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18)

《名剑传略》(18)

林中重归寂静,殴冶自藏身之处出,拾起为楚王所断之戈,见其上血已干凝,心下直赞尹大夫之勇且智:勇者,不惜以身护主,血溅当场;智者,三言两语即令数十盗贼做了随侍。又觉申鲍胥神出鬼没,无愧游侠之名。

感叹一番,取出囊中炙肉,早已冰凉,却懒待生火,且胡乱吃了,便即睡倒,只思河麂之肉已吃尽,明日何以果腹?若胜邪在此,以其之能,绝无此虞。

也未知睡了几时,复又为一阵嘈杂惊起,四下一望,天已朦亮,心道:“云梦多盗,此言果然不虚。”意欲避去,忽听得似有女子呼声,不禁好奇,遂循声悄然潜近,伏于灌木之中。

却见二人背上中箭,仆伏于地,一丝不动,显已死去,所着衣衫,却与楚王随侍一般无异。另一中年男子,左腿为箭贯穿,坐于地上,只是喘息不止,身侧一女子,约莫十六、七岁,肩有血迹。那女子试图站起前行,一声惨叫,又已跌倒,显有足伤。

殴冶正惊异间,但听一阵狂笑,一披甲男子手执一弓,率十余众由林中出。那男子一双三角眼只在那足伤少女身上溜来扫去,嘿嘿直笑,又与那腿伤男子道:“任你健步如飞,也逃不过本将神箭。本将于树顶连放三箭,射死你二卒,却只中你腿,当我箭术不济么?只是你背负美人,我怎射得你背?中你一腿,只叫小美儿不出本将之手。”言间竟伸左手去抚那少女脸颊。

那腿伤男子突发声喊,纵起身来,抓住那将领伸向少女之手掌,俯首便一口咬落。那将领只顾意乱情迷,竟未避过,右手横过弓来,往那男子头顶一抡,那男子晕厥,仆伏于地,那将方撤出手来,鲜血淋漓,负痛咬牙,且去一边包裹,却又喝一属下,去褪了那女子衣衫供众淫乐,去割那男子之头领功。

那属下行至少女身前,却不动手,目视少女,满脸不忍之色。殴冶视之,却是一面皮黝黑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殴冶不由心道:那将领忒不成话,此事不能不管,但凡此少年果真施暴,自己说不得只好现身相救了。思及此节,暗暗伸手于皮囊中握住短剑剑柄。

那少女坐于地上,拖着伤腿意欲逃离,却如何能够?自料不能幸免,忽回头道与那少年:“大哥亦有母亲姊妹,休行那禽兽之事!只求大哥怜悯,便挥剑杀了我,免受其辱,感激不尽。”那黑面少年双眉微蹙,右手缓缓去抚腰间剑柄。

那掌伤之将似觉不妙,忽回头喝道:“废物!你且退下,你、还有你,去剥了她衣衫。”那少女知情急,只喝道:“还不动手?”闭目引颈以待。那少年一咬牙,“哐”地拔出长剑,闭目径往少女颈中斩落。只听“当”地一声,手上一轻,睁眼看时,方知自己长剑断折,手中惟余一柄,那少女身旁却多了一魁梧男子,右手持短剑,左手横在少女头顶上方,怒目而视。

原来殴冶再忍不住,拔剑纵出,伸左臂挡了斩向少女之剑。黑面少年看看断剑,又看看殴冶,满脸疑惑,不知长剑如何断折。殴冶沉声喝道:“欲助人却挥剑斩杀,天下何有此理?”黑面少年一脸尴尬,趁势退下。

众兵卒见少女突然来了帮手,却未曾见殴冶如何震断长剑,因见殴冶孤身一人,形貌亦无甚奇处,不免俱起了轻视之心。当先二卒,只是冷笑,即挥戈击向殴冶,满以戈出功成。

殴冶实并不善剑术,为救少女,情急而出,今见二卒齐上,心里顿时怯了,看看戈将及身,只得伸出短剑去挡,但听“嚓嚓”二声轻响,双戈齐断,戈刃各飞出丈余,插入地下。那将一愣,旋又喜道:“今华运当头,既得美人,又得宝剑。”“哐”地拔出腰间长剑,纵身斩向殴冶。

殴冶如法炮制,伸短剑去挡。那将却非二小卒可比,未等二剑相交,即不再前刺,划个弧形,斩向殴冶左颈。时二人近身,殴冶剑在身外,回救不及,看看避无可避,那地上少女亦不禁惊呼,不忍目睹。危急之际,殴冶左手倏出,迅捷无比,电光火石之间竟一把握住那将剑刃。那将大吃一惊,不明殴冶何以掌握利刃而无伤。殴冶径不停顿,跨前一步,因恼那将下流,挥剑便直劈其面门。

那将大骇,右手夺己剑不动,为护首脑,左手不由自主便去迎殴冶短剑,。“嗤”地一声,左臂自肘而下,被一斩而落,“啪”地一声落于地上,兀自抖扭,手掌上新裹布巾,血迹未干。那将惨呼,放脱剑柄,后纵丈余,急窜而去,余众见殴冶神威,亦一哄而散。遗下所执长弓,羽箭亦为抖出箭囊,散落于地。

那少女本以必死,万不料如此荒野竟有人相助,更不料兔起鹘落,强敌已去,不由怔怔出神,疑在梦中。殴冶亦不意自己一击成功,生平首次残人肢体,只觉悚然心跳。手握短剑,只是喘气,犹如长奔之末。

半晌,那少女方回神语与殴冶:“壮士相救大恩,本公...小女子感激不尽。”殴冶定得一定,见那少女欲起身拜谢,无奈脚踝伤痛,移动不得。殴冶慌止住那少女道:“且勿动,恐赠伤势。”将那晕厥男子翻转,探了鼻息,又于死卒衣上撕得一条布巾,方以短剑斩去贯穿那男子左腿之箭头,抓住箭尾,一咬牙,猛拔而出,急以所得布巾掩住创孔。那男子负痛,一坐而起,旋又仰倒。殴冶收了短剑,又掐那男子人中。良久,那男子方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只叫:“水...水...”殴冶跳起身来,以皮囊就近取水饮之。那男子饮得几口,复又睡到。

殴冶又欲唤醒,那少女却止住他:“且让我娘舅歇息一阵,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且背负小女子,便是神仙,也早瘫倒。”言辞间直瞟殴冶手中皮囊。殴冶醒悟,递过。那少女谢了接过,饮得几口,又于怀中取一绢巾,浸水欲自拭面,忽见殴冶只是看自己,不禁羞涩,转过脸去匆匆擦拭。待转过头来,原来那少女生得朱唇皓齿,秀眉黛目,极为俏丽动人。

少女面嫩,见殴冶只管无礼直视,微一脸红,垂首低声道:“蒙壮士相救,小女子便不隐瞒。我乃是当今楚王之异母妹,唤作季芊。”又指卧地男子道:“此为楚大夫钟建,是我娘舅。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殴冶昨夜已听得楚昭王、尹大夫提及王妹、公主云云,又见季芊伤及足踝与尹大夫所言甚合,早猜得此二人身份。只是日前于江水之南与众人共食,知“殴冶”之名已在楚地流传,然多华而不实,诸如眼大如铃、目放金光云云,故不愿以真名示人,如今见少女问己名姓,想得一想,答道:“叫我胜种即可,壮士之谓,再也莫用。原来是大国公主,果然非同一般。”急切间于胜邪、文种二名之中各取一字,权作己名。

二人又无话,季芊见殴冶全不善言谈,只怕冷场反显尴尬,因问道:“我兄妹落得此番光景,胜种大哥可愿闻原委?”殴冶点头顺其言说道:“愿闻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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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据《左传.定公四年》,随楚昭王同亡之妹名“季芈(音米)”,此处有意用一形近字“芊”代“羋”。文字伎俩,未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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