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

水仙直起腰来，笼起割下的一把猪草，一把甩进背篼里。正是放学的时候，路上一串串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从远处的中学过来。水仙一看到他们，就知道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她背起背篼，斜签着身子从池塘边走上火车道，又沿着铁轨朝家的方向走去。

在火车道和大路交汇的地方，水仙和她的大背篼堵了路，几个学生车头摇晃着，只好翻身下了车。“嗷嗷！”他们一边故作惊慌地叫着，一边大笑。水仙回头看了一眼，再默默地要走。“嘿！”中间的一个女生叫水仙。水仙没有听见，她就只好用两根手指勾住水仙的背篼。“嘿，他们说你是童养媳，是不是真的哦？”

“啥？”水仙不明白，转身停了下来。

“算了，没得啥子。”那个女生笑笑，摆了摆手。

水仙看见女生的白牙在轻轻泛黄的阳光下闪着光。她伸手到背后把背篼里深蓝色外套打的包包拿出来，打开：“灰灰菜，到处都是。”

女生有些困惑，勉强一笑，也跟着说：“灰灰菜？”

水仙抓起一大捧，放到了女生自行车前的筐子里。女生旁边的几个人开始笑了起来。她有些羞恼地把车头一摆，长腿一甩就上了车，其他的人也跟着呼啸着下坡去了。

水仙把灰灰菜包好放进背篼，继续沿着铁道走着。远处近处金黄的菜籽花地和碧绿的水稻田交错着，不时有一笼竹林，罩着一两家小院坝。铁道边种了一路的夹竹桃。叶子上集满了尘土，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不过再过一个多月，枝头上会打满深粉的花骨朵。水仙看到自家的院坝，就顺坡下了铁道。田埂细窄，两边还种着胡豆秧。水仙小心地走着，抬头看到邻居王婆婆和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来。“王婆婆！”水仙低眉顺眼地叫了一声，侧身站住，让她们过去。王婆婆大声答应着，又问：“回来吃夜饭哇？饿不饿？”水仙朝自家院坝望了望，说：“不饿，不饿！”王婆婆没听见似的，站住继续说：“就早上那顿饭在肚子头还撑得到这阵？”水仙忙低头走开，听见王婆婆的声音渐远：“好造孽哟（造孽，意为可怜），妈老汉（川人称爸爸为老汉）把她丢在这儿，现在也不晓得在哪个地方要饭。都八，九年了，她自己啥子都记不到了。啧啧，她那个脑壳也不太 。。。”

水仙是真的不饿。她别的不记得，还是记得饥饿的真正滋味。刚开始是肚子里钝钝地痛，然后就是一抽一抽地痛，要用手使劲按，那痛才会缓一下。再到后来力气从身上一点点地抽走，热气也从身上一点点抽走，这时反而不觉得痛，只觉得乏得紧，连话也是不想说。

水仙进了院子，先高声叫了声“妈！”就径直到后院的猪圈下了背篼里的猪草。她回来时捧着外套包着的灰灰菜，进了灶屋。女人蓬着头在里面炒菜，看到水仙手里的菜，点头示意她放在灶头上，也不看水仙，说：“先去把猪喂了。”水仙已经快出屋门了，听到女人在身后说：“和王婆婆有啥子好说的，站到半天都不走？”水仙不响，走到院子里正好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进来。水仙站住说：“弟娃儿（弟弟）放学了。”男孩恩了一声，自顾自进了灶屋。水仙慢慢磨进了后院。

她再回到前面来，天色已经暗了。全家人都吃过了晚饭，男人在堂屋看电视，男孩正和邻居的几个孩子往院子外走。看见水仙，一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对男孩说了句什么，他恼怒得给了他一掌，几个人打闹着出了院门。女人还在灶屋昏暗的灯下收拾。水仙走到饭桌边坐下，面前是一碗白饭，一盘凉拌的灰灰菜，一碟子泡菜，剩下的半碗洋芋（即土豆）烧肉。水仙提起筷子，把洋芋烧肉里的几个肉块拔到一边，先就着灰灰菜，泡菜和洋芋把米饭吃光了，然后才把肉夹到嘴里咀嚼着。女人飞快地看了水仙一眼，大声说：“长这么胖，还是饿出来的肉呵？”水仙露在外面的小半节手臂和双手都是鼓鼓的。在冬天里她的手生满冻疮，更是肿胖得象红萝卜。现在手指上，手掌外侧，和脚后跟还有些紫红的冻疮印子，这些是常年都不会消掉的。女人每年腊月都会用气柑（就是柚子）皮和干辣椒煮水，让全家人泡手脚，据说是可以治冻疮的。水仙的冻疮总是裂了一条条血口子，泡在里面生痛。她却不吭声。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而且，痛比那烦人的痒要好忍些。水仙嚼着还有些硬的肉皮，一只手摸到另一只手上的冻疮印子，正想到冬天里的痒，忍不住挠了挠，脸上挂了茫然的笑。

又到了放学的时候，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向铁道梗子骑过来，却都停下不走，扶着车朝坡下张望。那个女生好奇着，知道是出了事，把车蹬得更快了。还没骑到铁道上，她就看到坡下的池塘边聚集了一堆人。再往高处走，她才能越过人群，看到塘边湿淋淋的一堆。因为身上还背着背篼，那粗笨的身体侧着蜷缩在草上。女生庆幸从自己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她正要踏车离开，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真的是瓜女娃子，精灵点的把背篼甩脱自己狗刨也上岸了嘛。”女生转头看到池塘暗绿的水面上稀稀拉拉地漂着些猪草。“灰灰菜。。。”她心里说。那天她骑着车，嘻嘻哈哈地扬手把那灰绿的叶子撒了一路。到现在，恐怕都蔫干破碎，被路人跟泥土践踏在一起了。

(以下照片及文字出自百度）



灰灰菜，又名藜，别名野灰菜，灰蓼头草等，为藜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十堰山区普遍分布，喜生于田间、地边、路旁、房前屋后等。 灰灰菜幼苗和嫩茎叶可食用，味道鲜美，口感柔嫩，营养丰富。据测定，100克嫩苗中含蛋白质3.5克，脂肪0.8克，碳水化合物6克，粗纤维1.2克，胡萝卜素6.35毫克，维生素 B1 0.13毫克，维生素 B2 0.29毫克，维生素 C 69毫克以及多种无机盐，含钙量高达209毫克，含铁量0.9毫克。食用灰灰菜能够预防贫血，促进儿童生长发育，对中老年缺钙者也有一定保健功能。另外，全草还含有挥发油、藜碱等特有物质，能够防止消化道寄生虫、消除口臭。因此，灰灰菜作为一种老少皆宜的保健食品，不仅为寻常百姓采食，而且登上了宾馆、饭店餐桌。 食用方法：用沸水焯后，再用清水漂泡，可炒食、凉拌或做汤，也可晾干贮藏。