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大都是学生时代的同学发展来的。同学中最有个性的一位,是个子不高的簸箕。簸箕容貌算不上出众,但谈吐幽默,出口成章,算我心中的一位才女。
说起来,簸箕对我可是十分不客气的。刚上文科班的我,爱上了写打油诗,有时写得十分恶俗,还自以为美呢。像什么“太阳,,,有啥说啥一根直肠,” 以此拟人描述,形容太阳的热情奔放,用来对比月亮的阴柔之美。簸箕天天嘲笑我为湿人,每逢天阴,她总要抬起头作出望天之状,感慨地冲我说:“湿人,快下雨了,你又要作湿了。”恨得我咬牙切齿,却无话反驳她。终于有一天,我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原因是我俩不幸住在紧邻的两个小区里,必须同路。当我悠闲无聊的摇着我放午饭饭盒的长长网兜,抡圆了一路摇过去,摇得她眼中冒火,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气,冲着我喊,回去不许坐同一路车,她坚决不跟我这个疯子同车。还好302路和367路都开往我俩的家门方向,我俩还真的一前一后分别坐上了302路和367路,别别扭扭的回了家。我以为簸箕从此以后,该打死也不理我了。真是莫名其妙被人嫌,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谁知不久后的一天,簸箕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她还偷偷拿出在外交部工作的父母的外国洋酒威士忌,为我加上冰块,小门一关,我俩洋酒就着上下五千年,文史地,数理化,东西南北一路侃到了政治哲学。两个十六岁的小女子,关在簸箕的小屋里,不时偷啜一口辣辣的威士忌,高谈阔论,从天光尚好,到夕阳西下,眼看着暮色沉沉,天黑了下来。这才急急忙忙打扫战场,把酒杯藏了起来。
簸箕的父母其实十分开明,我们也并不十分顾忌他们的感受。有次聊起李白和杜甫谁最伟大,我说是李白,簸箕的爸爸坚持认为是杜甫,我俩对诗不到半小时,我败下阵来。至今记得的有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李白的“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同是对长江的摹写,个性迥异,文风亦是大不同。通过与叔叔的抬杠,我对两位诗人之间,作诗视角的动静俯仰,增加了切实的了解。
簸箕酷爱历史,但对政治课的学习就显得过于追根究底,不符合我国学生囫囵吞枣,死记硬背的好习惯。结果她怎么也记不住抨击唯心论的什么什么掉进了不可知论的泥潭,每次考试都记不住,只好在饭桌上先背诵一遍二元论,直到最后一句的那个什么什么又掉进了不可知论的泥潭。有一次在她家吃饭,见她又在那里端坐着念经,逗得我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簸箕为人坦直,高考前我掉了链子,生病在床,忽听簸箕在窗外高喊,你怎么样了?问她为何不进家门,她答:怕传染。簸箕到底学了她最爱的历史,而没听她爸妈的劝告,去学近水楼台的外交。大学里把二十四史看了一多半,考研的专业课最高分,可惜又让政治拉了后腿。毕业分配到中学,单位竟不让考研了。她后来结婚生子,联络日少。我出国前,心灵最阴暗的那段日子,她请我联系到我母校的考研事宜,仍然是不加修饰,直奔主题,我竟一口回绝了。从此天各一方,簸箕,你还好吗?我如今蒙尘的心已擦净,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