他在本书第十七章中指出:“教育上有一个传统,把课程中的科学与文学、历史对立起来。这两方面的代表人物之间的争论, …... 无论哪一方面,都认为语言和文学作品全部是人文主义性质的,而科学则纯粹属于自然界的,这是一个错误的观念。”更进一步他在第二十一章中专门详细论述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统一问题。“我们在前面曾经间接提到过自然科学和文学科目为在课程中的地位发生的冲突,至今解决的办法主要是机械的妥协,把整个领域划分为以自然为主题的科目和以人为主题的科目。 …... 教育上的这种划分在二元论哲学中可以找到反映,心理和物质世界被看作两个独立的生存领域,彼此有某种接触点。根据这个观点,每一个生存领域应各有自己和它相联系的一群独立科目,这被看作是自然的事;甚至更为自然的是,自然科学科目的发展被以怀疑的态度看作标志着唯物主义哲学对精神领域的侵犯。任何教育理论要想制订一个比现在更为统一的教育计划,必须面临人和自然的关系问题。”他明确地指出:“人的家乡是自然界;人要实现他的目的,就要依靠自然条件。离开这种条件,他的目的就变成空想和没有根据的幻想。 …... 这种哲学是生物发展的原理所证明的。这一原理表明,人和自然是连续的,而不是从外部进入自然过程的外人。”

从这里我们不仅可以再一次看到进化论的启发和指导作用,同时也可以惊讶地发现甚至应该 ` 称为是杜威的天才之处,虽然他表述的不那么简洁生动但是已经足够清楚——即人与自然的统一。当今世界公认的最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霍金( Stephen Hawking )曾经充满信心地宣布:我们接近终结,即到了接近了解“上帝意志”的时刻。到了 2004 年四五月间霍金直面全球物理学界的热切希望——揭示自然界的终极真理却公开宣称放弃努力,因为他最终认识到:“我们不是天使,可以从宇宙之外观察宇宙。”而同样的观点和类似的结论杜威早在霍金宣布他的结论之前九十年就在本书中已经明确提出了!即“ 人和自然是连续的,而不是从外部进入自然过程的外人。” 在本章的总结中杜威进一步指出:“ 哲学上人和自然之间的二元论反映在自然主义的科目和人文主义的科目的划分上,具有使人文主义科目变成过去的文学记录的倾向。这种二元论并非希腊思想的特征,和我们所说过的其他二元论一样,二元论的产生部分是因为罗马的文化和未开化的欧洲的文化都不是本土的产物,而且直接或间接地借自希腊;部分是因为当时的政治情况和宗教情况都强调依靠文献传递下来的过去的知识的权威。”笔者认为,人类对于自身和自然界以及相互关系的认知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过程,但是却始终只有一个明确的、也是唯一正确的方向。二千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所处的地球自然环境与二十一世纪今天的地球自然环境总体上说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不同的是人类对于它的认知,这种认知在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发展和人类社会的演化过程中因时因地表现出不同的倾向,方向也必然会发生偏离,但正确的方向也正是在这种左右偏离中、在经验教训中得到越来越清醒的认知和肯定。不同的文化由于所处具体环境和传统经验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表述方式,与古希腊同时代(即所称轴心时代)的中国古代哲学其实与古希腊哲学表现出来的思维倾向是相类似的,在古希腊是杜威在此所称的一元论特征,而在古代中国即当时人们对于自然界以原始图形方式模拟的阴阳八卦,并逐步完善最终发展到成熟形式的天人合一的表述,然而二者后来的发展却是大相径庭。

杜威近百年前对此问题的观点和思考得出的结论与霍金的多年努力及公开宣布的结论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虽然二者的内涵就深刻和广泛的程度来说大不一样但是方向是完全一致的,这个方向可以从更多睿智者的杰出贡献和总结中看的清清楚楚。现代量子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 193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埃尔温·薛定谔曾经指出:“ …有一种倾向,忘记了整个科学是与总的人类文化紧密相联的,忘记了科学发现,哪怕那些在当时是最先进的、深奥的和难于掌握的发现,离开了它们在文化中的前因后果也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段话话虽然不是专门针对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统一问题,但可以明显看出其中表述的是同样的基本概念。耗散结构理论的主要创始人、 1977 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伊利亚 · 普利高津在他的重要著作《从混沌到有序》一书导论中明确指出:“ 今天,研究工作使我们距离人与自然的对立越来越远,本书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说明,代替这两者的决裂和对立的,是我们关于人的认识与自然的不断增长着的一致性。”或许用阿尔文·托夫勒为这本书写的前言中的话来描述更显得生动直白:“…伊 · 普利高津 (由于对非平衡系统热力学方面所做的工作,他获得了 1977年诺贝尔奖金)却不满足于仅仅把事情拆开。他花费了他一生的大部分精力,试图去‘把这些细部重新装到一起’,这里具体地说,就是把生物学和物理学重新装到一起,把必然性和偶然性重新装到一起,把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重新装到一起。”令人印象深刻的是, 可能是构建耗散结构理论最重要的著作《从混沌到有序》和《确定性的终结》,普利高津专门为这两本书的中译本亲自作序,对中国古代哲学的整体论思想表现了极大的兴趣和推崇。他说:“ 我非常高兴本书被译成中文,将为中国读者所接受。这也给我一个机会来强调本书的一个重要观点——科学与文化的联系。 …… 西方科学强调‘自然法则’思想,这与中国的传统形成鲜明对照,因为,自然之中文字面意义是‘天然’。

  西方科学和西方哲学一贯强调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二元性,这与注重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相悖。”遗憾的是笔者却认为这实在没有多少真正值得中国人骄傲的理由。

对于这些不同方向不同表述形式的思维倾向,完全可以借用生物化学中的还原论和整体论两种主要倾向加以概括。实际上西方文化历史上整体论和还原论(作为哲学观点就是杜威所称二元论)是交替占据主导地位,经历了合久又分、分久又合的过程。如果极为粗略地概述,从古希腊的朴素整体论到欧洲大陆近千年宗教神权的统治经历的是一个漫长渐变的过程。大约从“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政教分离开始,到“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人的意识开始逐渐觉醒,经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到伽利略、牛顿等人奠基创建近现代科学技术体系,整体论在西方逐步让位于还原论,再经过近三百年的突飞猛进硕果累累,作为成果之一的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宣告了神创论的终结,完成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到“人人生而平等”的一次飞跃,接着马克思开始反思资本主义文明的弊病,创建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政治经济制度领域掀起了一场世界性的狂澜。然后应该说是杜威首先从教育哲学的实践中以他的敏锐直觉又一次明确提出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统一,虽然仅仅局限于教育哲学但却是最早预示了西方文化整体论思维的回归。之后又经过半个世纪,正像 伊利亚 · 普利高津所说:“ 自组织的宇宙也是‘自发’的世界,它表达一种与西方科学的经典还原论不同的整体自然观。我们愈益接近两种文化传统的交汇点。我们必须保留已证明相当成功的西方科学的分析观点,同时必须重新表述把自然的自发性和创造性囊括在内的自然法则。” “ 在本(二十)世纪末,我们并非面对科学的终结,而是目睹新科学的萌生。”笔者认为他的耗散结构理论就是新科学的奠基石之一,他本人为新科学的萌生已经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杰出贡献!

在此,笔者不得不又一次表示极大的遗憾,从轴心时代开始在上述过程经历的数千年历史岁月中,中国只有最初的古代哲学和文化成果与西方文化并驾齐驱或某些时段个别局部曾经领先。而后尽管天人合一的整体论思想曾经启发了许多包括像 莱布尼兹,尼尔斯 . 玻尔, 伊利亚 · 普利高津,甚至 霍金等众多西方思想界的佼佼者,可是中华民族自身在整体上除了近三十年照猫画虎以极大的环境、资源和社会代价取得一些表面物质成果,在人类对于自我、对于自然界及相互关系的认知和实践方面几乎没有任何进步。不必谈什么文化的真正复兴了,仅仅教育领域,杜威在近百年前就提出并在美国教育制度中推行了自然学科与人文学科的统一。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西方思想界科学界已经开始了一轮新的综合并且已经迈出了扎扎实实的步伐,而今天的中国却还在为高中教育是否应该文理分科争论了一二十年仍然莫衷一是,仅此一项就已经落后了至少半个世纪,而没有教育思想和体制的彻底变革又何谈其它领域的创新!

2009/3/18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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